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荻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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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我和傻傻都不想被名人馆陈列进去。我们对桑果儿说:“我们不是什么名人,免了吧!“可桑果儿说:“你们是最名副其实的名人,又是革命家,简直就是活教材。我们村要扩大知名度,需要名人来打品牌呢!作为名人陈列进去,是一件光荣的事。我们要教育孩子,不能忘记先辈打下的江山。“傻傻乐呵呵地对桑果儿说:“好吧好吧!我与你爸明天去镇上拍照片。我们的简历,让你爸用毛笔写。他的字漂亮。“桑果儿一拍脑袋说:“对了,到时候所有的毛笔字都让阿爸写。阿爸的字漂亮,应该发挥其所长。“我说:“你给我省省吧,你以为我还是年轻人?“第二天一早,我踩着架子车载着傻傻去镇上摄影店拍照。这是我好说歹说,才说服傻傻让我踩架子车去镇里的。我虽然老了,但腿脚还硬朗。再说啦,每天踩踩架子车,骑骑自行车,也是一种锻炼嘛!我载着傻傻出村,就像当年用自行车载着傻傻去为工作组李青打家具一样。

那时候是个特殊的年代,我和傻傻还偷偷摸摸在那个房间幽会呢!那个房间是我们水乳交融的地方,也是我们的肉体和灵魂和谐合一的地方。自那欢后,我再没进入傻傻那个流淌着生命之河的沥{邃幽谷了。

摄影店的中年师傅,见来了一对老夫妻,还以为是补拍婚纱照呢!

他热情地对我们说:“你们金婚了吗?看,这套西装不错吧?还有这件白色婚纱,来补拍婚纱照的老太太,个个喜欢。“我连连说:“我们来拍两寸照片,然后放大到八寸。“中年师傅说:“趁着夫妻还健朗,拍一套婚纱照,留着给孩子们看看多好?“傻傻心动了,说:“那我们就拍一套婚纱照吧!尝试一下年轻人的乐趣。“中年师傅说:“人靠衣装嘛,你们拍起来效果不会差。“我对中年师傅说:“你可真会做生意。好吧,我们就补拍一套婚纱照。“摄影店有专门的化妆师。他们给傻傻化妆了一番,傻傻穿上婚纱走到灯光下,果然年轻好看了不少。我是第一次穿西装,化妆师也给我淡妆了一下,白眉毛用眉笔给我描黑了。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这是我吗?“傻傻说:“不是你,是谁?“一会儿,我们站在热烘烘的灯光下,摄影师咔嚓咔嚓拍了许多张,摄影师说:“这老大爷,九十多了可是看出,看上去精神朗朗呢!“我心里想,你别花言巧语,钱已经给你骗去了呢!

我们从镇上回来,村民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他们神色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一种非同寻常的喧闹,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似的。傻傻问一个大胖男人道:“出什么事情“大胖男人说:“曹溪河淹死了一个青年人,肚子被水浸泡得鼓鼓的,****也被泡得像玉米棒那么粗呢!“他说着瞅了瞅我,没再说下去。傻傻的心一惊,问:“是村里人吗?“大胖男人说:“不是的,外地人。“傻傻从架子车上下来,看热闹去了。我把架子车骑到家门口,按原位停好,忍不住也到外港埭走廊看热闹去。已近中午时分,曹溪河上的太阳,浮游在水面,波光粼粼。

轮船依然川流不息,船客们并不知道这里淹死了一个人。就是知道淹死了人,又会怎样呢?你看那些围着尸体的人,大都若无其事没半点悲伤。有的还嬉笑着挤迸人群,乐得掩嘴而出。仿佛看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场滑稽剧。生命有时候如草芥一样。

我看见那具男性厂体时,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了。他横躺在河岸边的沙地上,面目浮肿,被水浸胖了的尸体,呈现像死鱼一样的颜色。

我扒下了身上的一件衣服,盖在死者身上。难道还没人报案?为什么不把尸体挪走呢?站在我身边的是死者同乡,他说:“昨天晚上他与妻子吵架,吵得很凶;妻子一气之下,连夜抱着孩子走人了。他追出去,后来他们一家三口都没有回来。早上有人说,河里淹死了一个人。我跑来看,一眼就认出了他。“同乡黧黑的肤色,闪着油亮的光泽,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我离开外港埭走廊时,同乡还守在尸体旁,他说:“我已经打电话给他的父母兄弟,等他们来接尸后,我才能离开。“听他的口音是安徽人。

回到家里,傻傻和我都沉默着。我们已经面对太多的死亡,只希望好人一生平安,每一个人都珍摄生命。章珍妮帮傻傻在炉灶里烧火,看着章珍妮的病好起来,我很高兴。只是往事,她还是遗忘得一千二净。

她已没有从前只有现在。

黄昏时分,死者的家属坐着面包车来了。于是,闻讯的大人和孩子叉都去看热闹。从面包车上走下两个男人,一声不吭,神情肃穆;把肥大的尸体抬上汽车后,车门一关就开走了。同乡说:“那是死者的两个哥哥。“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他们没听见哭声,也没看见亲人撒纸钱,感到非常失望。

一周后我到镇上摄影店,将我与傻傻八寸大的彩色照片和婚纱照取回来。相片的确照得不错,看去比我们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我们脸卜的皱纹,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见肤色油光可鉴,白发白眉毛也隐然消遁。我们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光。婚纱照上,哪里还能看出我们是地道的农民。倒像是从海外归来的游子呢!傻傻说:“服装还真能改变形象,你看看我像个西洋的华人婆儿似的。“说罢,大笑起来,拿给章珍妮和章菊花看。章珍妮和章菊花看完了,又拿给丁港母亲和豆芝看,直看得别人满口称赞,才将照片收藏起来。

晚上小抗敌、海云、静儿、闻儿、宅儿、青草、石榴等回家来。傻傻又拿出婚纱照给他们看。她等着他们的称赞,可是闯儿说:“傻傻奶奶,这是电脑制作,所以你们看上去才这么年轻。脸上的皱纹、黑斑什么的,全可用电脑的鼠标圈掉,皮肤也可调成雪白的呢!“闯儿这么一说,傻傻才意识到婚纱照上的自己是多么不真实。不过,她说:“嘿嘿,拍着玩儿的。“海云嘀咕道:“傻傻阿姨,你比年轻人还时尚呢!我与小抗敌还没拍过这玩意儿。“大家说着笑着,日子如水般流逝,刚刚还在院子里纳凉,用熏蚊子的草让白烟袅袅飞升,转眼义到冬天。那些夏天无法铲除的蒿草,到冬天被白霜映得丝丝灿然;风一吹,它们飘逸而旋转着一股灵秀之气,冬天不下雪的日子,景色总是单调的。有了这蒿草,在星光清澈的夜晚,勃发出一片柔媚而冷艳的光晕。这之于我,仿佛弥补了夏天往来穿梭的蜻蜒和蝴蝶;还有曹溪河上嘎嘎飞翔的野鸭。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过夏天。冬天冰冻的日子,地上的薄冰有时也能成为凶手。那天,我清理了菜园的枯枝败叶后,去茅楼的路上像涂了一层光滑的蜡,一不小心就被绊倒了。我的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幸亏穿着棉裤,没伤着筋骨,我爬起时,忍不住骂:“这该死的冰,想要我的老命了啊,“冬至那天,我们了亲人们的坟墓后,闯儿又出差去了。他们三姐弟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无论油脂还是丝绸,都有规模地生产和经销。这真是好兆头。那天静儿给我一块白绸,她说这是获港丝织厂生产的,全名叫做”真丝练白斜纹绸“。她说:“爷爷这白绸,明年夏天你做件褂子罢!“我呵呵笑道:“天热了就赤膊,穿啥褂子?“静儿说:“做长袖的,保证你穿着清爽好看。“傻傻在一旁说:“静儿孝顺,明年要是我还活着,就给你手工缝制吧!“我对傻傻说:“你这是啥话?我比你大十二岁,也没党得明年就活不成了。“傻傻说:“生命这东西,谁知道呢!

黄泉路上无老少,何况我们这把年纪,活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呢!“每年我们一进入腊月,就开始忙年。孩子们盼年,而大人们一到腊月都越来越讨厌过年了。他们说:“这该死的年,又来讨债了。“但他们嘴上这样骂,手上却依旧为过年而忙碌着。杀猪、宰鸡、捕鱼、腌腌酱酱,洗洗刷刷;不少女人喜欢自己打年糕,做芝麻饼,裹粽子,压蛋饼,炒地瓜干;有了这些土特产,年就热闹了。自从开禁放鞭炮后,家里备下的鞭炮,一年比一年多。有种鞭炮很贵,嘭嘭响两下,几百元钱就没了。

在我看来是浪费,可孩子们欢天喜地。他们就在每年的嘭嘭声中,长大了。

进入腊月,就是孩子们迎接期末考试的时光了。强强的成绩很糟一到期末考试,就忧心忡忡。他与青草足同班同学。青草坐在课堂的第一排,而他则坐在最后一排。他上课特别爱与同桌讲话,也爱做小动作。午后第一堂课,他常常会趴在桌上打起瞌睡来。老师有时走到他身边,用教鞭敲敲桌子道:“上课不许午睡!“他猛地惊醒过来,揉揉眼睛,等老师走开,又趴着睡着了。老师喊他的名字提问时,他常常一脸的茫然,答非所问,让同学们哄堂大笑。

班里的同学,都知道青草该叫强强叔叔。强强在班里的绰号”叔叔“。叔叔喜欢打篮球,是学校篮球队的中锋。这让喜欢篮球的同学很羡慕他。每到下午放学,他们就喊住叔叔,让他教他们打球的技艺。

因此,每天总是青草早早同家了;强强却要到天黑,才捧着他的篮球回家来。有时作业来不及做,他就’分霸道地拿着青草的作业抄。然而,桑果儿任强强像一匹野马一样自由驰骋。他的理由是:“让孩子的个性充分发展,读不进书也没什么大不了,天下可做的事情多着呢!“强强有这么一个父亲给他撑腰,胆子越发大,时常旷课去篮球场七比拼。

期末考试的第一天,青草考完语文时,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看见奶奶打着一把翠花雨伞,穿着蓝袄儿,一条灰布裤子正站在雨中张望着。青草惊讶奶奶竟然能找刊她的学校,这说明奶奶的病好了。青草喊:“奶奶。“奶奶就说:“我的宝贝儿啊,奶奶总算找到你了。“青草与奶奶回到家,大家都觉得章珍妮的记忆力恢复得不错了。

可是吃晚饭时,章珍妮突然又嘴唇发白,全身颤抖起来。她手上拿着的瓷碗,哐当一声掉落地上,瞬间四分五裂,饭菜溅了一地。傻傻捡起瓷片后,迪杰卡把地上舔得千干净净。青草慌忙扶着奶奶回屋去。奶奶躺倒在床上,粗糙的面庞就像抹了一层石灰,冰冷而荒凉。

第二天一早青草上学去时,奶奶还没有起床,她披头散发地睡得很香,面色也红润了起来。青草唤着奶奶,奶奶冲青草摆摆手,翻个身又顾自睡去了。青草怕奶奶再到学校或者去离家比较远的地方,就把奶奶反锁在家里。她想奶奶归根结底,神智还是不太清醒,万一走丢,或者汽车、三轮车、自行车伤着了她,就麻烦了。

章珍妮起床后,见门被反锁着,便从窗口跳了出去。她恍恍惚惚地来到客堂,这时我与傻傻都不在家。我们家客堂的大门,白天即使家里没人,也是一向敞开着的。我们并不怕小偷,这样孩子们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不用钥匙,自由出入。章珍妮见我们不在家,她没洗漱也没吃早饭,便出门找我们去了。她在客堂的桌上,写着一张条子:青草将我反锁了。我爬出窗,家里没一个人,阿爸和傻傻阿姨你们去了哪里?我来找你们了。

我从田地里回来,看见这张纸条,只觉得这媳妇孝顺;若不是她有病,可是我们家最得力的主妇。我最喜欢她铰的窗花,那些鸳鸯、鲤鱼、山雀、野鸭;还有海棠花、百合花、玫瑰花无不铰得栩栩如生。这是民间工艺剪纸艺术呢!我想着她那些剪纸,丝毫没想到她会有什么危险。我是太粗心大意了。

中午日寸分,我们等章珍妮回家吃饭,可左等右等不见踪影。我与傻傻说:“她会不会走丢了呢?“傻傻说:“她写了条,说明脑子不糊涂。昨天她还去青草的学校,镇上那么远,她都能找到,何况这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子,哪里会丢呢!“我想想也是。一个在村里生活几十年的人。真是闭着眼睛,也认得回家的路。

我们给章珍妮留着菜,先顾自己吃饭了。饭后我们见她还没回来,便觉得有点不妙。我走到村委办公大楼,小抗敌见了我气喘吁吁道:“阿爸,你来什么?“我说:“你嫂子她出去,没回来;你喊上桑果儿,分头到村里找找吧!“小抗敌说:“大白天,哪里会丢人?你先回去吧!“后来小抗敌和桑果儿,把村子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章珍妮。桑果儿拎起电话,向派出所报了案。晚上青草回来傻了眼,她哭着说:“我就是怕奶奶出门走丢了,才给她锁上门的呀!“一连几天都没找到章珍妮,我们在报上登了刊有章珍妮照片的寻人启事。可是仍然古无音讯。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掉到河里,会有尸体浮起来。如果绑架,会有勒索的电话。然而什么也没有,就这么失踪,让我们纳闷。章珍妮失踪,最悲哀的就是我和青草了。青草整日以泪洗面,她知道奶奶从小把她带大,是她最亲的亲人,可是奶奶的突然失踪,至今吉凶未,让她心里乱乱,猜测得毛骨悚然。

期末考物理的那天,青草迟到了。老师说:“许青草,你考试怎么可以迟到?“青草眼睛红红地说:“奶奶失踪了。“老师惊讶了一下,示意她马卜坐下来考试。整场考试结束后,老师号召同学们到镇上去找青草的奶奶。老师拿出一张刊有章珍妮照片的寻人启事,让同学们过目。

老师对同学们说:“每一个人献出一份力量,这世界就充满阳光。“青草觉得老师的话,说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