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荻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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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闯儿过了春节后经常出差,她已不满足自己工厂生产油脂。她觉得只有做批发生意,才能赚大钱。现在等着要油脂的单位,多得不计其数。但这紧缺的油脂,到哪里才能进到货呢?闯儿想如果有地方进货,那么她的企业就能财源滚滚来。那天闯儿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她知道在东北那座城。有一家很大的油脂厂。如果能向他们要到货,那么做批发比自己生产更省事,也更能赚大钱。闯儿满怀希望地望着车窗外的一片原野,感觉着一种视野让她豁然开阔。她心里想如果第一次要不成,那就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定要有铁棒磨成针的耐心。

火车越往前跑,气候也就越冷了。车窗外一片白茫茫,雪下得肆无忌惮,并挟带着一股狂嚣的西北风。闯儿第一次踏上去东北的列车,在有暖气的车厢里,望着窗外飞扬跋扈的大雪,觉得这雪比江南的雪少了温情,多了强悍。她想都说东北有零下几十度,这么冷的天怎么出门呢?闯儿不免有点忧愁。她望着车窗外混混沌沌的雪粒弥漫着的北国风光,还听见西北风像叫春的一群野猫一样,大声地噪叫着。这大自然的极北地区,使用的语言竟是如此狂放。她想在林海雪原,那些野生动物一定都冻得瑟瑟发抖了。

闯儿带的衣服够多的,除了羽绒衣还有粗绒的毛衣和毛裤,连隶里穿的蚌壳棉鞋也带上了。可是下了火车,住进旅馆后,闯儿才觉得这北国的冬天,简直温暖如春。屋子里只要穿一件薄薄的羊毛衣,出门套上一件羽绒衣便足够了。那些爱漂亮的东北女人,在大街上行走都穿得非常单薄。她们冬天喜欢穿裙子,穿低领的上衣,脖子整个地袒露在外,有时搭一条长长的丝巾,看上去亭亭玉立很有风韵。

在城,闯儿举目无亲。第一次到油脂厂去,她不知道找谁,呆呆地站在该厂的供销科,发现那些来要货的都是老客户。闯儿观察着,观察到了那个王科长是个实权人物。别人来购货都要经他批条,才可开发票付钱。闯儿厚着脸皮走上前去说:“王科长,我是从浙江湖州来的,我想进你们的货。“王科长朝她看看问:“你是什么单位的?“闯儿递上了介绍信说:“明福油脂厂。“王科长说:“到我这进货的都是老客户,货都被订满了,没有多余的:你还是回去吧!“王科长打发儿回去,但闯儿并不气馁。她站在一边看着那些大单位,一下就进几吨、几十吨油脂。她想若是给她,她就成暴发户了。

闯儿一连到城油脂厂去了三天,她明明知道没有希望,但俗话说:“死马当活马医。“她想有种人就是怕黏。你黏着他了,他有机会的寸候,也会想着你。如果不去黏,那么机会来时,他就给别人了。

第四天,闯儿在城中央大街的一家马迭尔食品店,买了二十只马迭尔面包。打道回府时,她觉得很有收获。第一大收获,是她找到了王科长这个实权人物。第二大收获,是她给家人买了东北最有名的马迭尔面包。第三大收获,是她走过了结着厚厚冰面的松花江。闻儿满怀喜悦地回家,内心的力量打得更坚实了。

我非常支持闯儿的举措。只有敢闯,才能开辟一条崭新的道路。

可是小抗敌说:“那不是明摆着浪费时间和路费?别人哪会理你这样的小儿科单位,弄说又是私人企业?“闯儿对父亲说:“还是爷爷说得对,你太保守了,难怪桑果儿与你不合拍。我名字叫闯儿,就是要到世界上来闯一闯,不然爷爷给我取这名字干什么?“小抗敌说:“能有几人闯出来?“闯儿冲父亲眨眨眼,朝我做个鬼脸,溜出屋门去了。

从前在我们村里,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谁家夫妻闹不团圆,谁家女人偷了汉子,谁家孩子偷了东西以及谁家杀猪宰鸡买新花布添新衣裳了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出两天,左邻右舍全知道了。接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会令全村妇孺皆知。然而进入年代以后,这样的场景逐步减少了。那些住着新楼的村民独门独户,也像城里的饼干罐头房子一样,一门关进,互不往来。闯儿他们在家里谈生意,就像做贼,册似的把门关得紧紧,生怕秘密被邻居偷听了去。人与人之间,无形中设了一道防线,几乎彼此没什么信任度可言了。

又是一个太阳落山的日子,天边涌现出几条桶黄的光带,那是太阳沉落下去的回眸。接着,天色就昏暗了。这样的天色,让我的心阵阵作痛。许多年一晃就过去,晚霞还是滴着血的晚霞。只是生活中,已物是人非。我想起那些逝去了的亲人们,尤其我的母亲,她是养蚕能手,又是那么美丽,那么热爱舞蹈。她的美丽和舞蹈,永远定格在我心里。再过些日子,女人们又要进入”蚕月“了。这些年闯儿、静儿她们忙着经营,”蚕月“的事就落到柳枝儿和章菊花身上了。这一代一代的蚕花女,每个女性都有特色。如果说闯儿是干净利索,那么柳枝儿就是仔细耐心了。柳枝儿依然每天穿着旗袍,女人味十足。生过孩子后,她的身材依然那么苗条。

那天傍晚,我就着小葱伴豆腐,喝了半斤三白酒。那是糯米酿的酒,喝起来很香甜。我喝完酒,望着窗外院内傻傻正在吆喝撒了一天野的鸡回栏。她的脸上荡着几朵晚霞,看上去红光满面。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平实。与她成亲后,尽管分床而卧,倒是再也没有发生过争吵。就像少年夫妻老来伴那样,真正到了相濡以沫的境界。

惠娟在内港埭走廊开的小面馆,去年倒闭了。她相妹妹惠玲进城做保姆去了。她们的丈夫也都进城打工去了。所以这两个女儿和女婿,傻傻一年到头,只能在春节才能见到他们。惠娟的女儿樱桃二卜三岁了,这些年樱桃一直在省城打工,很少回乡下来。她想找一个城里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可是城里的男人只要与她同居,而不想娶她,她流产三次,还得了妇女病。那三个让她怀孕的男人,全都逃之天天。其实,城里哪有我们乡下好?城里那些困难户,也是一个铜板掰作十个用,斤斤计较得很呢!闯儿不愿意进城打工,就是不愿意城里人看不起她。那是她与高渔儿结婚前,和母亲海云去上海时,那些势利的亲戚看不起她这个乡下人而给她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一直为我是乡下人而自豪。如果不在乡下,我哪里能天天生活在自然风光里?城里一栋一栋的饼干箱房子,就像鸽子笼那样太缺乏清新的空气了。若是酒足饭饱后,想出门散步也没什么好地方。汽车尾气就像烟幕弹一样侵袭着你,使你的健康受到威胁。而在我们乡下只要想走,田野、树林、小桥、河流,还有月光伴随着你,植物的香气萦绕着你,那真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自从******南行讲话以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逐步建立,加快了改革和现代化建设的进程。老实说,咱们农村农业经济发展的确很快。

我们村农民的收入,又登上了新台阶。这关键是国家先后两次提高了农副产品收购价格,给农民带来了实惠。农民们养鸡、养鸭、养鹅、养猪、养羊,明显比过去多了。生活的富足,让许多老古董都别我们而去。

那天,我在壁橱里,找出来马灯、油灯和烛台。它们使我感到非常亲切。

我想在城市繁华的大街上,那些绚丽的霓虹灯,早已丧失了从前马灯、油灯和烛台的宁静。

过丁”蚕月“,天气一点点热起来。闯儿不甘心做小本生意,叉到东北城去了。月份,青草和强强就要升初中了。青草已经不在乎同学们叫她小萝头和小矮人。她决心把初中念完。现在她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给章珍妮打扫房间。痴呆的章珍坭只能待在屋子里,一出家门口,她就找不回来了。有一回,她到内港埭走廊去打酱油,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我们见她没回来,在村庄的角角落落寻找,结果她走到重兆村去了。幸亏那里的民警收留了她,这以后我们再不敢让她出门了。

为了防止她自己溜出门去找不回来,我们还给她脖子上挂一块像名片一样大小的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家庭地址。这可怜的章珍妮啊里的天,一大早太阳就升得很高了。蝉在树上吱啦啦呜叫,碧绿的原野,一派生机盎然。我菜园中的青菜、菠菜、芹菜等,被月的阳光照得更加油绿。蜻蜓、蝴蝶和蚂蚱,在菜园中或飞或蹦,而蜜蜂是最勤劳的,它们从春天一路走来,从没歇憩过。我在菜园施肥,几个小女孩掩鼻而过时,风把她们的裙子高高卷起,露出雪白粉嫩的腿来。我远远地望着她们,就像望着几只花蝴蝶一样。

施完肥,我半天的菜园劳动就结束了。当中午的炊烟袅袅升起时,我已经把锄头擦洗得千干净净。傻傻做的菜,总是两荤两素,再加一只汤。中午我一般不喝酒,但能吃下两大碗饭。我的胃口不错,人却不胖,都成了瘦瘦的干瘪老头儿了。不过身体很好,一年到头也不曾有感冒发烧的日子。

午饭后,又到了午睡的时光。人一半时光,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我无数次重复着上床睡觉的动作和姿势,想着某一天仰天大睡,一动不动,那就是归西天去了。现在我和衣躺下,斜视着墙上的挂历,一年中已被翻去了近半年。月这一张的图面,是一个穿宽大裙摆的青年女子。她很像我的母亲。都说傻傻年轻时很像我的母亲,但这女人的神态更像我母亲。我每次躺下,都会望着她出一会儿神,然后伴着美好的梦睡去。当然有时做的竟是噩梦,直让我胆战心惊。

匐儿这次去东北城,已是炎炎夏季了。车窗外树木繁茂,杨树、槐树,还有白桦林;空旷的原野,一片葱绿。那些野菊花、山勺药、百合花,星星点点地在葱绿丛中,格外醒目。闯儿望着车窗钋,心里想北方与江南的土地到底还是不一样。江南的树,多一些灵秀和婉约,北方的树则是大气苍凉。列车呼啸前进着,驶进一个几米长的隧道,车窗外一片漆黑。当列车钻出隧道后,又爬上了土黄色的狭长高坡。过了高坡,就像到了一个古战场遗址。这里了无人烟,断垣残壁中的几块碑石,是当年的见证。闯儿想如果自己是一个考古学家,那就到这里来考古,说不定这里还能发掘出古代的兵器呢!

从车窗外吹进来的风,有一股清香的植物气息。它正好冲淡了厕所发出的令人反胃的恶臭。闯儿的晚餐,就是一罐康师傅面条。她用热开水一泡,吃得香喷喷。吃完面,她洗漱一番,躺到床上蒙头大睡、,火车在她的睡梦里,摇晃着前进。一觉醒来,已到了大天亮。在列车上这么香甜悠长的沉睡,还足第一次。乘务员把苹果绿的窗帘,从两边拉开,匐儿看看窗外,只见雨下得酣畅淋漓,天色昏暗不堪。她嘴里嘀咕道:“雨,真讨厌。“再过几小时就到城。闯儿洗脸刷牙,吃过早点后,拿出小圆镜和化妆包,开始对镜化妆。她尽量要使自己更漂亮,眼睛更有神采。她知道女人漂亮,总使人讨厌。一切化妆停当,她又换上了下火车穿的裙子和高跟凉皮鞋。然后,坐在床边看窗外的雨仿佛小了一些,窗口也亮了一些。火车离城已经很近,它正咔嚓咔嚓地穿过雨后苍翠欲滴原野,向沿途的旅客张开热情的翅膀。不一会儿,火车就驶进了城车站。闯儿拉着旅行箱走出车站时,雨后湿润的空气,散发着浓郁的植物气息。的士像鸟一样,守候在车站门口。她一招手,鸟儿就停靠到她身边了、司儿第三次来城,对这座城市的地理位置已经不陌生。她还是住进了前两次住过的旅店,觉得价廉物美。一个十三平方米的房间,两张单人床,床头柜上有电话,还有电视机,写字台,台灯和空调;地上铺着地毯,卫生间雪白的瓷砖,看上去很干睁。米色的钩花窗帘半掩着,能很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景色。闯儿一觉醒来,正是黎明时分,天空露出鱼肚白;不远处还有喔喔的公鸡啼叫声。仿佛像在乡下似的,在城市的旅店电能听到鸡叫,让她感到十分新奇。她想许是餐馆厨房里,将要送上断头台的公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