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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吴景州在机关大会上,关于“从来就没有救世主”的讲话,陆大新自然会知道。他听了以后,自然是很气愤的——为了补吴景州你本人捅下的窟窿,我是绞尽脑汁了,直至把一位可作靠山的朋友得罪了。我的付出,居然得到了如此的回报,真是令人心寒。

他真想跟吴景州讨个说法。

但他又觉得,这多少有些唐突——

吴景州对自己还是热情的,还是有关心姿态的,几次谈话也有推心置腹的味道。再说,两个人刚在一起搭伙计,并没有什么实际冲突,其基本走向是互相尊重、互相靠近,寻找有效配合的结合点。所以,吴景州没有理由把自己推向对立面的位置。书记和乡长是乡镇班子的两大支柱、如果他有意挑起矛盾,引起班子内部的不和,作为班长,他不是自毁长城吗!作为当过多年党委书记的老同志,他不会这么犯傻。

但他终究是那样说了。

不过,他讲得又无可挑剔。乡镇讲究党委领导,乡长是受党委委托主管行政事务,所以,他的每一个行政行为,都在尽着党委赋予他的工作职责。从这个角度来说,乡长的每一项举措,每一个成功,便不属于他个人,而是属于党委,甚至属于作为党委书记的吴景州。如此想来,多少可以对吴景州有点理解:他是在拐弯抹角地强调乡长的配角地位。

陆大新摇摇头。

老吴,你这是何苦呢?我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主角啊,每项工作不都是先向你请示汇报,达成共识之后,才传达实施的吗,甚至大多都有秉承而办的意思。在我自己心中,在机关干部心中,你不作强调,也都明白乡长的配角地位啊。吴书记你怎么了?真是小孩儿脾气。

再说,我陆大新即便是靠个人努力解决了代课教师补助问题,我也不会愚蠢地把它作为乡长的权威资本,在机关里传扬出去。因为,我还要与你长期共事,要赢得你的信任和支持,会把这一成果,作为见面礼,划归到你的名下的。如果由我在机关大会上宣布,这一成果,不是我乡长的功劳,而是在吴书记的领导和亲自关心下如何如何,那么,你党委书记的脸上,会有多么重的一道光彩啊!老吴你竟……咳,不仅是小孩儿脾气,而且是老小孩儿脾气,年龄一大,便缺少自持了。

陆大新还有一个想法。为了这么一件事,已经伤了亲爱的黄县长,就不要再伤这可爱的吴书记了。否则,会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投入成本太高!

所以,当杨文彬提及此事的时候,他坚定地摆摆手:“这事儿,以后不要再提。”

他对杨文彬说:“文彬,资金解决了,问题只解决了一半,因为那个巨大的支出源还在。”

“你有什么想法,”杨文彬间。

“精减。”

“不妥,不妥!”杨文彬连声喊着,“你这样一来,你既做了一件好事,又做了一件得罪人的事。两者相权,劳而无功。”

陆大新笑笑。“什么有功无功的,我只觉得当乡长就当出个样子来,当得硬气一点儿。前怕狼,后怕虎的,不如不当!”他接着说:

“你不知道,这个问题不从根儿上解决,今后还要出乱子,所以长痛不知短痛,斩除后患。”陆大新的决心看来已经是下定了。

“怎么个精减法?”杨文彬问。

“作为主管乡长,你应该拿方案啊。”

“我水平低,还是听乡长的。”

“杨乡长,怪不得人家说你滑头,还真是名不虚传。”陆大新调侃道。

“……嘿嘿……”杨文彬难为情地笑笑,“这可不怪咱,咱一个本乡本土的干部,不怕得罪上边,就怕得罪下边。你干几年,高升了,我还得接着干,到那时,乡里人还不找我算账。”

杨文彬说得在理,陆大新表示理解:“那么,这个方案就由我做吧。不过,你执行的时候,可不要打折扣。”

“这你放心,我杨文彬从来就没稀松过。”

“这个方案其实也简单,十六个字:确定名额,统一考核,择优录用,结果公开。”

“好。”杨文彬说。

拿到乡长办公会上,大家也说好。

陆大新特意问栗思奇:“栗乡长,你有什么看法?”

栗思奇看看大家,他知道陆大新特意问他的身后背景,脸上便红了,但很快就平静了,毫不含糊地说:“这个方案好,我坚决拥护。”

“栗乡长,不要光讲原则话,谈谈您的具体想法。”

栗思奇被推向了前台,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感到任何推诿都有失尊严,索性坦诚相见了——

“就我介入这项工作的感受而言,对我们的基层干部不能一味地迁就。以前上代课教师,着眼点是照顾村干部的利益,为他们办件好事,以赢得他们对乡政府工作的全力支持。但事与愿违,这种作法,并没有真正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原因很简单,一个人被关心,会引起感激;两个人被关心,也能让人感动;大家都被关心了,就感情漠然了。都被关心,就不成其为关心;都被照顾,也就无所谓照顾——到后来,村干部并不领情。相反,当乡里发生困难的时候,他们的本位主义思想,他们的自私自利性就暴露出来了。他们不仅不体恤乡里的困难,还怨声载道,甚至搞小动作。你甭指望村干部觉悟,这帮人滑得很。”

大家的心头一震。

“栗乡长,这可不像你说的话!”杨文彬有几分嘲讽。

“杨乡长,不要就以为你聪明,世面上的事,我比你看得多。”栗思奇不屑地说。

“所以,你能紧跟领导的脚步。”杨文彬指的是他与吴景州的关系。

栗思奇干笑了两声。“谁不扶旗杆扶井绳,这是人之常情,再说,你杨乡长也未必不如此。”

杨文彬小声嘟嚷了一句,不说话了。

陆大新感到意外:这个人称“马屁精”的栗思奇,竟也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

“栗乡长,你接着说。”陆大新及时斩住了这兀然横生的枝蔓。

栗思奇说:“所以,作为一级政府,要看到农民身上的劣根性,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要从大局着眼考虑问题,要从对事业负责的长远角度考虑问题。那么,代课教师的精减工作,势在必行。”

陆大新不禁点点头。

栗思奇的观点未必准确,但有一点是勿庸置疑的:基层干部不可能站在乡政府的角度看问题。这不是低估他们的觉悟,而是角色位置在其中发生着作用。所以,作为乡级政府,应该有明确的主体意识,想方设法把基层干部的思想引导到自己的决策意图上来,让其真正理解,并化为自觉的执行行为。

就吴景州而言,先不说他是否有私字作怪,就他领导行为本身来说,也可以看出他经验主义的成份:在基层当领导时间长了,自以为熟悉了群众,以为靠一点儿小恩小惠,就能唤起人们的热情。孰不知,市场经济下,人们的欲望宅前觉醒了,小的利诱已失去了效力。在人心中,必然还有一种沉睡着的、远离利益而向上的东西。这种东西,需要我们唤醒,需要我们引导,一旦得到引导,会变成一种不可低估的推动力量。要用这一招,不是简单靠经验就能办得到的,要靠胆识、无私和勇气。陆大新觉得,这:样东西自己样样不缺——他能闯出一条不同于吴景州的工作路子。

在决策前,他觉得还有一步要走,即要探探村干部的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