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信楼的工地上,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
两个外地民工由于违章作业,从顶楼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人虽没死,却摔成了重伤。
李处和宋局闻讯赶来。
李处劈头就对陆大新说:“叫你找一个好点儿的建筑队,你非得找一队外地民工。就外地侉子那德性,准得给你弄出点事儿来,你瞧瞧,还真******说哪儿有哪儿!”
李处的当面责难,而且是当着他许多下属的面训斥,陆大新感到无法接受:“闭上你的臭嘴吧。”他回敬道。
李处是个不吃亏的人,受到如此礼遇,他自然也不会甘心受用。“我们虽然是投资方,但对施工中出现的问题,我们概不负责,怎么处理,你陆大新瞧着办!”说完,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宋局安慰他说:“大新,越是在紧要关头,你越要保持冷静,不能把事办砸了。”他感到陆大新毕竟年轻,还缺乏应变的经验,正在这时,李处的车又开了回来,他探出车窗:“宋局,你到底走不走?”
宋局无奈地笑笑。“走,走。”一边应着,一边轻声对陆大新说,“李处是小孩儿脾气,你得顺着他。”
说完,就上了李处的车。
陆大新懊丧极了。
他与民工头紧急磋商,处理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上报事故,公事公办;一个是暗里私了,由青土乡出医疗费用,并每人支付十万元的抚助金。
前者是万万使不得的,一旦上报,就要发全县通报,不仅赔偿,而且还要处罚。这对陆大新的执政形象损害太大。
就只有接受第二个方法。
但就青土乡的财政状况而言,二十万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几乎等于机关干部两个月的工资总额,上哪儿筹措去呢?
他首先向吴景州作了汇报,请求吴景州的支持。
吴景州一笑。“抓工程,你是总指挥,一切应该由你想办法解决。”
陆大新很反感:“你也是总指挥部的政委啊,遇事怎么能推诿呢?”
吴景州还是一笑。“谁都知道,所谓政委就是个名义,是个摆设,一切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他摆出了政治流氓的架式,令陆大新无可奈何。
他愤然走出了吴景州的办公窜,去找栗恩奇。
栗思奇是他的副手,又是财政所长,他有权力让栗思奇去拆借二十万元资金。
但在栗思奇那里,他又碰了一个软钉子。
栗思奇说:“陆乡长,这钱不好借啊。人家一听是青土乡,都不敢借给咱。人家说,穷倒不可怕,怕是他们班子不稳,闹对立的闹对守,****的****,钱一借出去,便不好收回来。”
陆大新说:“和尚倒了,庙还在,咱们又不是私人借钱。”
栗思奇又说:“这您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公家借钱,也是看着私人的面子。除非您和吴书记一同跟我走一趟,或许能借几个钱回来。”
陆大新很是不舒服。因为栗思奇明明知道吴景州不会跟他联袂而出,却提出这样的条件,是有意为难他。
陆大新用厌恶的眼光看着他:“你是为党工作,还是为吴景州一人效命?”
“当然是为党工作。”
“既然是为党工作,为什么一事当前,你就推三推四?”
陆大新的话是有原因的——
杨文彬出事以后,乡政府重新调整分工,让栗思奇接替杨文彬去分管工程,却被栗思奇推辞了。他的理由是,杨文彬把工程的财务弄得一片混乱,他不好接任,怕事后背黑锅。陆大新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好强求,便亲自分管工程的具体工作。一个行政一把手,面上的上作十分繁多,再去处理工程的具体事务,自然会顾此失彼,这也是工地上发生事故的重要原因。为此,他已经对栗思奇有些不满,再遇到眼前这种不合作态度,陆大新自然就更为不满。
听到陆大新这样发问,栗思奇索性反守为攻,他反问道:“除了杨文彬以外,您还信任过谁?”
陆大新终于明白了,这人不能倒霉,一旦倒霉,连小狗儿都会跟你汪汪叫。
他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意象,嘴上竟也说出来了:“栗思奇,你真像一条狗。”
栗思奇—怔。“您可是领导干部,对您说过的话,是要负责任的。”
“我当然要负责任。”陆大新冷冷地说。
“那我们就无话可说了。”栗思奇委屈地说。
陆大新也很后悔,因为他知道,栗思奇远没有朱帝那么质朴和善良,他是要秋后算账的。
陆大新知道,这一天是一定会来的,便心中暗暗说道:
“栗思奇,栗思奇,希望你立刻死妻!”
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一个温柔的书生,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刻毒了?
林小力报告说:“陆乡长,县政府办打来电话,说县长对咱们的秋粮征收工作很是不满意,因为别的乡镇公粮征购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而青土乡都还不见动静,拖了全县的后腿,要咱们两天天内完成,否则,让您亲自去汇报。”
这真是火上浇油。
陆大新懊丧、气恼交织在一起,他失去了平静。“通知各村支部书记和村主任,马上召开紧急会议。”
今年的秋粮征购很是特别:公粮收购价低于市场粮价,农民不愿交公粮,而是偷偷地卖到市场。各村领导以农民的工作不好做为由,并不加强组织,而是放任自流。农民特别看重个人的利益,在市场条件下,就更为突出。当公粮价高于市场价时,他们拚命交公粮,而且为公粮的配额指标发生纠纷,说国家不关心农民的死活;而市场价偏高的时候,却不吱声了,他们并不关心国家的死活。
至于农村干部,他们还拘囿于计划经济条件下的工作思路,并不探讨在新的形势下,既能照顾农民利益,又能为国家做出贡献的工作方法。惰性使他们要靠等,上边催一催,动一动,以至发展到现在的催也不动的局面。
陆大新感到生气,岂止是刁民,更是惰民!他不停地嘟囔着。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村干部才稀稀拉拉来了一半。
陆大新命令林小力:“叫全机关的干部分头去找,即使在被窝里,也要给我拽出来!”
人终于聚齐了,但书生富有的耐性磨光了。陆大新一改平日温和的君子形象,劈头盖脸地朝着疑惑不安的人们倾泄出最为激烈的语言——
“虎不发威,你们以为是病猫,今天我也就不客气了。养儿当兵,种地拿粮,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你们也不懂?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完成公粮任务是你们应尽的职责。否则,在县长处理我之前,我也要找几个垫背的,我先办你们几个再说!青土乡在历史上,都从来没有发生不交公粮的现象,更何况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就更不允许有这种现象发生——说句难听的话,谁不教公粮,我×他娘!散会。”
台下一片哗然。
陆大新不愿听到台下的议论,拂袖而去。
“这哪儿像共产党的乡长,整个是个土匪头子。”
“这陆乡长可从来不这样啊,今天是咋了,吃错药了吧。”
“不,小白脸儿本来就难揍,以前他善于伪装。”
“也是,你没听方村的张森嚷嚷,让乡长赔他老婆的肚子,他并不是什么善茬儿!”
“……”
“……”
议论的焦点,是他们的爱民乡长,原来是个流氓土匪。
陆大新的美好形象,顷刻间在他们的心目中坍塌了。
但是,无论如何,陆大新引起了他们的畏惧,两天之后,公粮居然交齐了。
也是两天后,宋局和李处主动来找陆大新,对他说,他们体恤陆大新的难处,那两个外地民工的抚助金,他们市局和县局各出一半。
在这突如其来的好事面前,陆大新呆成一团。
他想到了宋局的叮嘱:越是在紧要关头,越要保持冷静,不能把事办砸了。然而,他没有冷静到应有的程度,他真的把事办砸了,他把最可贵的民心,拱手让给了他的对手,那个正在挟私报复老谋深算阴险无耻的吴景州!
他紧紧地拉着两个恩人的手,嗬嗬地哭了起来。
激起敢了两人一声沉重的叹息:到底是年轻啊!
他心情沉重地州到家,迎接他的却也不是欢喜的笑脸,而是一脸忧凄的愁容。
“回来了。”一声冷漠的招呼。
“回来了,你怎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那好,咱们先吃饭罢。”
“没饭,我没心思做饭。”
“为什么……”
“你心里清楚。”
陆大新感到纳罕:“我清楚什么?”
女人的脸色就更忧凄了一分,“小姐的****是不是比老婆的好?”
“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
陆大新知道,杨交彬式的促狭,这次是落到自己头上了。
“那是为了工作。”
“知道是为工作,为了工作怎么不让别人摸?”
“我不愿意坑害别人。”
“甭说得那么好听,你还是自己想摸。”
“别说得那么难听,你老公是那种人吗?”
“我不管动机,只承认事实。”
“你怎么跟吴景州似的。”
“人家吴景州怎么了,人家那个书记当得还不是堂堂正正?”
“这你不懂。”
“我什么都懂。”
“别绊嘴了,我请你们吃饭。”
“早该请了,当了那么多日子的乡长,还没带我们下过馆子呢。”
“咱们去哪儿?由你走。”
“去仁德厚水鱼烧菜馆。”
“好,就仁德厚。”
仁德厚水鱼烧菜馆是一家海鲜馆,而妻子对吃海鲜有浓得化不开的兴趣。
海鲜吃得妻子的脸上洇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忧凄的颜色渐渐退去了,又氲出了平日动人的妩媚。她是搞舞蹈的,有着开朗的性格,一些芥蒂是很容易化解的。于是,陆大新的心情也渐渐地好转起来。
夜半,不能入眠的陆大新,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女人那好看的乳房上。
已熟睡了的女人,竟翻转了身子,把他的手轻轻拿掉了。
再次抚在女人的胸上,女人依然是把他的手轻轻拿掉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
“不。”
“那为什么?”
“总感到别扭。”
陆大新便不再努力了。
他大大地睁着眼,看着无底的夜色,他感到,生活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长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