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陆大新收拾房间的小陈,虽然憨厚,但也很爱说话。从她口中,陆大新了解到了青土乡的许多情况。
比如有关于方村的陈水与朱帝。
“小陈,你说方村的支部书记陈水,是不是有点怕村主任朱帝?”
“您怎么知道的?”小陈惊讶极了。
“我观察出来的。”陆大新说。
“哇,乡长,您的眼真独(毒),是跟您书读得多有关系吧。”
“可能有关系。”
“我就读得少,拿起书本读不上两三页,就打哈欠,就想睡觉。”
“你是没养成读书的习惯。”
“养不成了,岁数大了。”
“刚这么小岁数,就用老人语气,在机关可不成。”
“还小啊,我都三十一了,比您都大。”
“啊,那么,得叫你老陈了?”
“可不敢,您是大领导,萝卜虽小,老在背(辈)儿上。”
“哎,小陈,你说陈水为什么怕朱帝?”
“陈水在朱帝手上有短儿……”
“有什么短儿?”
“陈水这人不干正事儿,太花。”
“太花!”
“对,他在村里,见了好看一点儿的姑娘媳妇,就动心思,坏得很!”
“是吗?”
“可不,他的事儿,机关干部差不多都知道,就是没人敢跟您说。”
“为什么?”
“我不想说。”
“不想说就不想说。”
“他不仅在村里花,还花到县城里去了,在县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养了一个小蜜。”
“这就稀罕了,都说有的支部书记在村里欺男霸女,还没听说到城里养小蜜。”
“他嫌村里女子土呗。”
“他什么文化?”
“小学文化。”
“就这么点儿文化,还嫌这嫌那,累不累!”
“怎么不累,他怕拴不住那个城市女子,整天自己开着车往县城跑,村里的事儿他很少管。”
“那谁管?”
“朱帝呗。”
“朱帝怎么样?”
“朱帝可是个好人。除了松懈点儿,还是很有责任心的,陈水不在家,村里的工作,还有村里人的大事小情儿,他都了然。乡里下去检查工作,问陈水,陈水一问三不知;再问朱帝,讲得头头是道。所以,后来干部再到方村下乡,就直接找朱帝。”
“这个朱帝可真是了不起。”
“可不,咱们乡十四个村的村主任要是拿出来比试比试,哪一个能比得上他!”
“这样的人,应该当支部书记。”
“可不是!但前面还有个陈水。”
“像陈水这样的人,应该把他免了。”
“免不动啊,有吴书记在他身后戳着呢!瞧我……”
说到这儿,小陈停住了,白净的脸儿,倏地红透了。她觉得自己说走了嘴,心里的不安,荡漾上来了。
陆大新不禁笑了。“小陈,别担心,陈水身后戳着那人,不是你说的,而是我猜出来的。这事儿到什么时候,都与你无关。”
“那倒差不多。”小陈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难为情地笑了。
“小陈,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索性咱就放开了谈……”
“那是,您又不是外人,是我的领导,好领导都是会保护人的。我觉得您这个人就很不错,您有一种看得出的正直。”
“那好,你接着说。”
“这个陈水是个外场人,在外边有许多哥们儿,包括在县里、还有市里当官的。所以,他有路子,能跑来贷款……”
“吴书记就喜欢能跑来贷款的人,所以就看重他。”
“您怎么知道;”
“我书读得多嘛。”
“您瞧,所以,我不能瞒您什么。”
“他跑来贷款,搞了什么项目?”
“名义上是扩建村办小学,其实只是在校舍顶上铺了一层油毡。”
“那么是说,贷款让陈水给挪用了。”
“可不是。一部分让陈水报了一堆发票,他养小蜜花销大呀!一部分让咱们吴书记拿上来了,说是给机关买煤。”
“真的买煤了吗?”
“真不了。吴书记曾在山里当过书记,煤矿矿长是他提拔的,给他拉煤都是白送,他说买煤只是个幌子。”
“小陈,你可不能想当然。”
“这不是我想当然,要不是亲眼见,任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你怎么能见到这事?”
以前我在党办。那天,煤矿的矿长亲自把煤送下来,中午吃饭时,让我陪酒。那山里人好色,总是拿酒逗着我,把我灌多了。回到书记屋里给客人沏茶,倒着倒着水,我就晕倒在沙发上了。昏沉中,我听书记说:“这煤钱就不给你了。”那矿长说:“您提这干嘛,咱能给老领导孝敬个啥?不就点儿破煤吗。这山里人挺讲义气,几百吨煤愣说是点儿破煤。煤虽然没给钱,但书记反过头去就给了陈水一张买煤的发票,真让咱小人物吃惊!”
“这事你还跟谁说过?”
“只对您说了。要不是您问,这辈子就烂到肚里了。”
“朱帝会不会知道?”
“也许知道。因为朱帝对吴书记不怎么顺眼,逢人就讲:‘我算知道,这当官的是既当****,又立牌坊。官儿有多大,私有多大。’”
“朱帝也有敢说的时候。”
“所以,书记也不待见朱帝,但是也不敢换他。”
“为什么?”
“朱帝对人说,谁也甭想算计我,想动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听说,他把陈水手里的一些票据偷出去复印了。”
“书记从来不在机关吃饭,是不是找陈水去了?”
“多一半是,他与陈水在一家饭店有账户,由陈水结。书记不仅吃,还拿,就连自己喝的茶叶都从饭店拿。回来在机关显摆:‘我堂堂党委书记,喝茶都自己买’。那意思是说,他比谁都廉洁。”
“真有意思。”
“不过,朱帝敢出他的丑。他搬了一箱好茶叶,送到肖乡长屋里,大声喊:‘肖乡长,人家书记能自己买得起好茶叶喝,你怎么就不能?显得咱们多稀松似的。这就是你买的好茶叶,兄弟我给你送来了!’”
“朱帝这个人倒有一股子正气。”
“所以,乡长,您要是到方村办事,您就找朱帝。”
“你后来怎么不在党办干了?”
“咱这小人物心里装不下什么,自从知道了吴书记的为人,再跟他面对面地处,觉得特别的别扭,就要求换换工作。他也嫌咱不机灵,比如那次陪煤矿那帮人喝酒,事后书记就批评我,说:‘人家客人还没怎么着,你自己就醉了,成何体统!’所以,就顺水推舟,把咱打发到政府办,打扫卫生来了。”
“好好干,多学点东西,将来到科室里做点具体工作。”
“赶情好。”
……
从小陈这里了解的情况,使他明白了那天到方村去,朱帝那先倨后恭的态度。
从吴景州与陈水的关系上,他更感到了凭自己的观察而待人处世的重要。人说与人做,相距何止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