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掠而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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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事实上荔枝还没有走到安子家门口就看见了安子。安子也是刚从家出来,他还是那种打扮,棉衣棉帽,帽檐边撑出的一大团狗皮毛和眼睛一样闪闪发光。不知为什么,荔枝没有迎着他走过去,而是敏捷地一闪身,把自己藏在了墙根的一大片阴影里。安子显然没有发现荔枝,尽管他在东张西望。安子的神情比荔枝还显得诡秘一些。

安子会干什么去呢?这个问题诱惑了荔枝,她几乎不假思索,就尾随着安子走了下去。

盯梢,已经成为荔枝的一个习惯,或者说,盯梢对荔枝来说是件极容易做到的事情。

天毕竟太黑,前方的安子像一条移动着的影子。有那么一个瞬间,荔枝的记忆有些模糊和混淆,仿佛前面的目标不是安子而是父亲。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事情发生了令荔枝惊讶的变化,她惊奇地发现,前面的安子也在盯着一个人。尽管荔枝无法确定安子盯的人是谁,但这种事情的本身已经令荔枝深感困惑。在积雪的映照下,一对少男少女的异常举止显得有些难以解释。荔枝在猜疑与矛盾中与前方的目标同行,心里不知是种什么滋味。

事情继续向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荔枝踩着安子踏出的脚印出了镇子,而安子显然在循着最前面的人的脚印在走。这是一条荔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线,它直奔二浪河边,再往前走,就是那座木房子。果不其然,最前面的人影进了木房子,而安子也一步一步靠近了木房子。荔枝看见安子在门口迟疑了好一阵,不知过了多久,安子还是撞开了那扇门。门板的爆裂之声在寂静的雪野和清冽的空气中显得十分突兀,房子里很快传出一阵撕扯声。几分钟后,荔枝看见有一截像圆木一样的东西从房子里滚出来,门前的积雪被轧得溅起老高。雪粉落定,她才看清那不是一截木头,而是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其中一个是安子,另一个竟然就是荔枝的父亲。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荔枝的想象之外,她一下子就傻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出木房子,她对两个大打出手的男人高声嚷道,你们都住手吧!

率先住手的是荔枝的父亲,他闪开安子的拳头,躲到那个女人的身边。安子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却遭到那个女人的一记耳光,安子被打愣住了,他亢奋的身体像木桩似的被钉在原地。

听妈的话,你给我回去!那个女人冲着安子吼道。

安子没有动。

你给我回去!那个女人的声音像被撞开的门板一样,尖厉的撕裂之声如一股旋风从雪地上滚了过来。安子双手捂头,像经受不住这种声音的震撼,掉头往回跑去。荔枝下意识地躲开狂奔过来的安子,她眼前一黑,顿时觉得暗无天日起来。

旗帜

我终于明白了。荔枝说。

你明白什么?安子问。

你从来没有看上过我,你突然和我好起来是因为你发现了一个秘密。荔枝说。

安子瞪大了眼睛。

你发现你妈和我爸的事情后,你为了报复我爸,才跟我……荔枝说到这眼泪吧嗒吧嗒滚落下来。

安子低下头,他的身体斜靠着木头墙壁,好像没有这扇墙,他的身体就会轰然倒塌一样。此时,他们就在那座意味深长的木房子里,风吹门窗发出一些古怪的声响,铁桶里的火也在噼噼剥剥地响着,火焰把荔枝单薄的影子举到了墙上。荔枝觉得自己的身体印在墙上就像被凌空悬挂一样,只要火一熄灭,她就会轰然跌落下来,被摔得粉身碎骨。

你要了我,真的是为了报复吗?荔枝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说。

安子耷拉着头,一言不发。

你、你太过分了。荔枝说。

可是你爸过不过分呀?安子抬起头来冲着荔枝大声嚷道,最初当我发现你爸带着我妈走进这座木房子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对一个人的侮辱莫过于把他的母亲压在身下,可我从门缝里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我和你爸争斗过无数次,可每一次我妈都站在你爸那一边。我妈跟我说过,说我爸是瘸子,只挣那么点救济金,我们家吃的米和面都是你爸给的。每一次妈的话都像是一把尖刀捅在我鼓鼓的肚子上,斗争的欲望就会像气体一般刹出去了。我知道我实在无力和你爸争斗。

所以,你就把报复的对象选在我的身上?荔枝说。

每一次我都会像一个刹了气的瘪气囊一样被妈妈拖回家,我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安子说,那段日子我正在准备高考,我的眼睛看似盯着书本,可视觉里却总是出现这木房子的一幕,我头一次偷看的时候,你爸白亮亮的屁股正好冲着我的眼睛,它就像扎进我眼球里的一块铁屑,我怎么眨眼怎么使劲也弄不掉它。这样的状况影响了我的复习,我理所当然地考砸了。

所以你就更恨我爸?荔枝说。

我没有理由不恨他。安子说,是你爸害了我,毕业后闲在家里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出这口气,可我又奈何不了他。我是在突然之间想到你的,你在我的脑海里一出现我的眼睛就亮了,我知道我终于有了报复他的办法。

在这之前你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我,是吗?荔枝问。

说心里话,是这样的。安子放低声音说,上学时我出手帮你纯粹是出于本能,要是换别人受伤,我也一定会出手相助的。但我不是一个太愚蠢的人,你对我的好感我是看得出来的,后来为了报复你爸爸,我就是利用了你对我的好感。不然,我约你出来你也不会出来的。当我把你压在身下的时候,我每动一下就在心里对你爸说上一句,我说你弄了我妈我弄你闺女,看咱们谁更占便宜。这样一来,快感便会很快在我的全身蔓延。

卑鄙!荔枝骂道。

你骂得好。安子说。

现在我们两清了,我们两家谁也不欠谁的。以后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荔枝说罢起身就走,却被安子一把给拽住了。

你接着听我说荔枝。安子加快了语速说,随着我们一次又一次的约会,那种报复的感觉却在我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后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再骂你爸,也不再有什么仇恨。有的只是一种温暖和抚慰。说心里话,我已经真正地喜欢上你了。

这不是真的。荔枝摇摇头,又一次泪如雨下。

这是真的。安子一把将荔枝搂在怀里,激动地说,不管我的爱是以什么形式开始的,重要的是我爱上了你,而且,已经离不开你了。我为自己阴暗的开端向你道歉,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这辈子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后来荔枝对人讲过,她说她和安子的恋爱从这一次才算真正地开始。但不知为什么,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荔枝心中的那种恋爱的感觉却在一点一点地减弱。荔枝一直搞不准这究竟是什么原因,虽然她仍然不断地赴约,不断地与安子野合,但对爱情的确有了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恋爱与家是杠杆的两端,恋爱这边一弱,家就显得沉重起来。也就是说,荔枝心理的天平又倾斜于对家的维护上了。

那一年大珍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在她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荔枝在和她聊天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荔枝说你恨不恨爸找过的那些女人。

大珍说我恨不得把那些女人一个一个都揍瘪了。

荔枝说我不恨她们。

大珍说你说这话还像不像这个家的人。

我恨的是爸而不是那些女人。荔枝说,你想呀,如果不是爸自己乐意,他怎么会去找那些女人?

可是,如果那些女人不乐意,爸也不能去找她们呀?大珍说。

荔枝皱了皱眉头。

所以我说,要想让爸不去找她们,还是应该想办法让她们不愿意。大珍说。

你能让一个两个女人不愿意,但无法让所有的女人不愿意。

荔枝说,我觉得治病还是要治本,还是要对爸下工夫。

要下也只能你去下了,我就要走了。大珍说。

有我在,你就是不走,这事也轮不到你。荔枝的神态俨然自己不是妹妹而是姐姐。

大珍走了,荔枝成了家里真正的长女。她每天不但要帮助妈妈照料弟弟妹妹,还要做饭,还要谈恋爱。更重要的是她的心里树起了一面旗帜,有了旗帜的指引,方向就明确了,行动也就有的放矢。其实,在这之前荔枝就对父亲与女人们的关系问题做过无数次的分析。在这一点上她要比母亲聪明得多,母亲只知道一次又一次的捉奸,却不想原因也不想后果。荔枝则善于总结经验,分析原因,去找能够治本的办法。

荔枝经过分析思考得出的一个关键词就是权力。这应该算做一个重大的发现,如果父亲不是供销科长,不能轻易弄到那些紧俏的物资和外快的话,那些女人还会心甘情愿地跟父亲玩偷情游戏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原因找到了,荔枝兴奋得像是在夜路上望见一盏明灯,她加快脚步,向着有亮光的方向前进。

荔枝决定向父亲的权力下手。

荔枝

江林老家的周围尽是些连绵不断的山林,冬天,山坡和林木终日被白雪覆盖。荔枝很喜欢在日出的时候眺望东边的山坡,火球一样的太阳一截一截地从山顶上冒出来,白色的积雪被照耀得光焰四射,像白色的床单上洒了许多鲜红的血汁。荔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产生这样的比喻,也许,血一样的颜色更能令她牢记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