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知道这些话不能使人信服,但她自己说这个也说得疲惫不堪了!如果自己真有时间考虑的话,会不会端出另一种说法?她确实爱高丽,要是伊果不插进来的话。现在她只能用手拢着女儿,心里在怀疑着自己最真实的感觉。
“对我来说不止是嫉妒。”高丽突然推开了她,似乎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种伤害。“只要你还爱她关心她,就别来碰我!”
“丽丽!你在说什么呀?!”林珊松开手,又合拢到一起,难以置信地望着女儿你并不了解你所想的和你所说的!”
“不!我了解!”高丽的语调中流露出希望破灭的痛楚,“当我和她在一起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真希望自己不要出世,没有生下来……可那不是我的错!不是!啊,她那么像你,这真叫人发疯!”
她泪流满面地转身抓住了门把手。林珊感到一股强烈的遗憾,“丽丽!你的心完全被仇恨扭曲了!这种怨仇会把你自己给毁了的!你怎么一点都不明白?”
“我不在乎!不在乎!”
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了。其实林珊一直希望女儿闭上嘴,她的心在哀恳着高丽不要再这么缠夹不清。她已经无力和所有的人周旋这件事……或许席杰是对的。只有他明白这一点——彻底解决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这种令大家都痛苦的状况。
席杰把车驶到佳城饭店,抬头看着这栋熟悉的大楼。
他已在这里工作了四年。四个不同的寒暑,他最留恋的还是春天。簇拥着整座建筑物的夹竹桃开得正艳,一阵阵惬意的凉风吹来,令他意动腹内,神驰天外……哦,每一个季节都有独特的情调,独特的风致,独特的韵味,只要你去细细品尝。
人生的况味也是如此。他已经过了活泼明快的春天,也过了燥动不安的夏天。而现在正是温煦舒展的秋天。但他却前程未卜,似乎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绝境。这是因为他的执着——对爱情的执着,对人生的执着。这种执着里,也包含着对国家对社会的责任感。即使他的疏忽职守,不也是一种追求人生终极的潜意识的表现么?
县郊招待所的那一晚月色融融,他和林珊曾在野外散步,沉浸在甜蜜温馨的黑暗中。天和地都是那么广阔,夜在他们心灵上唤起的不再是阴郁的感觉,却是和二十年前一样,带着怡人的幽凉和醉人的清香。星月那近乎神圣的光辉穿过这透明的黑暗倾泻下来,清凉的夜色像流水一般洗濯着这个世界,同时静静地酝酿着一个鲜艳的黎明。他们在这片远离尘世的净土上坐了大半夜,把应该设计的事情都设计了一遍,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了。这才是成年人正确的生活方式——不躲闪,不回避,更不为难对方,只是把己毫无保留地交出去。
回来以后,席杰先去了旅游局。从相熟的外事处长那得知,这次的洽谈相当成功。新加坡方面还是很有诚意的,专家们经过一番实地考查和评估,已经改变了原来模棱两可的态度,准备接受席杰提出的合资合作方案。外事处长也知道他擅离职守的事,又像老朋友般地抚慰了他一番,让他回饭店继续主持工作,听凭上极处理。席杰只是答应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很清楚这点。一旦合作成功,就将任命新的领导班子,或许更没有他的什么戏唱了!
倘若早知道这个结果,他仍会精心炮制那一揽子计划吗?饭店得救了,他自己的前程却毁了。这到底足聪明还是愚蠢?席杰感到自己还是书生气十足,总是无法完全溶化到那复杂的环境与局势中去。时代的更迭也曾使他欢呼雀跃,他也想把自己造就成一个合乎社会标准的新人。既然如此,那么你在失败面前就应该是深思而不是痛悔,在现实面前就应该是行动而不是彷徨。
他不疾不徐地步入自己的办公室,正巧碰上小孙在那里收拾东西,看见他走进来,竟有一阵子的手足无措,仿佛心里存事而不敢面对自己的上级。
席杰明知故问小孙,我不在时,局里是不是有新的精神?”小孙嗫嚅了半天,最终没说出一句话来,只默默地递给他一份文件。席杰没有猜错,局里已经批准了那个合作方案,并且要求他“暂留待命,主持工作”,以便新一轮的领导班子正式交割。可想而知,那里面未必有他的位置。
“席……席总!”小孙好似不便启齿,可又不得不说:“一个月后,新的总经理就将到任。要不要我替你另外收拾个房间?”
“到时候再说吧!”席杰勉强笑了笑,“现在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小孙点点头,又指着办公桌上的一张便条刚才林厂长来过一个电话,我替你记下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掩上了门。席杰抱着头,跌坐在沙发上。
尽管他在林珊面前,在上级和下级面前,都显示出了应有的潇洒,但当真正面对自我时,他的心灵还是禁不住震颤起来。不是出于懊恼或者悔恨,因为不管怎么样,他已经确认了他自己的感情。女人因爱而变得圣洁,男人因爱而变得真挚。即使为此付出事业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何况,哪个成年男人的事业是一帆风顺,不受点挫折与打击呢?
他心灵的震颤是出于对自己领地的依恋。男人没有了奋斗的领域,就如同猎手失去了骏马,战士离开了沙场。即便勇气未泯,再去开拓一片疆土,却是谈何容易?人事的纠葛,风云的突变,再加上官场的险恶,使他的境况陡然跌落谷底。既令是一个豁达的男人,也得熬上一段时间,才能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到最佳境地……
席杰抓起桌上的便条看了看,更是心烦意乱。林珊来电说,伊果要退出决赛,让他想法试一试,看能否劝说女儿打消这个念头?呵!真是好事多磨!那种无力回天的情绪又如潮水般涌向心头……
或许这种种痛楚正是人生历程中生活意义艰辛的寻找?他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在经历着若即若离、心无所依的感情煎熬。他的女儿尤其如此。她那以爱为最高目标的追求,已经导致了痛苦和失落。做父亲的正该以精神苦难的代价,去赎回在世俗欲念中失之交臂的一切,使他们的关系也跨越世俗的桥梁,而获得人生的圆融。但他要怎么做?怎么说?才能使女儿体验出生命无常的百般苦涩呢?
席杰拨通电话,急迫地等待着。这是军区的总机,接线员的声音甜美清亮,却消除不了他心中的焦虑。正担心女儿会不会又一次拒听?伊果的声音浸入了耳膜。
“我知道您会来电话的。”她的语调十分确定,似乎超过了他自己的预感,“是不是林老师让您来劝我?”
“林老师?”席杰吸了一口长气,然后感觉要释放它很困难,同时语气里也流露出了相应的困惑,“伊果,她是你的母亲呀!”“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谈她。”
对方的声调仍然很淡,席杰却已抓住了她这句话里的迟疑——她的一生都将对这件事十分敏感。那谨慎的措词只是真实而不是谎。
“伊果,若是你不想承认她这个母亲,那你过去一直在苦苦寻觅什么?”他的口吻听起来很严肃,“我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伊果,我们只是因为太爱你,而不想很快把事情摊开,不想伤害你而已。”
“但你们已经伤害了!”伊果仿佛受到一种诱引,不由自主地顺着他说下去,“过去我以为自己需要父母的爱,但那不过是在做梦而已。”
“梦从来就不是现实的,也不应当是现实,但它能变为现实。”席杰温柔地反驳,“伊果,只要你能去做,能坚持到底,你就会实现它!”
电话那端沉默了,似乎伊果在仔细咀嚼这番话。席杰内心突然滋生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与热情。他知道女儿现在就需要被人爱,霹要具体的关切和指导,以便跟那种犹豫不决的思想作斗争。他正好能起到这个作用。浑身的困乏顿时消失,他又变得精神抖擞和强壮有力了!
“伊果,答应我,先别忙着放弃。至少让自己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什么?”伊果问得闪烁其词,语气中却隐含着微妙的希望。
席杰也在考虑着措词,并尽量使自己去迎合她的心理伊果,你需要一个合伙人吗?”
“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大热情,似乎还沉浸在往事的阴影中。
“一个生活中的合伙人。当你遇到了麻烦和困难,随时都可以向他寻求帮助。”席杰说得那么轻声细气,那么温柔谦和,同时内心也泛起了轻柔的浪花。“我相信,你的一生都在希望与某些人分享,分享这种美妙的梦境。希望与某些人一道计划未来,一起安排生活,一同分亨成功的喜悦……我还相信,你一定会在大赛中取得最高分。我们讨论过这件事的,你还记得吗?”
“然而现在……现在……”伊果的口吻又变得不确定了。
“现在更要努力去完成它。干出点样子来,让周围的人瞧瞧,对不对?”席杰说得很有把握,但却不知道这样盲冃地鼓动是否明智?伊果的反应又会如何?
“好的。”她勉强同意了,“不过,我不并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改变主意?”
“但你答应了我,要考虑我刚才讲得那些话。”席杰急切地提醒。
伊果沉默片刻,突然俏皮地问:“如果我不考虑,您还要打多少次电话来?”
“恐怕要一千次。”席杰认真地说。
话筒那端传来羞怯的笑声,随即便没了声响。席杰慢慢搁下电话,温馨由他手中流溢而出,逐渐充满了整个身心……在静谧深沉的喜悦中,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男人迈着有力的步伐走进来。抬头见是刘成,席杰立刻恢复了应有的庄重,并力争做得风度翩翩。
“哦,是刘总呀!怎么想起到我们饭店来?快请坐吧!”
说到“我们饭店”四个字时,他心里猛然有一种针扎似地刺痛。但他随即就平神定气,把自己的身体朝旁边移了移,让出沙发的另一半。
刘成却不过来,顺手拉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闭门思过哪?”
“如果有过,当然应该反思。”席杰爽朗地说能够在生命的空白里,独自沉淀一刻时光,也是一件幸事嘛!”
“说得好!我就没你幸运!”刘成大大咧咧地指了指他我们礼仪公司的白孔雀小姐,竟然谁都没进入决赛。我这个赞助人真是倒了血霉啦!早知道这样,我也别搞什么大赛了!干脆向你学习,享受生活吧!”
“应该说是认识生活。”席杰冷静地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