到了县政府,办公室说黄县长出去了,晚上才回来。
问黄县长晚上开不开会,说不开会;问黄县长晚上值不值班,说不值班。
“走,咱们到他家里去等。”
走到大街上,碰到一个熟人。
“大新,当乡长了……”
“当乡长了。”
“改日我去看你。”
“我一定恭候。”
走了一段路程,又碰到一个熟人。
“大新,当乡长了……”
“当乡长了。”
“改日我去看你。”
“我一定恭候。”
接连碰到熟人,接连说着重复的话,陆大新烦了,带着杨文彬拐进了一个小胡同。
“什么是去看我,分明是惦记着青上乡的窖藏苹果。”陆大新说。
“陆乡长,这么说可不好,容易得罪人。”杨文彬说。
“说什么得罪不得罪,以前见了你都不爱搭理你,瞧你有点儿实权了,话也蜜了,真让人看不惯。”
“你慢慢就惯了。”
一抬头,竟是一个死胡同。“今天,真是晦气了。”陆大新懊丧地说。
“陆乡长,我看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到一家小店去,喝杯茶。”
“好。”
县城尚没有专门的茶屋、咖啡屋什么的,去的,自然是小酒店。
喝了两杯茶,感到不过瘾,就对杨文彬说:“还是喝两盅吧。”
两人便喝。
陆大新不想说话。
杨文彬也不想说话。
两人就喝闷酒。
喝得暮色四合了,两人已喝得有了醉意。
陆大新站起身时打了一个趔趄,被杨文彬扶住了。“乡长,咱们还是回去吧,这样子,不好与领导谈公事。”
“这个样子正好,正好醉闹黄公府。”陆大新说。
杨文彬感到不妥。“应该是醉闯黄公府,闯,是说咱们有点冒火。”
“不,是醉闹:就是要闹他一下子。”
两人就踉跄着到了黄县长的家。
活该黄公被闹,因为黄县长果然在家。
“大新,你来了。”
“来了。”
“吃过了没有;”
“吃过了。”
“见着批示了?”
“见着了。”
“领回去了吗?”
“不敢领,太多。”
“我可尽了力了。”
“不领情。”
“你什么意思。”
“我跟你鞍前马后一场,就值十万?”
“这还是特批。”
“甭打官腔,你根本就没把兄弟的事当自己的事儿。”
“这是怎么个说法?”
“如果是当作自己的事,你自然有办法把这事摆平了。”
“你先把十万拿回去,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你好意思给,我还不好意思拿呢?你是让我把这钱拿回去,对着青土乡的机关干部和代课教师说,对不起了,你们的乡长不过是小儿科啊!”
“你是虚荣心太强,这做什么,也得量力而行。”
“别说漂亮话,下边的人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看你能不能给人家办事。”
“大新啊,我也是立足未稳,太较真了会让一把手起疑心。你应该体谅我,一切从长计议。”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怎么不考虑考虑别人!”
两人激烈的争执,惊动了黄本仁的老妈,她端上来一盘苹果。“大新啊,兄弟之间的事,有话慢慢说,先吃个苹果。”
“大娘,您歇着吧。这苹果,我在青土乡天天吃。”
老人家端上来的苹果,也正是青土乡的苹果。
杨文彬觉得陆大新有些过分了,暗暗抻了抻他的衣角。
这个举动、让黄县长看到了。他感到难堪,脸色苍白。
“大新,你怎么变得这么不仁义了?”
“你倒仁义,用人可前,不用人可后。”
“你是说我忘恩负义?”
“差不多。”
“难道你要让我一辈子把你当祖宗供着?”
“不敢。你是县太爷,我是小民。小民是什么?是县太爷的马,能骑时,拉出来骑骑;不能骑了,弃之,杀之。”
“陆大新,你太放肆了!”
“对不起,黄县长。我太糊涂了,我还以为你是黄本仁,黄大哥呢。”
两人都伤起心来。
陆大新哭了。
黄本仁也哭了。
再呆下去就太尴尬了,陆大新对杨文彬说:“咱们走……”
黄本仁把他们送到楼下,未见到陆大新的车,便问:“车呢?”
杨文彬回答说:“让人借走了。”
“让我的车送你们。”黄本仁说。
“不用了,让小人物太担当不起了。”陆大新拒绝了。
“那怎么走?”
“打的。”
“就你这个脾气,还能在官场混得久?”黄本仁说。
“能混几天算几天吧。”陆大新说:
他俩走到街面上,截住一辆面的。
“去哪儿?”
“青土乡。”
“这么晚了,不去。”
“我们不是坏人,是青土乡的乡长。”
“管你什么乡长不乡长的,总理也不去。”
“给你加钱去不去?”
“咱不是见钱不要命的主儿,加钱也不去。”
怎么办呢?走。
就这样,倔强的青土乡乡长,从四十公里外的县城走回了他的乡长办公室:
还在门外,就听到连续不断地电话铃声。
他拿起电话。“陆大新,怎么搞的,怎么不接电话?”
是黄本仁。
“我刚进屋。”
“是不是找小姐去了?”
“哪儿有那心思,我们走回来的……”
“嗨!你小子,真有你的。但你的壮举永远也登不了县报。”
“别拐弯了,有什么指示?”
“你走后,我心潮起伏,睡不下呀。你的事的确不好办,动大额资金,光我一个人从下拱不成:要想让县长动心,你还得找一个比我官大的,从上往下压。”
“去找谁呢?”
“找你的老铁杆,司徒山啊。”
“我不去。他一直反对我当官,他看重我的学业,并不看重我的仕途。”
“那,我替你去找他。”
“随便。”
“……”
放下电话,窗外已大放其光。
他一头把自己扔在床上,爱******是谁是谁吧,先好好睡他一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