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荻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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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那几天,我们正在积极准备围剿敌寇,把分派的任务落实到每个士兵身上时,我的儿时小伙伴章荣初忽然出现在我眼前。他冲着我说:“长根,你是长根吗?”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他道:“荣初,嗨,你是荣初,你回来啦!”老友重逢,我拍打着他的肩膀,格外高兴。我让章丹风炒几个好菜,一起喝杯重逢酒。近二十年不见,头发白了,人长胖了,但乡音未改。

我们说话聊天,还是像从前那样亲切自如。仿佛那么多岁月不曾流逝,儿时的话别如同昨日。我们喝着聊着,说起小时光爬树、游泳、偷吃西瓜吃的事儿,都情不自禁地呵呵笑起来。但我最想知道的还是他去上海盾的发展,商场如战场,要在上海商界站住脚跟不容易。章荣初一边喝酒,一边娓娓地向我道来:“我学徒满师后,办了一家上海印染厂。可是不久在英商纶昌印染厂等外商联合倾销的压力下,我的上海印染厂被挤垮。后来我一面总结经验,一面奔走呼号;倡议华商同行团结御外,共求生存。我的这一招很管用,得到很多同行的同情和支持。

华商金融界成立‘汇业银团’,为我撑腰。我终于又将上海印染厂的牌子,重新竖立了起来。然而上海沦陷,上海印染厂遭敌寇破坏而倒闭。

我现在逃难回老家来了。“章荣初说到这里,神情突然落寞下来。

我想邀请章荣初参加我们超部队,一起抗日。但又一想他是生意人,即使回到家乡也挂念着上海的生意。我还是放弃了对他的邀请。

不过我告诉他,我们正要围剿敌寇的进攻,血战罗田漾,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我说:“你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他说:“没想到你成了一个革命家。革命事业干得有声有色,令我羡慕不已。“我和章荣初久别重逢,都喝得微醺了。他红光满面地说:“我一定要在上海东山再起,把自己的企业办起来,为国家做点实事。“我说:“你一定会做到,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听了我的话,呵呵地笑起来。告别时,我一直把他送到村。我嘴里默诵着王维的《送别》:“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我们作战的日子,即将来临了。我们已经得到确切情报,并且早已布置好具体行动。明天,我们将居住在罗田漾的全部妇女、儿童和老人,用小船送往四乡藏匿。长超部队,也由原来的六个中队,分成了八个中队。李哲人率第一队八。余人,安插到罗田漾左侧的丁家桥,准备攻击进犯敌寇的西南面。许民根卒领第二队八十余人,部署于罗田漾右侧的苕豪里,准备攻击进犯敌寇的东南可。李阿二率领第三队八十余人,由东南向西南袭击;如果敌寇在罗田漾登陆的话,庞九斤等率领的第四队和第五队进行迎击;其余近百名徒手士兵,将担任运输和救护工作。

我第一次参加战斗,心里有些激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读书会骨干章子男和章子荣,也编在我这个中队里。半夜他们来敲门,想让我把他们编到运输和救护这一组。我说我们民超部队,不是读书会和精武会。我们是有组织、有领导、有计划的武装抗臼部队。每个士兵都要绝对服从上级安排,做好流血牺牲的准备。他们见我不能通融,说:“许主任说得列,我们现在是士兵,士兵就要绝对服从上级命令。“章子男和章子荣走后,我忽然把从前对他们兄弟俩的信任,减去了一半,甚至还有点担心他们叛逃。

作战那天,我们部队大清早已埋伏在指定地点。大家头上戴着用树枝编织的草环,腰间扎着皮带,注意力高度集中地趴在山坡和地面上。下午一点多,敌寇在乘舟驶入罗田漾丁家桥附近时,李哲人一声令下,第一队士兵一阵排枪,密集地向敌舟射击,当场击毙六名敌兵。但敌舟继续向前,好不容易挨近丁家桥时,我一声令下,第二队士兵又一排子弹密集地射向敌寇。士兵们打得非常痛快,章子男和章子荣也勇敢地射击着,嘴里喊:“冲啊,我们冲啊!“一会儿,敌寇朝苕豪里扑来。李哲人率领部队乘势追击。一片杀声、枪声,在广阔的漾面上凝成巨大的怒吼。敌寇大为惊恐,节爷后退。

我和李哲人,李阿二等各率所部,像渔网一样包围上去。短短几个小时的血战,敌寇弃械落水企图逃跑。淹死者四十五名,生擒五名,还有十五名敌寇,逃人农民高金尧家。

我们长超部队,把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但由于言语不通,无法使敌寇投降。高金尧恨死了日本鬼子,不惜自己的房子和财产,迫不及待地点着了一把火。熊熊大火燃烧起来,房子和敌寇一起烧毁了。孪哲人说:“日本鬼子想来消灭我们长超的‘支那兵’,却还没有到达超就在罗田漾被我们全部歼灭了。“大家哈哈笑起来,李哲人宣布作战结束。他说:“大家辛苦了,赶快同家吃饭去吧!“士兵们都是附近村庄的村民,他们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朝自己家走去。

我回到家里,尽管已是深夜,但特别兴奋。章丹凤见我平安回来,为我做了几个菜。一天没吃饭,我已饿得狼吞虎咽,满满地吃了三大碗饭。我觉得打仗很过瘾,比练武过瘾多了。那种真枪实弹,虽然有生命危险,却是极能体现一个男人的谋略、勇武和智慧。

第二天一早,我又回到了荻港村小学。自从说书先生吴雪雷辞掉校长之职去上海后,这学校里里外外就是我在管理了。

又是一个夏天来临了,两个多月的小抗敌特别会哭闹。有时候我会抱着小抗敌,拉着小风林在荻港村悠转,就像当年我抱着阿六头,牵着大大一样。可是阿六头和大大如今在哪里呢?他们还活着吗?

走过秀水桥时,我想起了我与婉玉在这里私下定亲的场景。那时候我是多么无赖啊!可怜婉玉她还是铁定心嫁给了我。婉玉死后,老爷精神失常了。谁让他那么狠心呢?三哥已经很久没见了,据说他把武馆关了,到四明山上打游击去了。大哥和二哥觉得他是他们家的败家于,一个钱也没让他拿走。太太替三哥求情,也毫无作用。太太死了女儿、疯了丈夫、三儿子也离家出走了后,觉得活着真是没了意思。一气之下,五十二岁的她让管家领着到我们演教禅寺来隐姓瞒名削发为尼了。那些日子,演教禅寺新来的妙玉法师,一直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有一年清明,我上婉玉的坟与她不期而遇,更增加了我心中的疑问。后来经方丈释世隆的秘密相告,才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

我告诉章丹风演教禅寺新来的妙玉法师就是婉玉母亲时,章丹凤惊讶地说:“有钱人家也这样不太平吗?看她大面堂堂的,很有佛相。

哼,这么一来你就更忘不掉婉玉了?“我说:“你都说些什么呀?“章丹凤谠:“嗨,我不知道你们过去的事,但知道你心里一直藏着婉玉。现在你见到她母亲了,不就如同见到她一样?“我说:“婉玉都死了,你胡说什么?“我们正这样对话时,有一农民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有十五个日本鬼子闯进了我家,奸污了我妻子。你们长超部队帮帮我。“我一听这情况,问:“你是哪里人,在什么地方?“他说:“我是新兴港农民陈金民,我早闻你大名了。“我二话不说,立即组织第二队人马二十余人,随陈金民连夜赶到新兴港。

我们很快包围了陈家的房子。经过侦察,发现他们已经惨无人道地把陈金民妻子,吊死在一棵树上了。这让我们怒不可遏。我一声令一下,第一颗手榴弹扔进去了。屋顶,顷刻冒出一股浓烟,随即有几个日本鬼子,一面惊慌地向外开枪,一面冲出后门,且战且退。我们一部分士兵冲进房去,见手榴弹已炸死了十个日本鬼子,而另一部分士兵奋勇追击,打死了四个日本鬼子。最后一个日本鬼子慌忙逃出陈家时,迷失了方向,被我们的战士轻轻松松活捉了。这时陈金民走过来,知道就是奸污和杀害自己妻子的日本鬼子,当即夺过李阿二手上的枪,把这个日本鬼子一枪毙了。

我们从新兴港凯旋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这虽是一次小小的作战,但我很有成就感。回到家里,我并没有睡觉,而是去找弟弟。我想动员他参加我们长超部队,他却让我与国民党部队合作,袭击湖平公路。我当即应允了下来。我想国共合作,一致抗日,是中央的政策和号召。自从应允了与国民党军队的合作,我与弟弟的话又多了起来。虽然他不愿意参与战事,喜欢稳坐村长位置。但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他说:“咱们兄弟俩,不能都去打仗。村里鸡毛蒜皮的事情,样样都要我管。我不操心,谁操心呢?村民们一天天的生活,才是实际事情。“我想想也是。

那天,我到菱湖镇找章荣初,想让他帮我在他父亲开的绸布店里,挑选一些便宜的丝绸料子。我要送弟媳高美丽一块,岳母一块,章舟凤一块,让她们每人做条漂亮的丝绸裙子。然而章荣初已经回上海去了,他父亲说:“荣初听说上海租界还可以营业,马上回去了。他这么久没回家,待了几天就走。他牵挂着他的生意。这兵荒马乱的日子,生意难做啊!“我连连回应道:“是啊,战争年代生意不好做。“章荣初不在,我就自己挑选丝绸料子。我们养蚕人家的女人,对丝绸质地特别讲究。从前我祖母活着时,我们都是自己纺绸。现在我们养蚕,把茧子卖了,蚕月就过完了。我在章荣初父亲开的绸布店里,选了绯绫、纹纱、白编绫这三种不同质地和花色的丝绸。这三种丝绸,在唐朝时是向朝廷进贡的丝织物。买这三块丝绸料子,价格不薄,但我买¨得非常高兴。回到家分别送给三个女人时,她仃说的话如出一辙。女人实在是最好哄的。想着早年年轻不会哄婉玉,便有一种深的遗憾和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