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杨文彬嫖妓被抓,陆大新十分震惊。
他本能地跑到了乡派出所。
孙所长证实了这个消息,并说:“陆乡长,这事跟我们派出所没有任何关系,是县局直接来人办的,我也感到蹊跷。”
“他人在哪儿?”陆大新急切地间道。
“考虑到杨乡长是领导干部,局里并没有把人带走。他的胃病又犯了,正在医院里输液呢。”孙所长说。
陆大新转身就走。
只听孙所长在身后叹了一声:“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啊!”
他不禁站了一下,他感到孙所长话里有话,但他又觉得,此时问什么,实在多余,便又急急地朝前走了。
到了卫生院,他看到杨文彬直挺挺地在床上躺着,一声不吭。
他的夫人,也呆呆地坐住他的身边,一声不吭。
见陆大新进来,杨文彬夫人,无声地站了起来,还是一声不吭。
杨文彬睁开眼,看是陆大新,便又把眼合上了,一声不吭。
此叫,三个人都不知说什么好,便只有—声不吭。
屋内的气氛显得过于沉寂,沉寂得使人受不了。
终于,杨文彬夫人轻轻地啜泣起来,是那种压仰着的啜泣,沉重得更让人受不了。
“你******嚎什么,我又没有死!”杨文彬暴出一声吼,委屈的女人索性放开了喉嗓,哭得嗬嗬的了。
杨文彬挥起了巴掌,竟打到了陆大新的脸上。陆大新是主动迎上去的,他觉得这巴掌若是打在女人的脸上,就更不公平了。
杨文彬叹了一声,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了。
陆大新觉得,杨文彬或许真的对不起身边的女人。因为他想起了在县城边上那个小饭店里,老板娘说的杨文彬带着一个女人吃过饭的话。他的助手,也许真的对别的女人感兴趣。所以,他不知说什么好。
陆大新又觉得,或许什么人真的对不起杨文彬。因为陆大新跟杨文彬接触了这么长的时间,并没有发现,他对别的女人有过分的兴趣。所以,他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大新便在沉默中思考着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才好。
杨文彬的女人终于止住了哭声,怨艾地说:
“都怪我们家文彬跟您跟得太近了,得罪人了。”
女人的这一声怨,让陆大新喘不过气来,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杨文彬又叹了一声。
杨文彬是个倔犟的汉子,他的叹息,便比女人的怨艾更有份量。
陆大新不容分说地命令杨文彬:“杨文彬,请你如实地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文彬看了陆大新,眼,又把眼合上了。
陆大新受不了这份沉默,说:“杨文彬,你别跟我耍滑头,是汉子,你就实话实说。”
杨文彬再次睁开了眼。“事已至此,你还能信任我?”
“为什么不信任?实话告诉你,整个青土乡,我只信任你杨文彬一个,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陆大新激动地说。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杨文彬向他的夫人挥挥手,意思是让她出去。
杨文彬夫人说:“不用了,我什么都能经得住。”
这也是一个倔犟的人。
陆大新生出几分敬意,对杨文彬说:“嫂夫人和我都是你的亲人,对亲人,有什么可避讳的,你尽管说吧。”
杨文彬嚅动了一下喉咙:“陆乡长,我冤啊。”说完,眼角就滚下丁大颗大颗的泪水。
陆大新怦然心动。
看来,这倔犟的汉子,真是集冤屈于一身了。
听完杨文彬的叙述,陆大新的震惊程度远远超过刚听到杨文彬嫖妓被抓的那一刻。
他感到了人间的黑暗,黑暗得像旧社会的黑幕。
“这个陈水,简直是一条蛇!”陆大新感慨道。
杨文彬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一条出了洞的蛇仔,母蛇还藏在洞里。”
“你是说,吴……”
“对,正是吴景州。”
“他会是这样的卑鄙?”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杨文彬便讲了他与鲁处长同在歌厅入住,而鲁处长却相安无事的理由。
两个战友便又陷入了沉寂。
陆大新感到再也呆不下去了,他紧紧地握住杨文彬的手说:
“文彬,你就好好地养病吧,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杨文彬摇了摇头,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僵直地躺在那里,又合上了眼睛。
杨大嫂把陆大新送出门口,轻轻地叮嘱着:“陆乡长,你要多保重啊!”
这个深深受了伤害的女人的一声叮嘱,让陆大新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的眼泪哗地一下就倾泄下来,他赶紧跑出了卫生院的大门。
到了吴景州的办公室,发现他正在亲自撰写关于杨文彬的处理报告。
“吴书记,杨文彬的遭遇有冤,作为领导,您要慎察。”陆大新说。
吴景州一笑,“他连小姐的×都×了,还会有冤?”
陆大新感到吴景州很粗鄙,便有几分厌恶,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是陈水设的圈套,有意栽赃陷害。”
“哎,大新,你身为堂堂的青土乡乡长,要说话有根据,不要感情用事。”吴景州严肃地说。
“无论如何,是事出有因,他是喝醉了酒。”
“这构不成为他开脱的理由,这是他长期自以为是,放弃主观改造的结果。”
“他无论如何是对青土乡有功的,他一心扑在工程上,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哪个干部不在奉公尽职?又不光他杨文彬一个人。”
“您应该把事实摘清楚了,再下结论,不能冤枉一个好同志。”
“他算什么好同志,这我心里比你清楚,你才来青土乡几天。”
“难道欺男霸女的陈水就是好人!”
“不管怎么,人家陈水没有犯事,没有败在什么人手里。”
“他是善于伪装,又有您的纵容与包庇。”
“你不是也很爱护杨文彬吗?他怎么不给你争气?有人说我吴景州早晚得毁在钱与色这两种东西上,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先毁灭!”
吴景州的话,令陆大新大为惊异:他说给指导小组的话,怎么传到了吴景州身上?看来,龙希友出卖了他。
惊异之余,他感到杨文彬说的是极为准确的,而蛇洞里的母蛇,果然就是吴景州。
“吴景州同志,你怎么这么卑鄙?”
“陆大新同志,你也并不高尚!要说杨文彬的毁灭,还有你陆大新的责任,是你先摸了小姐的****,才动了杨文彬的花心。这叫上行下效。”
“吴景州同志,这你就更卑鄙了,我是替你党委书记摸的****,我是替青土乡人民摸的****。况且,我摸****是经你党委书记批准了的,你也是要负责任的!”
“陆大新同志,那是你个人的私生活,组织上是不会负责的。”
“那么,你跟刘艳丽的事,就不是私生活?难道也要道貌岸然地让组织上负责任?”
“哈哈……陆大新同志,到这个时候,你揭我的隐私是没有用的,你问问人家刘艳丽小姐承认不承认你的无耻滥言?但歌厅小姐的证词可是明明白白的、这个社会就是好,依法治国,重证据。”
“现在我明白了,肖大力为什么骂×你日本姥姥了,你真是无耻至极。”
“这没办法,官场只承认手腕的高低,不承认道德的优劣。”
“对杨文彬的处理决定,在成文前,成该集体研究一下。”
“这你就甭管了,你乡政府只有使用干部的权力,我党委才有管理干部的权力,作为党委书记,一切我会处理好的……”
“……”
“……”
这是一次了无结果的谈话:
但是他了解到了吴景州的处理底线,就是开除杨文彬的党籍和公职,也就是官场通称的“双开”。
这是置入死地的做法。
既然他已经没法说服挟私报复的吴景州,他只能在上层找人斡旋,闪为基层党委的处理决定、还要报上级党委研究审批。
他想到了梅丽丽小姐。
他专门拜访了一次,要梅小姐找大先生帮忙。
梅小姐起初还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你陆先生的忙,我还是要帮的。”她说。
陆大新暗自庆幸,他虽然看不起她,却从来没有得罪她,关键时刻便派上了用场。
这年头,在官场上有点触角的人,便小能得罪,陆大新深为感慨。
梅小姐很快就给了回话,她说跟大先生说了,大先生答应试一试。
陆大新心里才稍稍平静了一些,至少杨文彬的公职是保住了。作为一个农民子弟,一个小小的公职远比一顶大大的乌纱有价值得多。
他便焦灼地期待着最后的回音。
突然就接到了黄本仁的电话,说他到县纪检书记那里串门,偶尔看到了县纪委通过的对杨文彬的处理决定,原则上同意青土乡党委的处理意见。这个决定已报********会了,书记会一旦通过,就要上常委会,到那时,一切就全晚了。所以,要想挽救,切切从速。黄本仁还说,念他们多年的交情,他是冒着风险尽点道义上的责任,希望陆大新不要把他牵扯进去。
陆大新明白他的意思,他只是通个信儿,一切活动由他陆大新想办法。
他不禁暗叹:他的黄本仁大哥,在官场上是愈来愈精明了!但他尚有一颗仁义之心。别看这小小的一声招呼,就是溺水者的一颗难得的救命稻草啊!
他对黄本仁充满了歉疚和感激,而对梅小姐却充满了疑惑与怨尤,因为关键时刻,她并没有帮忙。
事到如今,他再找谁去活动也已来不及,情急之下,他决定冒险闯宫,直接找县委田书记。
他的突然拜见,弄得田书记吃了一惊:“有事跟县委办打个招呼嘛!”
“要是打了招呼,见您就难了。”陆大新说。
“我只给你五分钟,我还要到市里去开个会。”田书记说。
“是关于杨文彬的事。”
“你来得正巧,书记会明天就要研究。”
陆人新就把吴景州绕过他作出决定的过程合盘托出。
田书记皱起了眉头。“县委最怕的,是基层班子的不团结,可你们青上乡却偏偏出现了。这里边,你也是有责任的。”田书记批评道。
事已至此,陆大新只能点头承担。
然后,他简明扼要地陈述了自己对杨文彬事件的看法。
“依你的意见,这个事情还真的不能贸然决定。这样吧,回头我让纪委再到乡里去全面了解一下,视具体情况再定。”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临出门时,田书记严肃地叮嘱了一句:“小伙子,作为年轻的领导干部,你迈每一步,都要三思而后行。否则,影响是不可挽回的。”
陆大新头称是。
回乡的车上,他回味田书记说过的话,感到很不是滋味儿。话里的意思,好像他陆大新有了不少失误似的。
他感到,吴景州在背后,已经开始活动。同时,他也看到了自己在政治上的不够成熟,只是低头拉车,不抬头问路,缺乏跟上层领导的情感沟通和思想沟通。如此缺陷,很容易让对手的意见先人为主,要想挽回影响,便十分困难。
想到这些,他心情十分沉重。
“我都做了些什么呀!”他悲声叹道。
但无论如何,就杨文彬的处理来说,他还是赢得了可贵的一步。
他去卫生院看望杨文彬,并通知了这个讯息。
杨文彬苦笑一声。“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陆大新紧紧地握住杨文彬的手,对他的理解,表示感谢,杨文彬说:“不用感谢,实际上,对不起人的,是我。”
陆大新一愣。
杨文彬说:“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今天不能再瞒了。”
“什么……”
“我有个爱占小便宜的毛病,我把两项工程的运作资金和先期划拨的工程款,公款私存了。”
陆大新大吃一惊:因为财经纪律明确规定,不得公款私存。一旦违犯,则按贪污论处。若两诉并罚,他杨文彬可就完了。
“你怎么能这样!”陆大新不禁责怪道。
“说什么也晚了。”杨文彬满面羞愧。
“你总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到头来,害人害己!你这样一来,让陆乡长可怎么收场?”杨文彬夫人也责怪道。
杨文彬憔悴的脸上毫无血色。
陆大新陷入迷惘。战友所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大的了,再雪上加霜,于心何忍?但……
他感到了自己内心的懦弱。
“你也甭为难,冤有头债有主,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杨文彬悲壮地说。
杨文彬的话,对陆大新是一种刺激。他感到,相形之下,他显出了自己人格的卑琐。
“你就一口咬定,你这么做,是经我批准的,为的是便于工程用款。一切责任,由我承当。”终于,陆大新满意蓉地听到了,由自己喉管里发出来的,并不卑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