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他的心境好极了,无人造访,没有电话,他觉得心安。他正准备攻克一个冷僻而有价值的题目:研究《离骚》中“乱曰”一词的复杂涵义,进而重新评价屈原其人其文。资料卡瀑布似的摊开来,他时而摘录,时而疾书,感到很过瘾。他偶尔想到一些朋友在报纸上写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竟沾沾自喜,脸上不由掠过一丝冷笑。他紧闭门扉,时有飘然出世之慨,心想,要是能永远这样生活下去,该多么幸福。
傍晚,累了一天的学者有些口渴了,去买水果,杂入了喧嚣的闹市。他在一个小贩那里挑了十只鸭梨,要价八元,他以为耳朵出了毛病。这不能怪他,他极少购物,脑里还萦绕着往昔的价格。当证实他并未听错时,他有些愤愤然了。他又转了几个摊位,比较了一番,发现还是原先的小贩卖得便宜些,只好忍气吞声地付了钱。他看见有人把家里的旧杂志摆在路边,卖出去的极少;有人把家里的气筒提到路旁,打一次两角,光顾的也不多;他还看到一个乡下姑娘在卖扫帚、炊帚、竹篮之类的小物件。他刚拿起一个炊帚摩弄着,税警来了。卖杂志的、打气的、乡下姑娘全都风一般地没了踪影,只留下他捏着那柄炊帚发怔。
晚上,他又回到桌前,资料卡们已被悄悄地推到了桌角,他决心试写一篇随笔,计划着每周一篇,总比卖炊帚的姑娘挣钱容易些吧;他准备能写什么就写什么,见效愈快愈好。他想起一句格言:“用双手谋取世俗的物品,用头脑获得神圣的思想”,顿时有种似是而非的安慰。他想到前天有位女编辑向他约稿,要他写篇豆腐块式的小东西,被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不知还能挽回否?这时他忽然有些燥热,随笔的“头”总也开不好,稿纸已撕去几页,坐的姿势也调整了几次,仍觉别扭。他真有些口渴了,拿起十只鸭梨中的一只,美美吃了一口,埋下头去……
口渴的楚辞学者的新计划实行得怎样,随笔写得顺利不顺利,我们均不得而知,只是几天后,有人发现有个既像他又不像他的人,蹲在路灯下,正心不在焉地看两位老人下一盘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