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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从吴起开始(3)

并不是******愿意住窑洞,他是被******从秀丽的江南逼进窑洞的。在窑洞里,他把中国的事情想清楚了。心胜于兵,智胜于力。******在陕北住了10年窑洞之后,历史居然倒了个儿,他又把******逼到了海岛上。是窑洞里四壁的黄土给了他智慧吗?

吴起人对窑洞怀着特殊的感情,也许,不光是因为******。

窑洞与大地的气脉是相通的。旧时,吴起人住的是土窑洞,修土窑洞一定要靠山依崖,也有在陡坡地上挖出崖面再修窑的。修窑要先錾崖面子,崖面子有錾成水波纹的,有錾成棋子格的,有錾成直勾勾的,图形不一,风格不同,全看主人喜好了。崖面子錾齐整,就开始挖窑洞子了。

如同东北农村盖房子一样,吴起的乡间,挖窑是件大事。一般要宰羊,办酒席,放鞭放炮的。吴起的土窑洞一般分三种:一是直筒窑;二是一明一暗窑;三是一明两暗窑。

直筒窑就是单独一间,直进直出,结构简单;一明一暗窑呢,是两个窑只留一个门,中间有一个洞子连通;一明两暗的窑则要阔绰一些了——三间呢,中间的窑安门,两边的窑只安窗子,中间有洞子连通。没有一定的角度,在空中是很难发现窑洞的。难怪当年胡宗南的飞机大炮一次次地狂轰滥炸,也未伤及******一根毫毛。

我只住过一夜窑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自然说不出窑洞的其他妙处。吴起人总结窑洞的特点用了十二个字:坚固耐用,防震防雨,冬暖夏凉。我凑趣又加了几个字——躲避飞机大炮。

没有住过窑洞的人,是无法搞清这两个词的:一个是脑畔,一个是硷畔。我在吴起总算搞清了这两个词的意思——脑畔,就是窑顶上部(夏季,那达儿常有山丹丹和兰花花飘着淡淡的芳馥);硷畔,就是窑洞院子的外部边缘。《信天游》里有一句:“你穿上红鞋硷畔上站,把哥哥我的心扰乱。”看来,硷畔上常有爱情光顾呢。

窑洞里有温暖的记忆,窑洞带给人无尽的遐想。

退耕还林实行生态移民后,吴起的土窑洞多半都用做存放粮食和洋芋了。老百姓住进了新居。望着那熟悉的土窑洞,老辈人眼神中总会流露出些许的怅然。

移民新村纪事

在吴起的乡间,一座座整齐漂亮的移民新居吸引着我的目光——有楼房,有石窑,有砖房……国家巩固退耕还林成果的政策要求,对那些生态脆弱不适宜居住地方的农户,要逐步进行生态移民。实行生态移民一来可以减轻生态的压力,二来可以改善农民的居住条件。

梭罗说:“文明改善了房屋,却没有同时改善房屋的主人。”——吴起不是瓦尔登湖,梭罗的话显然没有完全说对,实际上,生态移民后,房屋主人的思维和观念也改变了。“家藏万贯,不如薄技在身”,农民学知识学技能的渴求,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种什么养什么,农民首先要上网看看市场的行情和走势了。

然而,移民之初同封禁一样,并非那么容易。吴起县财政为此拿出一笔巨资,专门用于移民新村建设。建设的内容包括民房(窑洞)、村街、广播电视、沼气池、自来水、羊舍、口粮田等。********冯振东说,移民新村建设全县已经搞了45个村,聚散为整,“就近、就路、就村”,不另占地“摊饼”。打算用三年时间,对所有窑洞进行改造。推进沼气池建设,现在用沼气做饭的农户已有六成以上。

在周湾、长城和五谷城等乡镇,我转了几个移民新村,颇有步人小康社会的感觉。

这是长城乡一个移民新村——村民的院落多为二进院结构,一院为生活区,一院为农事区。生活区明窗净几,舒适;农事区六畜兴旺,喜兴。只要中间的那道门一关,两个院落各自是独立的空间,这就避免了人畜相混、屎尿满地的现象。猪舍、羊舍、鸡舍安排合理,饲草薪柴成垛,农具摆放井井有条。各家都有电话,没有座机的,也有手机。房子的建筑材料都是砖石水泥的,只是家家的房子一个模式,户户的大门一个样子。我开玩笑说,走错了门咋办?村长说,错不了,编着号哩。

村中有文化小广场,有图书室,有卫生站,有健身角……

我问,怎么没看到学校呢?娃娃们上学怎么办?村长说,小学校在乡上,娃娃们都在学校寄宿,一周回家一次,有校车接送。全是免费教育,一年级到二年级的伙食也是免费的(回到乡上,我专门去了一趟中心小学,一了解,果然和村长说的一样)。老师和娃娃们住在一起,半夜里娃娃把褥子尿湿了,老师还得拿出去晾。我笑了。

村街是柏油路,两边的绿化搞得不错,种的树多半是油松。村街上不时有农用车突突地驶过。车上装的是一麻袋一麻袋的洋芋,送往镇上的收购点。我问村长,今年的洋芋收成怎样?他说,头半年天旱,每亩产量在2000斤到3000斤的样子,算不上丰年,但洋芋的价钱还可以,一斤四角多呢。

村头的涧地里有人在忙着。村长告诉我,那达儿正在造田,是碱地,得翻开,把秸秆和草肥垫到底下,脱碱。田造出后,盖温室日光大棚和弓棚,种反季蔬菜,主要是辣椒、茄子和西红柿。是从山东寿光请来的技术员进行指导。他说,反季蔬菜的销路好得很,银川、榆林和靖边的蔬菜老板都来订购呢,供不应求。啧啧。

政府的角色

从移民新村出来,我们又上梁峁看了几块退耕还林地。林地里种的大部分是沙棘、柠条和山杏,长势很旺,叶子都落干净了,露出了许多鸟巢。一只野鸡从沙棘丛中扑棱棱飞起来,在我们视野中,滑过一道弧线,落到梁那边去了。

我们一边下梁,一边同乡长刘为浩谝开了乡政。我说,陡坡地都退耕还林了,国家给钱给粮,补助期满还延长一个周期;农业税也免了,催粮催款的事情没了,这回你这个乡长好当了吧?乡长刘为浩摇摇脑袋,正相反,饿(我)这个乡长每天的压力特别大。怎么讲呢?他说,过去乡里推动工作,靠的是行政命令。政府的话,谁敢不听?****的,不听,就抓人。那种管理型的父母官好做,尔格(现在)不同了,尔格(现在)是服务型的,命令没了,哪里还是父母官,简直就是龟孙子官。他说,你是国家退耕办的,饿(我)得跟你诉诉苦。我说,说吧,没关系。他说,退了耕还了林,仅是完成了工作的三成,还有七成是补植补造和管护,弄活一棵树比婆姨养活娃娃还难。

这时,脚下有条沟,他嗖地一下迈过去了。在沟那边,他伸出手,搭了我一把。嗖地一下,我也迈过去了。他接着说,快到年底了,退耕还林钱粮兑现的压力更大。农民都外出打工了,根本找不到人。钱粮兑现不出去,审计审饿(我)们,就是个四(事)。饿(我)们就一个村一个村地集中时间兑现,一个村往往要搞10几天,但还是有好多兑现不出去。饿(我)们着急啊,就—家一家,一户一户地央求。弄个四(事)情,过去是老百姓央求政府,现在是政府央求老百姓。也不知这社会是倒退了,还是进步了。

三说两说,就下到了梁下的土路上,我低头看看,见鞋面上是土,裤子上挂着一些不知名的草叶和毛刺刺。刘为浩猫下腰,帮我把那些草叶和毛刺刺摘了下去。他说,除了退耕还林,还要搞新农村建设,落实老红军老八路定补标准和低保对象,推行合作医疗,修油路砂石路,架农电线路,铺设自来水管道……哪一件四(事)情弄成都得掉几斤肉。我说,这说明政府的职能真正转变了,政府的角色就是公共服务嘛,就是办一家一户办不了,也不愿办的公益事业嘛。他说,哎呀呀,你们上边千条线,到了乡镇长这里,就是一根针,所有的线,都得穿到一个孔孔里。唉,现在的乡镇工作难干呀。不过,难干也得干,不然,对不住毛主席他老人家呢!嘿嘿嘿!

我一时无话。

嘴里吐油的磕头虫

我乘坐的越野车在吴起的沟沟梁梁上跳跃着,一会儿呼呼啦啦地沉入到深不可测的沟底,一会儿,又飘飘摇摇蹿升到高可及天的梁顶。而在沟底或梁顶,常常看见一些涂着黄漆的卡通一样的“磕头虫”。早先,我在东北的大庆见过这东西,并不陌生。

吴起的地下有黑糊糊的石油。

——这是近几年才发现的。要是早年间发现这东西,吴起的历史就不是“苦难和贫穷”了。李鼎铭先生也就不会向住在窑洞里的******,提出“精兵简政,减租减息”的建议了。能打硬仗的王震,也就不会带领三五九旅的官兵抡着镢头,在南泥湾搞“大生产运动”了。有了足够的油,就能养活一支军队,有了足够的油,就能养活人民的政权。当然,历史是不能用一连串假设的。

在吴起的沟壑里,梁峁上,磕头虫是一景。磕头虫是老百姓对抽油设备的一种俗称。磕头虫或者独立一处,或者成群排列,不紧不慢地,上来,下去;上来,下去;上来,下去……无始无终地运动着,黏稠的黑色的原油就从地下的深处冒出来,被磕头虫吐到相连的输油管道里,或者直接吐人油罐卡车里,拉走了。

吴起的地界上有多少个这样的磕头虫?不知道。吴起人跟我说,你要是有这样一个磕头虫,你就可以呼风唤雨了。不过,拥有磕头虫的油老板最怕的衙门还是“退耕办”。退耕还林工程区地下的油,不是可以随便开采的,如果植被保护和恢复的措施不到位,“退耕办”不签字,相关手续就办不下来,油井就打不成,磕头虫就只能是一堆废铁了。我说,“退耕办”的人要是喝醉了酒,不该签的也签了怎么办?对日,日踏啦!雪亮的眼睛盯着哩。

而“退耕办”的人对我说,其实,不存在谁怕谁的问题,饿(我)们手里没什么权力,只有责任,比天还大的责任。如果说有什么权力的话,那就是有权说“不”——对一切有碍“绿色”的行为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