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荻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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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莉莉被逮捕的消息,我是在电视新闻节目中看到的。那晚,我一打开电视,就看见了这则新闻。莉莉戴着手铐,满面安然;仿佛戴在她手上的不是手铐,而是手镯似的。我惊讶她的安然。我让傻傻快让章珍妮来看电视,可她们磨磨蹭蹭,等赶到电视机前片子老早闪过了。章珍妮问:“里面都说了些什么?”我说女播音员这样说:“日前在公安人员的全力追捕中,逃犯,依法落网,章珍妮这才舒一口气道:“这个小****,要给她千刀万剐。“六指儿死了,兰兰也死了,最可怜的就是青草了。这小矮人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父母死了之后,她仿佛一下子懂事了。那天正是傍晚时分,我坐在院子的竹椅上,迪杰卡伏在我脚边;青草、章珍妮和傻傻她们坐在一只钢折床上。我们闲聊着,青草对章珍妮说:“奶奶,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她这么一说,让章珍妮的脸更如阴郁起来。我望着章珍妮阴郁的脸,十分心疼。这个大媳妇,年代我被打成”****“坐牢的大半年里,基本上都是她代章丹风来给我送换洗衣服、送吃的东西。

我一直记着她的好,只是她命中多舛,死了丈夫,现在又死了儿子。嗨,这苦命的人儿啊!我这么想着想着,竟淌下了眼泪。幸亏天黑了,没人看见我的眼泪。

傻傻和章珍妮进屋后,我与青草、迪杰卡在一起。迪杰卡从我的脚旁,跳到青草的脚边。青草抱起它说:“迪杰卡,你要护卫好我们全家人。“迪杰膏仿佛听明白了,点头摆尾地在青草怀里撒娇儿。这天傍晚,青草总共说了两句话。但这两句话,远远超出青草的年龄。都说苦难使人早熟,的确如此。

亮出来。这夜的月亮特别明亮。月光冷冷地洒在我的身上,宁静得使人忧郁,在我九十年的生命中,我看见许多人踏着月光去了,许多人又踏着月光来了、生命如落花一样匆匆。只有高居天上的婵娟与玉兔,千古不老。生命的轮回,一代一代都无法逃避月光的照耀。我喜欢月光,它使我的灵魂得到最宁静的栖息。这会儿,我和青草静静地坐着,突然哗啦啦一声,我以为什么东西倒塌呢!却原来是一只灰褐色的山鹰,精冲下来,琶到我的屋顶上,叫了两下,把我和青草的魂儿也吓出来了。青草逃进屋去,而我很快镇定下来。我知道它是来看我的。

我冲它吹起了悠长的口哨,澎湃的月光下便流淌着优美的旋律了。

自从平儿和台北人回美国后,山鹰一直没再来过。这次它飞来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它知道六指儿坠楼后,来看看我们是否过度忧伤?

我吹完口哨,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伸出手臂让它停在我手上,而是留下迪杰卡守卫在门口,自己进屋去了。我对傻傻说:“山鹰来看我们了,在尾顶上呢!“傻傻说:“还没飞走吗?这讨厌的鹰,吓着青草了。“我说:“还在屋顶呢,就让它待着吧!“第二天一早,我起来时山鹰还在屋顶上。我想它待一夜了,该回它的深林中去觅食了。这时,家里人已起床,他们顾不得吃早饭,都出来看山鹰。山鹰依然不飞走。宝儿说:“我去拿根竹竿赶它走吧?“隔壁丁港母亲说:“阿弥陀佛,这野外的生灵,不能随便赶。“我说:“也许它未经我同意,才不走的吧,“闯儿说:“爷爷,你别太迷信。它不过是一只山鹰,懂什么啊?“闯儿这么一说,我对山鹰又吹起了口哨,并伸出了我的右臂,示意它飞下来。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我,仿佛看什么奇迹似的。倏地,山鹰就扑棱棱地停在我手中了。它金黄色的眼圈,眼睛发出冰一样的寒光,下钩的嘴巴,吻着我的手臂。我一边用左手梳理着它的羽毛,一边对它说:“家里出了一点事,现在已经过去了。你放心回去吧!我们会好起来的。“我对它就像对一个家人说话一样,是那么亲切和直截了当。它听后,柔顺地轻轻忽扇了一下翅膀,飞走了。它这一走,大家被这神奇的山鹰震撼了。闯儿说:“爷爷,它一定是你的神灵了。“我说:“不,它是我们大家的神灵。“一个多月后,逃犯莉莉的判决下来了。莉莉最终还是因人命案,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公判大会那天,章珍妮、闯儿、静儿、宝儿,还有丁港等都去了。我也去了。我想着这么年轻轻的生命,就要像落叶黄花一样做刀下鬼,实在可惜。我这么想时,一辆敞篷囚车,从我身旁呼啸而过。我清楚地看见逃犯莉莉,五花大绑地被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押着。沿途围观的人,都议论纷纷地感叹着。逃犯莉莉脸色惨白,目光呆滞,似乎已失去了知觉。

公判大会结束后,莉莉被押赴刑场了。我、闯儿、静儿、宝儿和丁港他们都没去刑场,章珍妮自然也没有去刑场。但她这夜做的全是刑场的梦。她看见莉莉眼睛被一块黑布蒙着,那个行刑的人对她喊:“跪下!跪下!“莉莉站着不动,尿从裤裆里滴落下来,像雨一样。行刑人只好等她尿完,才走避去将她扑通一声跪下。接着行刑人对准她的后脑勺,砰砰连开两枪。她才摇晃着她那鸡窝一样开了花的爆炸头,倒下了。章珍妮看见莉莉倒下后,仿佛自己也被子弹穿过了头颅。她冬地从床上弹跳起来,吓得脸色煞白,大汗淋漓。

过了国庆,盖了两年多的村办公大楼,终于竣工了。这三层楼五开间,带着阳台的办公大楼,外墙漆成了苹果绿。村委办搬进去时,鞭炮放得啪啪响,大炮仗更是震得地动山摇。桑果儿给每个办公人员,都换上了簇新的办公桌椅。每个办公室都装有电话。会议室还买了大彩电,椭圆形的会议桌,并安装了空调。二楼和三楼的阳台上,放满盆景花卉。整个村办大楼,简直像城里机关那么气派呢!桑果儿非常得意地说:“这才剐刚起步,再过若干年,我要把村庄打扮成像城里一样的公园村庄。“严发财和小抗敌,面对桑果儿的雄心壮志。只好感叹自己已到了日薄西山的年龄。他们想这个冤家对头,毕竟年轻,咱们斗不过他,就由他去梦想、去创造、去实践吧!再过两年,我们回家含饴弄孙去。

自从进入年代以来,村里的年轻人一批一批进城打工。他们已经不满足在社办企业打工。他们心里满满地装着,城市精彩的世界。,他们要离土又离乡,融人城市去感受新生活。他们想我们村庄最早到城里打工去的鼻祖是章荣初,后来他在上海滩成了赫赫有名的大亨。

接着是许家立,他现在已是电冰箱厂的大老板。在省城的日子过得无限风光。他们想虽然农民工进城不容易,但只要勇敢地去实践,总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当然除了年轻人,我们村庄那些中年妇女进城做保姆的也不少。她们觉得做保姆很划算,住在东家,吃在东家,每月还有千儿八百的工资;而在家里,同样也是家务劳动,却分文全无。

六指儿和兰兰去世后,闯儿与高渔儿的矛盾也越来越激化了。无论在业务上,抑或是在感情上,阊儿内心都感到无比痛苦。都说婚姻是双鞋,穿在脚上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海云劝闯儿不要离婚,她认为渔场办起来不容易。如果轻易放弃,就会给高渔儿占便宜。闯儿想想也是,但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一日就要吵上几场架,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于是,最后她还是果断地与高渔儿离了婚。离婚后的闯儿,不到渔场干活儿了。她带着石榴回家来,住进了她从前与静儿的那个房间。

闻儿不在渔场干活儿,宝儿和静儿也都辞职不干了。渔场就给了高渔儿和他的两个姐姐经营。闯儿赌气地说:“我日后做生意,一定要比渔场大得多。我要办渔庄,就像西方那些农场主一样,我要做渔庄主。“小抗敌讥笑她说:“你以为做生意那么容易?别八字也没一撇,就吹牛。“闯儿道:“总要先有理想,有了理想就会成功。“小抗敌说:“谁没有理想?谁不想把生意做好?但这还需要天时、地理、人和。你们渔场弄到今天这个样子,不就是内讧不和睦?“闯儿不吭声了。她想父亲的话有道理。日后如果自己有能力办企业,一定要记住”和睦“二字。

闯儿的隔壁,住着宝儿和章菊花。有时,她坐在窗口,能听见章菊花嗔怪芦获:“你这个小坏蛋,昨晚又尿湿了褥子。“芦荻咿呀地应着,嘴巴噗噗地弄出响声。这孩子已经能扶着墙壁,磕磕绊绊地走路了。

每当他能多走几步而不至于摔倒时,他就得意洋洋地走到闯儿的窗下,咿哇叫着,让姑姑分享他的胜利。然而,当他不慎摇晃着跌倒,这小男子汉一点没有英雄气概,马上会咧着嘴放声大哭,直到大人把他扶起为止。

那天,闯儿、章菊花和章玫瑰三人,带着小芦莸一大早到镇上逛街去。章菊花抱着小芦获,小芦获穿着一套白色毛衣毛裤,怀中则抱着我给他做的木头熊。他们搭上公车后,太阳就升高了。车窗外,雪亮的阳光照耀着起伏的原野。变幻的景致,让小芦荻兴奋得咿呀乱叫,活泼得像只小兔子。章玫瑰最喜欢逗小芦荻玩儿了,当小芦荻因急着朝前走,而摔例在地做出要哭的样子时,章玫瑰就故意摔倒在地,啊哟一声做出痛苦状。小芦荻便幸灾乐祸,咯咯地笑起来。闯儿说:“这小小孩子,也有邪恶。看!姨妈摔倒了,他笑得多么开心。“那年深秋,丁港辞掉了砖瓦厂工作,做起油脂买卖。他没有像其他年轻人那样进城打工。他看准一块肥缺油脂,而油脂在农村做起买卖就是最恰当的。现在的农村几乎每天都有人在盖房屋,只要盖房屋就需要油脂。如果说砖瓦厂是生产砖瓦,那么油脂就是砖瓦的好伙伴。

油脂在建筑上的用途就像一个大家闺秀一样,藏而不露。丁港做油脂买卖,静儿便做贤内助帮助算账。闯儿还在犹豫是否做油脂这一行。

不过,她很快明白无论做什么只要能赚钱就行。于是正当村里的社办企业,倒闭的倒闭,不景气的不景气;一些个体承包企业,也在相应倒闭时;闯儿、静儿、宝儿三姐弟,却在村里创建了油脂厂。那天,闯儿问我:“爷爷,我们给油脂厂的厂名取’明富油脂厂‘,你看怎么样?“我说:“好啊!明天的富裕生活嘛!“前阵子,村社办企业榨油厂倒闭了。闯儿就把榨油厂的厂房租了下来,改作明富油脂厂的厂址。闯儿任厂长,丁港和宝儿跑供销,静儿做会计。虽说是厂,但连雇的员工在内,总共才十几个人。麻雀虽小,五脏六腑齐全。因此,他们每一个人都特别忙碌。他们一忙碌,家里就冷清了。莉莉虽然被依法枪毙,但章珍妮仍旧闷闷不乐,神思恍惚,仿佛莉莉的鬼魂,纠缠着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