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掠而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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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影楼的生意不错,在每一个工作日里,辛晴和李姐都一直在忙碌。这种忙碌减少了彼此发生冲突的机会,你化你的妆,我化我的妆,井水不犯河水。但矛盾还是出现了,有一次,一个来摄影的新娘轮到了李姐给她化妆,但这个新娘拒绝了她,点名要辛晴给她化妆。李姐说,我是这里的第一化妆师,由我来给你化不会亏待你。那个新娘摇摇头说,我还是相信辛晴。李姐问为什么,新娘说,来之前我曾打听过好几个来过你们这里的新娘,她们都说辛晴化得好,有一种特殊的效果。话说到这份儿上,李姐当然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客坐到辛晴的身边去。也正是从这开始,李姐对辛晴的态度更趋于恶劣。

平心而论,辛晴的化妆技艺的确已经超过了李姐,得出这种结论的原因不仅仅是顾客的反馈,每人都长着一双眼睛,每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当然也就都看得出来。几乎影楼里的每一个员工都对此感到惊讶,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谁也不会相信,一个笨嘴舌拙的女孩,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掌握一门看似简单,实则很复杂的技术,并且把它无限发挥,使其融入自己的东西。老板当众对辛晴说,看来我留下你是正确的,我说得没有错吧,喜欢是干好每一个行当的前提。老板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李姐,李姐灰头紫脸,脸色相当地难看。

每次有人夸赞辛晴的手艺,李姐的面部表情都会有一个明显的变化,随之而来的是情绪的恶化,再做起活来就难免有些手重,弄得化妆的新娘很不高兴。对此辛晴依然以沉默回应,她也不高兴,也愤怒,但面对化妆对象一某个准新娘的一张脸时,不高兴和愤怒都成了膏状物或粉状物,稀释在新娘的脸上,变成了如彩虹如云朵一般好看的东西。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再听一听李姐的怪话,辛晴觉得这是一种有趣的反差,也是对自己意志的一种磨炼。她想你说你的话,我化我的妆,只要不予理睬,就等于她没说。

辛晴给人化妆的时候,身边的人不管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对辛晴来说的确如没说一样,她是没有听进去的。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的这张脸上,这张脸所散发出的气息像微风轻抚着她,使她感受到一种温暖、饱满、充实、安全等诸多美好字眼混合在一起的东西,这东西笼罩着她,使她越来越平静,她全身放松,她的技艺在放松中不知不觉地发挥到了极致。

但是,只要是从化妆状态中抽出身来,辛晴就变成了另一个辛晴,全身紧张,僵硬,不知所措和手忙脚乱。需要讲话的时候,她总是出错,这无疑又是为沉默所付出的代价。每次出错,即使没人嘲笑她,她的心境也会遭到破坏。站在人堆里,她突然产生了一种置身世外的感觉,別人嘻嘻哈哈地说话,她插不上话,别人三五成群,也没有谁主动带她。在到处是人的环境里,她怎么会像走在了无人烟的森林?一种可怕的独孤像一列骤然驶来的火车,震耳欲聋惊天动地,令辛晴猛醒。

我需要说话,我怎么能不说话呢!辛晴对自己说。

最有可能成为辛晴好朋友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小美,一个是邱丹。小美就是辛晴初来时第一个和她说话的那个女孩子,小美在影楼负责接待顾客,她的年龄和辛晴相当,性格随和,是任何一种人都能与之相处的那一类人。对于辛晴在不可思议的时间内成功地成为一名化妆师,同事中最持欢迎态度的就只有小美。小美曾多次主动和她搭话,向她示好,如果她能抓住机会,与小美成为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那么小美就极有可能成为一条隧道,

通过这条隧道,辛晴就有可能走进人群,打破离群索居的局面,和本该打成一片的人打成一片。

对于小美的示好,辛晴最初是响应的,比如吃午饭的时候,小美叫她一起去吃,她就跟着人家一起去吃。影楼的隔壁就是一家小吃部,影楼的员工大都会在这里吃午饭,小美叫辛晴一起吃,当然去的不只是她俩,跟小美一起吃饭,实际上也是跟其他人一起吃饭。有好几次,小美都抢先替她付了钱。虽然她们用餐的费用相当微薄,但小美的慷慨举动足令她感动得不得了。于是,再去吃饭,她就抢先付钱。有一次,几个人什么也没要呢,她已经把钱塞给了服务员。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辛晴产生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那就是谁对她好她就不自在,是怯怯的,僵硬的,从里往外的不自在。而对她淡淡的,有她没她一样,甚至不和她说话,她才自在、自如,感到一切正常。对于小美的亲近,她就是这种感觉,总觉得欠着人家的,一见人家心里就发虚,就恨不得躲起来。小美对她的好,主要表现在说话上,往往别人都不理踩她的时候,小美却主动和她搭话。小美的工作是接待顾客,辛晴的工作则在小美工作的下一个环节,也就是说,两个人的工作是上一环下一环的关系,小美把一个准新娘交到她的手上,由她化妆后再交给下一个环节,即摄影师的手上。最初小美每送过一个新娘,总会和她打声招呼,小美热情的声音与李姐的阴阳怪气相结合,一好一坏,一阴一阳。辛晴总是想表达对小美的感激,可是她的表情又总是僵硬的,想说句什么,话到嘴边最多不过是笑了一笑。

一头炕热难免会令人扫兴,小美有一天就不太高兴地对辛晴说,你的话怎么那么少呀?辛晴不无歉意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的话为什么会这么少。小美说你自己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想话多就多张张嘴呗。辛晴说我张嘴说什么呀,小美被她气乐了,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你自己的嘴,谁管得着呀!

和小美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辛晴还是很容易多说些话的,但这样的机会不多,影楼里总是人来人往,根本没有让两个人独处的时间。有一次,下班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走,辛晴就说了很多话。辛晴说,我给那么多新娘化过妆,等我自己做新娘的时候,谁能为我化妆呢?小美说,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化妆师,你愁什么。辛晴说我也知道化妆师很多,可我还是想自己给自己化妆。小美问为什么,辛晴说,我给别人都化得那么漂亮,给自己,当然会化得更漂亮了。话出口她有些惊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说出这些话的,如果让她思索后再说,她是断然不会说这些话的,而这些话究竟是不是她想说的,她也答不出来,只能把它们归类于潜意识里潜伏已久的一些东西。

我问你,你想过要找什么样的对象吗?小美说。

没有。辛晴说。

真的没有?小美说。

真的没有。辛晴说。

我不信。小美说。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辛晴说。

辛晴真的没有撒谎,女孩子都喜欢憧憬,她也不是从没憧憬过未来的对象,但每每有这种念头闪现,就会被另一个更强大的念头所覆盖。她一直认为爱情是个神圣的东西,无论是出自本能,还是听人说的,书里看的,歌中唱的,都在这样告诉她。这种概念已逐渐根深蒂固。即使是神圣的东西,那过程也一定会是神秘的,允许猜想,不容落实。辛晴一直认为自己生命中必将出现的那个人是天定的,对于这样一个人,你又怎么能界定他是什么样的呢!

这样吧,今晚我带你去参加一个聚会。小美说。

辛晴瞪大眼睛。

都是我的同学,里面可有不少帅哥呀!小美说。

辛晴本想拒绝,但她怕拒绝伤了小美的心,就勉强答应了。

辛晴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出发前,她特意洗了头发,头发湿漉漉的感觉一下子提高了她的自信心,她一遍又一遍地梳头,当头发顺得不能再顺了,才摸出皮套把头发束成马尾。辛晴晚上一般是不出门的,这一出门引起了家里人的好奇,已经订了婚的姐姐跟她开玩笑说,打扮得这么认真,是不是去约会呀?母亲则做出一副神秘相,探过脑袋问是赴什么样人的约会。父亲依然扮演最刻薄的角色,他板着面孔说,你和谁约会我不管,但有朝一日,领进家来的不是个二流子就行。辛晴听了这些话已经怒火中烧,她把木梳很响地撂在桌上,本想回敬一句更刻薄的话,但直到出门这样的话也没出口,她还是选择了得心应手的沉默。

聚会地点是小美一名男同学的家,那个男同学叫武子奇,长着宽大的额头和硕大的蒜头鼻子,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一晚他的家里人都不在家,只有一帮年轻人在说说笑笑。人不算多,六个人,三男三女。武子奇准备了香槟和啤酒,没有菜,只有薯片、花生米之类的小食品。有人给辛晴倒了啤酒,她连连摇头,说不会喝。小美给她倒了香槟,说香槟和饮料一样,你能喝可乐雪碧就能喝香槟。辛晴还是摇头说不会喝,气得小美只好放弃,说好好,你不愿喝就不喝,你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