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土乡地处平原和山区的交接地带,有一半平原,一半山区。这就造成了该乡的地理劣势——
虽有平原,但是平原之尾,土层下就埋着山脉,所以土层浅,土壤固定性不强,易旱易涝;说是山区,山脉才刚刚呈生长趋势,山体里的资源蕴含量小,再加上植被稀疏,所以山也是穷山。
一句话,山区和平原所具有的优势,它都不具有。它能看到平原的果园里苹果长得肥大而鲜艳也能看到山区往外运煤和石灰的车川流不息,但就是建不成自己的丰产果园,也开不了自己的灰矿与煤矿。这里多粮而不高产,多果而不丰收,像一块鸡肋。所以,说它偏僻是假,说它贫穷是真。人们习惯上把贫穷和偏僻联系在一起,所以一说到哪个地区不发达,一定会有人问:
“是不是偏僻?”
因为解释起来很费语言,便干脆应道:“是偏僻。”
时间久了,连青土乡人自己都感到偏僻了。这样的界定,也上了青土乡历届政府的工作报告。
青土乡,有十四个行政村,二万零八白平方米的地域面积,三万七千人,是个大乡。又穷又大,就给政府增加了工作难度。所以,干部们不愿意到这个乡来任职,来到这里的,都有无奈的原因。比如陆大新。这样一来,到这里任职的,大多部没有大干一场,改变面貌的雄心,只是抱着维持一下的心态,不犯错误,不捅漏子,熬到年头上调为止。
吴景州也是个维持派。维持派有个最大的心理障碍,就是怕别人创出业绩,与自己形成对比。因此,陆大新的到来,吴景州虽然异常高兴,但内心也有隐隐的不安。他本能地生出一个意念,就是要想办法钳制住陆大新。
因为陆大新是知识分子,不是工农出身的“土老冒”,有太强的自我意识,所以他决定选择情感打动的手段,所以便有了单独会晤时,那泪流满面的情景。
当陆大新走出吴景州的办公室之后,吴景州马上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有些跌份。
“他一个嘴上无毛的生手,有什么值得你害怕的!”他责怪自己。
可是戏已经演出了,就无法收场了,就只好真真假假地演下去了。但这种演法,自己又不心甘情愿,必须找到另一种演法。
正在这时,他接到了陆大新询问为什么他的电话打不进市里的事,他敏锐地感到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他再不能用对付肖大力的手段对待陆大新。这个有强烈个性的书生,靠他吴景州一个人的力量,是压不住的。
他想要找一个帮手。
于是,他便想到了县人大万副主任。
他隐约觉得,凭万副主任的身份,应该会给手下人谋求到一个很好的职位,而陆大新却被安排到没有人愿来的青土乡,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这文章里有双面的主题:
一是万副主任确实是器重陆大新,想在将来安排他好的职位,便安排他到青土乡来。虽然青土乡落后,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基础差的地方,出一点成绩便显山露水,便容易被人看重。再说,即便做不出什么成绩,只要不犯错误,人家也会说,陆大新虽然年轻,但经受住了艰苦环境的考验,是个比较成熟的干部。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人大主任确实器重的,从哪个方面考虑,都对陆大新有利。那么,自己就不要触这个霉头,就应该考虑走的策略。他走的理由很多,比如家里有病人需要照顾,请组织部门给自己调到离家近一点的地方(他妻子确实需要照顾,有季节性的癫痫症)。这个理由虽然充分,组织上也一定会很好考虑。但官场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主动请调的干部往往不会被安排到好职位,也就是不一定能得到升迁。那么,他这四年来的含辛茹苦就等于白费了。当然,如果自己情感打动的手段奏效,领导会体恤他,给他一个升迁的机会。但现在的领导越来越不易被打动了,这一招还是不保险的。想到这儿,吴景州一阵心烦。
不过,这里就不会有第二个主题?就是万副主任不喜欢陆大新,他是被主任挤兑出来的。一想到这儿,吴景州不禁心头一喜,他感到了一线生机。
如果真是这样,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他可以放胆钳制,即便钳制不住,也不怕他折腾。他折腾得越欢,对我越有利——他折腾出成绩来,我可以摘桃子,我毕竟是党委书记、乡镇的一把手嘛!万一他折腾出毛病来,正好授我以柄,冠冕堂皇地就把他送进狗肉柜子里,任人吞咽。不过,这里也有一个万一,万一上面真有明君洞悉了他的努力与作为,我吴景州还是被动。这就需要在上边找一个人,随时掌握信息,有针对性地下臭雾。臭雾迷漫,真相莫辨,会把陆大新的努力湮没了。再者,在烟雾迷漫中,可以搞一些小动作,想办法放大他的缺点与失误。一旦放大,便吸引目光,便成为焦点。一旦成为焦点,分辨就难。这就叫做“裤兜子里抹黄酱——不是屎,也是屎!”
他想到这句乡间俗语,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
对,就得学会给他身上抹黄酱。
要想坦然地抹黄酱,就得先验证这个可能。
他必须去拜见这个人大副主任。
他必须马上就去拜见这棵意象中的救命稻草。
于是,在陆大新不断反省自己的失落情绪,用党性原则约束自己,准备干下去的当口,吴景州的车,已朝县城的方向奔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