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感到粘稠的液体在血管里令人不安地汹涌着,奔流着,一阵极度的痛楚从她挺直的脊背直跃上喉咙,使她的声音变得嘶哑。“我有理由不喜欢她!你先别问,我也不想告诉你!总之,我要得到你的帮助,让她永远不能占我的上风!”
“她永远不可能占你的上风。”刘成的眼睛闪耀着一层亮色,“相信我。”
“好!你就朝着湖边跑来,大约十步左右,然后停下来,转身,把头发用力一甩,让发丝掠过脸庞,我就正好捕捉这个镜头。湛蓝的天空下,湖光山色相映成趣,一片绿茵春意盎然。汪华穿一袭薄如蝉翼的白色连衫裙,回旋于绽纷亮丽的背景,在草地上迎风翩然飞舞,摆出各种姿势。白草帽上镶了圈鲜艳的野花,是浑身素净仅有的色彩。
尽管心中不以为然,赵芸还是很服女友的活泼形象和精彩表演。那个摄影师也真有本事,营!的情境确葙一套。超芸相信,被框在画面中的汪华,将散发出一种过去罕见的靑春气息,仿佛春日来临时含苞欲放的花蕾,令任何看了照片的人都会找到同样的感受。
摄影师又蹲在一边喊:“记住,现在正值春光烂漫,而你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花季!”
“十八岁!”汪华吃吃地笑。银铃般的笑声传到赵芸坐着的草地上,她使劲扯了一把湖畔的青草,嘴角抿得很紧,似乎心事重重。
“这是一个梦色彩缤纷的场景,而你就是春之少女。”身材高大的摄影师穿着口袋多多的帆布背心,跑来跑去地循循善诱,“我们先采用柔焦的拍法,然后再用特写的镜头……”
一次,两次,三次……热衷于此道的摄影师和天生爱俏的模特儿,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便是一泓碧绿的湖水,在阳光下像暗绿色的宝石一般灿烂夺目。
“光线转暗了,到此为止吧!”摄影师大声说,“下一次我们再拍你梦幻般的心情!”
“我喜欢梦幻!”汪华一把扯下头上的帽子,在翠绿的草地上徐徐转了几圈。
赵芸心中又是一阵甜蜜的痛楚。她的梦幻也交织着渴望,跟女友一样的明丽多姿,却在阳光下化为泡影。汪华跑过来一把搂住她,两人笑着滚着翻倒在草地上。
“那摄影师挺有艺术眼光,对不对?”笑够了,闹够了,汪华才坐起身来,理了理头上和衣裙上沾着的草根。
“什么摄影师呀!干脆就是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赵芸抢白地瞪了她一眼,“你忘了?她还充当过高丽的护花使者呢!”“那是过去的事了,他们现在巳经吹了!”汪华格格地笑着,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样,“要不,这次偷偷拍挂历,亮子怎么不找她,而来找我呢?”
“你又被他迷住了,是不是?”赵芸半支着手肘躺在草地上,目光审视着她。
汪华仍坐在原地不动,双手紧握在胸前,那天真无邪的神情,宛如真正的春之少女,单纯、浪漫、未经涉世。“怎么说呢?他是我从未见过的类型,有艺术眼光,热爱生活,喜欢挑战,富于冒险精神……许多男人的优点,他都兼而有之。”
赵芸举起手来,把散在肩上的发丝拂开,眼睛在阳光下烁烁闪亮。“哼!你已经虚荣到家了,别人不要的东西,你怎么还会拣起来?”
“这也很难说。”汪华脸!::仍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以抵抗女友的尖锐批评,“或许高丽是有眼无珠,或许我是慧眼识英雄呢?”
“等着吧!瞧好吧!”赵芸嘲笑地眨眨眼,“你的轻率,不会给你带来好结局的!”
“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汪华自信地昂起头,“一般说来,命运总会青眯勇敢追求的人!”
赵芸的眸子瞬间抹过一层哀愁,“说实话,我真佩服你不顾一切的勇气。我怎么就做不到?”
汪华把手放在女友肩上:“赵芸,今天你要告诉我实情,为什么你对参赛不敢兴趣?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不快乐?”
赵芸又横身躺下,一动也不动地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嘶哑的声音里藏着无限忧虑唉,你想没想过?我的未来,我的前程究竞在哪儿?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火锅店,我还面临着职业的选择问题。最近校长放出风声,我们这批学员都将分配到深圳。那里的大款急需年轻漂亮,功夫又十分了得的女保镖,去捍卫胜利果实。可想而知,这类差事的工资待遇都会很高。而报名参赛就要花!不少钱,还有精力……说不定眼下的短期培训班,都很难继续下去……”
“这布什么?”汪华抢着打断她,“这一期没毕业,再延到下一期嘛!”
“你想得倒简单!”赵芸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爸为了送我进这个收费很高的私营学校,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现在要想丢下这个前程,再谋其他的生路,我对老爸怎么交待?”
汪华倒抽一口冷气,不知说什么好。亮子拎着镜头和照相机大踏步走来,接过话头。
“嗨!就为这点破事烦恼?不都参加复赛了吗?只要再使一把劲,进入了决赛,不管能否夺得名次,就摇身一变为新星。那时,你们拍广告接挂历都忙不过来,还发愁经济问题?”
“你懂什么?”赵芸倏地坐起身,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在你心中,天下的女人恐怕只能分成上镜与不上镜这两种!”
可恶!这突如其来的指控使亮子的胸口一阵刺痛。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尤其在这段时间,高丽的背叛令他天旋地转,几乎不能辨识方向。如果不是为了转移这阵痛,他也不会挑选勉强及格的汪华,来拍这湖畔的春之少女。
“亮子,你别跟她计较。”汪华连忙居中调停,又问,“明天我穿什么衣服才好?黑色行不行?我喜欢黑白交织、低调处理的梦幻镜头,就像挂在你摄影棚里的那一张……”
“绝对不行!”亮子痛楚地睁大了眼睛,“我永远不再拍黑衣少女了!”
汪华有一阵子不知所措,亮子也是精神恍惚。唉,那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少女身影日夜萦绕着他,就像是阳光下的一抹阴影,美妙世界里的一个幻梦,难以捕捉又令人疯狂。疯狂而充满了魅力,教他如何抗拒得了?哪怕是来到风景秀丽的郊外,也丝毫减轻不了痛苦。
但从今天起,他要降服这个魔幻。
是呀!当激情消逝,黄金褪色,光线落坡,便是他告别美好生活的时候了!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而且告别美好的也不该是他。
湖畔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响,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过来。车手仍保持着骑姿,也未脱下头盔,就向这边招了招手。亮子木然地矗立片刻,才下定决心似地朝那摩托车手大步走去。
汪华捕捉到他眼睛燃烧着的熊熊妒火,不由一阵寒栗。
“天哪!”她悄声对女友说,“这个男人看上去像个复仇天神!”
“你要小心!”赵芸分明是不屑的日吻,“我敢打赌,他那腔怒火一定是冲着女人而来的。”
满腔妒火确实在亮子心头沸腾。唉!他多想将那个黑衣少女忘得干干净净!但那场面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脑际。还有那个肆无忌惮的男人,他居然敢向自己发出挑战!而她则淡然看着两个男人发生冲突。冷酷地,毫不同情地,似乎是故意在伙同别人设计他……
或许高丽还不知道,爱情有时候是很残酷的!亮子决心做个不平凡的敌手。
高文强的意识已经混沌成一片。他在短时间内就经历了人生的几个跌宕,沉沉浮浮,大起大落……
他被带上警车后,就再没看到过那个女人,进了公安局,立刻开始审问。这些日后想起来支离破碎的片断,都是他一生中最为罕见的——审讯室的墙壁上,赫然高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字,看上去就令人生畏。大帽檐上庄严的国徽,威严冷峻的面孔,让人难以启齿的问话,都使他有一种梦魇的感觉。他使劲咬住嘴唇,嘴皮子都咬得出了血,他感到口腔里有一股甜腥腥的热流,也觉出钻心的疼痛,所以肯定不是在梦中,而是活生生的现实。意识到这一点,高文强又坠入绝望与痛苦的深渊,为自己所看见,所感到,所置身的一切而心如死灰。
无论他怎么替自己辩解,公安们都不相信这是初犯。理由很简单,那个女人已进过无数次局子,他怎么可能清白无辜?公安也不相信他根本就没“进去”。据饭店保安举报,两人在房间里长达半小时,还会没入港?高文强为自己辩护得口干舌燥,只想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广我没干那种事!没来得及!这都是实情!”
但他却不敢,只是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
公安对此毫不在意,没谁会替他感到难过。他决不是第一个走上这条道的人。他们习已为常,见惯不惊,高文强却落下个“态度不老实”的罪名。他万般无奈,只好承认自己是“惯犯”,跟那女人早有勾搭,并买通了饭店的服务员,经常出入客房行那苟且之事……关于这一点,公安们问得很认真,他也叙述得很鮮细,甚至道出了部分“细节”,肖然全是他自己现场捏造的。他一边编造情节一边委曲万分地想:妈的!这就叫屈打成招呀!
但公安并没打他,他只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威慑住,不得不老老实实而又虚虚假假地吐出供词。在半梦半醒之间,道出了鬼使神差的欲望。他有一阵子完全不知所云。似乎这只是一出编造得十分拙劣、庸俗的戏,而自己正在扮演一个丧尽天良的坏蛋,腐蚀社会的蛀虫。单等背完这段台词,就可以还原为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但当晚,他是被铐在上下铺的床沿边,度过了这可怕的后半夜。他忧心忡忡,悔恨无边。3外界的事物静止下来,自身的痛楚便从精神和肉体两个方面夹击他,使他五内俱焚——天哪!今后怎么做人?还不如在这里一头碰死!若不是手铐朿缚住他,他真会这么干!公安真是聪明,真有经验哪!竟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以后的几天中,高文强被种种痛苦折磨得身心憔悴,也为即将面临的一切而几近疯狂。他知道自己已铸成了终生大错,却不敢再去回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把泪水和哭泣都藏在内心,那毛骨悚然的叫喊也发自内心。他周围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显然同他一样是社会的渣滓。而亲朋好友们却似乎将跟他永恒地分离。如果消息传出去,有谁会相信那晚的情景好比走火入魔,他完完全全是在下意识中做出的糊涂事?
这一切都令人恶心呕吐。他对自己也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他看见他的身体一分一秒地发生变化,变得肮脏、丑恶、鄙陋、堕落,思维也变得麻木不仁,而灵魂则面临致命的毁灭……
在取掉手铐关进拘留所期间,高文强又有过无数次“自绝”的念头,但都没法儿实施。因为身边的物件,外部的环境,并不能对生命造成威胁。三天后允许打电话了,要他“自筹”五千元的罚金。高文强拿起电话百感交集。他把电话打给谁?妻子吗?一时半会儿哪能分说得清?朋友吗?他怀疑谁有办法并且肯来挽救他?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孤立无援。局子里毫不通融,还威胁说要押着他回本单位去取钱。真是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哪!高文强绝望之际,突然想到了席杰。这个男人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头号仇敌,那天又是在他的领地上面临绝境,但他并没有袖手旁观,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种见义勇为的人,或许能使他绝处逢生。高文强拨通了佳城饭店的总机号码,同时感到自己已没有选择。当林珊沙哑缓慢的音调,那么突然地送入耳膜,他几乎惊呆了。
“文强,是你吗?”林珊尽量控制住自己,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席杰猜到你会给他去电话,所以让我在这儿等。这几天,我就住在佳城饭店……”
突如其来的巨大热量,从头到脚摇撼着高文强。而汹涌澎湃的激情,则在他喉头、眼帘酝酿成另一股热流。“林珊,我……”他哽噎着说不下去,这一刻他憎恨自己,不忍看见心爱的女人跟他一道毁灭。
林珊的声音也微微发颤,高文强能通过电流感觉到妻子传来的哆嗦。“这件事,我都知道了……文强,我等着你出来,你要多保重!”
高文强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如开了闸门的电光一般。他举着话筒的手仍在不停地发抖,但他的腰背和脊梁都已伸得笔直了。
是否穿泳装上场,成为复赛议程的关键问题。徐克心里没数,不得不去请示宣传部的那位处长。人家这次都懒得出面,只在电话里说了声你看着办。”
杨佳英和罗兰也守在电话旁,在女士们的一再鼓吹下,徐克才下定了决心。“好,就来它个破釜沉舟!大不了,摘去顶带花翎,不干这个副总编嘛!”
杨佳英笑着点点头,“出了问题,你只管朝我身上推。”
“就得先试试。”罗兰举起纤纤细指强调,“若在决赛时才推出泳装,我可没把握。”
徐克深思熟虑之后,又说:“我们也得把好复赛这一关。告诉席总,请他多派些保安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放进场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这决议很快被采纳了。复赛开始后,佳城饭店的保安把歌舞厅围得铁桶也似,没有工作人员和记者的证件,休想进得此门。复赛人数只限于六十名,化妆室也就不那么拥挤了。参赛的姑娘彼此都有点眼熟,但她们却不愿招呼或者亲近对方。淘汰率高达80%,谁也不甘落后,都想击败竞争对手,打入最后的十二名决赛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