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目瞪口呆地愣了几秒钟,身体便像抽去主心骨似地往下滑。
席杰一个箭步抢上前扶住她,声音沙哑地叫道:“林珊,别着急,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他没能再讲下去,泪水已经无声地滚下她的脸颊。显然,这是她所没能预料到的最坏的消息。席杰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似乎把事情搞糟的正是他本人。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对生活有过任何奢望,有过空中楼阁的设想,现在这一切都在脚下坍塌了。
但真正快崩溃的是林珊。她被席杰扶到沙发上坐下,全身禁不住地发着颤,整张脸都转为惨白,眸子也如晶莹的火炬般熊熊燃烧。“天哪!”她说话时上下牙齿不停地礙碰着,肩膀也不住地抖抖瑟瑟,“我真无法想象,他怎么会去干这事?”
林珊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她拼命抓住沙发扶手想制止这种旋转,但排山倒海似的晕眩使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席杰满腔怜惜地看着她,只恨自己不能阻止这种事的发生。如果他能够,他会那么做吗?对高文强的指责不就发自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导致一场悲剧的起因。所有的错误似乎都应归罪于他,否则,这个女人也不会受到如此巨大的伤害。
“林珊,你应该恨我!”他无力地垂下头,悔恨地低喃,“我不该把那些事告诉你,既然,它们早已成为过去……”
空荡荡的客厅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声,林珊自顾自地捧住脸颊,伤心的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席杰深怕她悲痛欲绝,可又找不到另外的话去排解,只好一个劲儿地责备自己。
这的确是最骇人听闻的事儿!林珊把肩膀深陷在沙发中,深陷在这场灾难性的打击中。随之袭来的还有一阵不知所措的羞耻感,他怎么能这样做呵!林珊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这个世界真是变幻莫测,还没等一觉醒来,许多东西就发生了错位。“高文强,这个一向自诩清白,自视甚高的男人,怎么也会干那下流的勾当?简直太荒谬了!呵,她无法原谅他!不可能原谅他!平时装得那么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一种虚伪!他是最虚伪的丈夫!男人都这么虚伪……”
她突然停下来,客厅里仍然回荡着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原来在激烈的情绪中,她已经把内心的哀痛与愤懑宣泄出来。“对不起。”她虚弱地看着席杰,从未有过的痛楚使她泪流满面,“我实在是太气了,连你也一道骂进来了!”
“没什么,我活该受此待遇。”席杰蹲在她膝下,力图用极大的耐性和定力,使面前这个女人安静下来,“我也不是好男人,更不是好丈夫!我这一辈子,对你欠下了还不完的情……”
“你乂没做那不齿的事……”林珊怅然地抬起一只手,像似要去堵他的嘴。
“但我并不因之而原谅自己J席杰温柔地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宽大厚实的掌心里揉搓着,试图给这正在发着寒战的女人传达一点热力。“林珊,你们女人对男人的评判,是否太轻飘太虚无了?谈到感情这类字眼,女人想到的只是鲜花与绵绵情话,而男人则赤裸裸地想到了性。但你不能说性本身便很肮脏。性要求也是人的欲望之一,就像人总要吃饭、喝水那么正常与自然。若不偏离生活的轨道,性要求还是人性的一个重要方面。
“你还替他开脱?”林珊泪眼模糊地叹了口气,“即使他曾经伤害过你?”
席杰沉静地挥了挥手,内心的黯然也是一样浓郁。“他伤害最重的不是我,而是你。我也不是为他辩解,而是想让你明白这一点——既然你们的关系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轨道,那他迟早会借助外来的强力,发生和其他星球相撞的局面。既使他做出了最为不齿的事,也是令人同情的……”
林珊仔细地端详着他,那种真挚、诚恳和睿智的眼神,是她不曾在其他男人身上所发现的珍贵特质。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事情会有什么结局,但有这样的男人在身边,生活中的一切疑难问题,都会得到妥善的解决。尽管席杰向来都信赖林珊的判断力,心里仍有过短暂的不安,担心她会对这件事反应过度,倒转来伤害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这是难以把握的微妙关头,只要稍有差错,与之关连的三个人都会严重受伤。因而只要他有能力避免,一定不会让这种互相的折磨发生。现在他见林珊的目光也变为澄澈清明,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
“好了,我们还有另外的事要商量。”
林珊的神情又转为凄惶和茫然,一种下沉的感觉使她膝盖发软,“公安局会把他怎么样?我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什么都不知道……”
“不会怎么样。”席杰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闪烁不定按惯例,至少拘留一周,然后通知本单位去领人,恐怕还要罚款……”沸腾的血液涌上双耳,林珊几乎听不清他后面的话,急得语不成声:“罚款倒是小事,若让单位上的人知道了,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教他今后怎么做人?连我也抬不起头来呀!”
席杰叹了门气,皱紧双眉:“一开始我想把这事揽下来,怛高文强不肯配合……”
“你打算包庇他?”林珊轻声叫道,额上闪现出震惊与不解,“他不是你的死对头吗?”
席杰看见她复杂的眼神,不无尴尬地一笑,“当时我确有这个念头,可能是想趁机解开这个结吧……后来想想也没用,公安局才不管这一套,他们有办法问出真情,那时高文强就罪加一等。他主动承认一切,应该是很聪明的作法。”
一层忧郁笼罩住整个客厅,林珊的心中也凝结了一层冰块。她双手死死地抠住沙发扶手,嘴唇都快咬破了。“怎么办?这是在你们饭店发生的事,偏偏遇上复赛也在那里进行……”
“别再担心了!”席杰在她对面做了个坚决的手势,“任何善良愿望都不能代替严酷的现实。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你也要拿出勇气来面对,该怎么应付就怎么应付。事情出在我们饭店倒好,我总会帮上忙的……”
“人情味儿倒是挺浓呀!”随着房门清脆地一响,高丽穿了件长过膝的男式衬衫,嘴角向上卷起形成一副嘲弄的表情,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们之间。
“丽丽!你还没睡?”林珊惊叫着站起来,心却垂直地落下去,脸色也变得更为憔悴。
“今夜我没法儿睡!”高丽倏地打了个转身,冷冷地面对母亲,脸上交织着一层因不信任而引起的愤怒,“先是我爸不分清红皂白地批了我一顿,骂我在外面丢了他的人;然后是我爸跟我妈吵,说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妹;现在又是我妈的旧情人半夜三更地跑来,报告我爸在外面胡搞,被公安局抓了进去……这个世界已经颠倒疯狂了,让我怎么能睡得着?”
屋里的空气凝滞不动了,林珊窒息得快要晕倒,连忙大声喝止丽丽!我不许你胡说!”
“胡说?”高丽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了愤怒与失望,但她内心遭受刺伤的情感却是无人理解。泪水早已潸然而下,她把粘在脸上的被濡湿的乱发拨到一边,旋风般地在房间里打了个转身,“你们谁敢站出来反驳我,说我说得都不是实情?你们把我当作小孩子,什么关系都瞒着我。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要捂着盖着藏着掖着的不让我知道!我出来就是想问你们一句——既然你们把自己的感情看得比一切都重,当初为什么要生我养我?”
痛苦和失望席卷着她,眼泪也淌开了小河,高丽像个无人疼爱的小姑娘一般瑟瑟发抖……
林珊咬紧嘴唇,也是泪如雨下。她从未见过女儿如此伤心,她很想冲上去紧紧搂住她,安慰她,却不愿当着席杰的面这么做。她和他还有另一个女儿,但她从未在他面前暴露过母亲的天性。而今晚的事这么紊乱莫名,他们的情绪都如此激动,就和那另一个女儿有关。
在这片刻里,林珊觉得自己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这个黑夜撕开了所有过去的伤疤,其痛苦之深是前所未有的。
席杰也被高丽的一番话震撼了心灵。他的脉搏剧烈地跳动,一向自信满满的肩膀塌陷下来。他第一次发现,这些关系对下一代来说是多么残忍和难以接受。如果他早知道事情的结果是如此令人痛楚,一定会毫无怨尤地独自承担下来。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晚了,所有的愤慨与遗憾也都消失了。他轻轻地一甩头,承认自己的失败。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晚来打扰你们。”他深深地看了林珊一眼,语气里透出柔情与体恤,“接受这个事实吧,你的女儿比我们更聪明。”
他转身离开,留下母女俩去品尝那份苦果。
高丽当夜和衣躺在床上,自个儿啜泣着,直到天亮才睡去。在梦中,她试图抹去那二十个年头,抹去她的整个生活,也抹去父母在她心里的位置。恐惧和疑虑令她久久无法回到现实中,苦涩的泪水从脸颊滴落到枕边,一滴又一滴……
今晚她听到了一个令人悲叹的爱情故事,一个前所未有的人生悲剧——两个沉浸在热恋中的青年,其中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所不喜欢的男人,就因为她的父亲设计从中作祟,而被迫永远分离。还有一个在热恋中孕育的孩子——正是那欲在大赛中与她一争高下的彝族姑娘!
天哪!这不是低级无聊的风流韵事,父母都犯下了令他们后悔不迭的错误,将用余生来做补偿!她握紧拳头,堵住颤抖不停的嘴唇,继而又翻了个身,把灼热的双眼死命压在枕头上。
她的整个世界也在刹那间翻了个底。以前她信以为真的东西现在都成了团团疑云。这些年来,高丽始终以为她钦佩自己的母亲,现在母亲却几乎成了一个陌生人——她真正爱过她的父亲没有?爱过她没有?既然有另外一个远在异乡的孩子。她还会是母亲心中唯一宠爱的女儿?很显然,如果母亲与另一个男人结合,她根本就不会降生到这个世界来。
高丽也为父亲的事而痛苦懊恼。他们最后的争吵也是促使他犯错误的原因吗?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此时此刻就去告诉他,她是多么爱他……这话听来很幼稚,但却是事实。尽管她已经长大成人了,仍然需要父母的爱。怛无论她怎样努力地去接近他,两代人之间总被某种东西所隔断,流逝的岁月也填平不了那条鸿沟。尤其到她和刘成相交以后,与父亲的关系又出现了新的紧张。原本有过的美好回忆,都被双方的欺骗而玷污破坏了!
太多太多的记忆涌入脑海,所有她听到过的父母争吵的片断,所有她从未看作是谜底的情景碎片,如今都拼接在一块儿了——忠实的丈夫与父亲,竟然是如此的不择手段,而温存的母亲呢,却在阿芒山隐藏着一个女儿!
她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愤怒与创痛,但她知道自己将永远不会忘记或者谅解父母欺骗她的那些岁月。她也想大声嚎叫来发泄她所受到的伤害。可是那有什么用?完完全全没有用!
第二天早上高丽走出房间时,脸上闪现出愤怒、痛苦、坚决的表情。在早餐桌上,她发现母亲也是同样的面容苍白,双眼红肿,异常沉默。很显然,她们的思维仍集中在一个焦点上,但相互的态度却是冷漠而客气。尔后,她们就各自东西。
高丽知道林珊是去为父亲的事奔走。她决定对此漠不关心,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处理。她搭乘“的士”去刘成的公司,正遇上早晨的行车高峰期,所有的车辆在城市的街道上挤出一团,车速几乎减慢到爬行的程度。高丽也是思绪紧张,感情起伏。她把头靠在椅背上,盘算着到底对那个男人托出多少底蕴?毕竟她还懂得“家丑不可外扬”,恐怕有关父母的事她都得隐瞒,必要的话还要撒谎,只管达到自己的另外一个日的就成。高丽现在卜分信赖刘成,认为再也没有一个男人与她更般配了。不知不觉之间,她已被他掌握在手掌心里,任何一件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哪怕是最琐碎的细节,都要等他去敲定。在她看来,他是无所不能的。
“海星”与“白孔雀”租下了位于市中心的整整一层写字楼。接待室的陈设正如她想象的一样华丽,宽大柔软的橘红色沙发,围着一张铮亮平滑的写字台,两边墙上的广告招贴和图片色彩缤纷,足以吸引住每一个人的目光。
“请问你找谁?”一个漂亮的姑娘用不太纯正的普通话问,一边挑剔地打量着高丽。
高丽报以一种坚定的目光,嗓音也坚硬如铁我要见刘成,立刻、马上!”
漂亮小姐将一对清纯的眼睛瞪得溜圆,“刘总正在打长途电话,有一笔很重要的业务……”
高丽倾身向前,把双手压在写字台上,眼睛冰冷地直视她。“如果你不让我立即见到他,五分钟之后你就会被炒掉!”
女秘书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推开背后的那扇门。从厚厚的柚木门一侧望去,刘成正在办公桌旁眉飞色舞地打电话,见她走进去,脸上迅速掠过一道惊喜。高丽“嘭”地关上房门,一抬腿坐在办公桌上,手指坚决地按住了电话机,“我有话要对你讲,就是现在。”
刘成可笑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讲下去,无可奈何地放下话筒,“丽丽,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呵!就这么被你给搅了!”
“你的生意对我并不重要。”高丽几乎不能掩饰自己的烦恼与焦躁,急迫地冲□而出,“你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你早就知道的……”
刘成咧开嘴,挤出一丝洋洋自得的微笑,“我当然知道,但你还没有答应过,由我们公司来包装你呀!”
“我答应,现在就答应。”高丽把清秀的嘴角绷成了一条坚硬的直线,语调上扬,“但你也得答应,不择手段地帮助我取得第一名。我一定要夺得冠军,尤其要打败那个彝族丫头!”
“伊果?”刘成奇怪地看着她,“她当然比不上你……不过,你今天看上去就像个愤怒的女神,是她招你惹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