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荻港村
25450500000071

第71章

一天天过去了,依然没有章珍妮的消息。如果说从前我的大儿子许大大失踪时,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他活着;那么这一次章珍妮失踪,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她已不在人世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丝毫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我的第六感觉,包括青草。可怜昀青草,祖父去世了,父母也去世了;她的依靠都在奶奶身上,可奶奶失踪了。她绝望的泪水,就像流淌在脸颊上的两条小河。我劝青草别哭了,可她呜呜地哭得越发伤心了。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这太爷爷,就是青草最亲的亲人了。我多活一天,就是对她多呵护一天。

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年。许多家庭都备有煤气灶了,但那些煤气灶就像家里的摆设一样,村民们还是习惯用柴火做饭菜。晴雪之后的天气,是上山砍柴的好日子。因为这时雪已融化,风也不像往日那么肆虐;仿佛世界呈现在一种战争平息之后,人们显得平静和喜悦。拉烧柴,虽然不再是从前没有煤饼炉和煤气灶时光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却是不少村民固守传统习俗的一件乐事。烧柴,就是那些不能成材的树木,它们专供于烧火。我已经很多年没上山砍柴了,家里的烧柴从前是小抗敌砍,现在是宝儿砍。但宝儿每去砍烧柴,嘴里就会不停地嘀咕道:“我们又不是没钱烧煤气,摆着煤气不用,偏要烧柴火。嗨,爷爷是个老古董,老古董!“那天,宝儿用一台手推车,满载而归。我就拿一把锯子,把它们拦腰锯断,然后再用斧子劈成一段一段。如果有些潮湿,隔半年就全干了。到那时塞进炉膛,保证火焰旺得啪啪乱蹿。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院落里都垒起高高的烧柴,看上去富庶而踏实。往年这时候,章珍妮就会来打扫因堆烧柴,而留下满地木屑的院子。那院子重重脚印中,有章珍妮不可磨灭的足迹。现在章珍妮不在了。她二十年前栽种的那棵枣树,随风摇曳着,好像在讲述她苍凉又苦涩的一生。我在树前沉默半晌,想着章珍妮的失踪,想着在自然灾难的那些年,我们穷得吃不上饭。

想着小风林的早死,想着章珍妮的立志守寡;不免悲从中来,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正是黄昏时分,傻傻已把炊烟升得袅袅而飞。黄昏的炊烟,比旱晨和中午的炊烟更为浓郁而缥缈。我沉浸在悲伤中,这时呼啦啦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掠过我的头顶。我抬起头朝屋顶望去,只见我的老朋友山鹰衔着一件蓝袄儿,忽扇扇地张着两只巨大的翅膀。我呆住了。这鬼灵精一样的山鹰啊,你何以知道章珍妮失踪了呢?!山鹰见我呆着不动,用力将嘴上衔着的蓝袄儿朝我抛下来。我接过蓝袄儿一看,这不就是章珍妮的蓝袄儿吗?我对着山鹰说:“你这是从哪里叼来的?快告诉我。“我伸出右臂,它就俯冲下来停在我的手臂上,发出亲柔的叫声。

我捋了捋它胸脯上黑色花纹的羽毛,看着它金黄色的眼圈道:“你领我去找章珍妮吧!“傻傻、小抗敌、海云、闯儿、宝儿、静儿、青草、石榴等,都来看这神奇的山鹰。青草拿着蓝袄儿看了又看。她说:“这是奶奶的衣服,绝对不会错。“闻儿说:“这山鹰太神奇了,说给谁也不会相信,可我们是亲眼目睹它的神奇。它把我们仿佛置身到神话世界里,然而这又是最真实的一幕。我的天,我该跪下来拜一拜它。“闯儿说着跪下来拜山鹰,接着青草、海云等家人,也全都跪下来拜山鹰。我对山鹰说:“我们出发吧!“山鹰在前面盘旋着低低飞翔,我们全家人就跟在它后面赶路。山鹰把我们带到小风林的墓地,我们就看见章珍妮僵直地躺在地上。我啊的一声,差点晕过去。幸亏是冬天,若是盛夏酷暑,章珍妮都要被烂成尸骨了。她的身上有被咬伤的疤痕,但究竟是什么致她而死,我们不得而知。谋杀、他杀,抑或是被野兽伤害而死?我们都只能等待法医的验证。然而我想,冬至那天我们刚上过坟,章珍妮怎么可能独自跑来这里呢?

我们把章珍妮的尸体抬回家时,山鹰一直护送我们到家门口。我向它吹着口哨,表示谢意,又伸出右臂,让它停在我的手上。它用爪子,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颅。然后噜噜地叫了两下,声音十分温柔。我被它感动极了,用左手捋了捋它的翅膀,对它说:“回去吧!“它看着我们一切部安排停当了,像亲人与家属告别那样,点点头,倏地忽扇着翅膀飞走了。这时家里的哭声此起彼伏,青草自然是哭得最伤心的一个。

我和青草还有傻傻,这夜一直守灵到天亮。早上八点刚过,法医就来验尸了。法医验完尸体后,告诉我可以处理尸体了。但并没有告诉我,验尸结果。法医说:“还要进一步论证,才能得出准确的结论。“第二天,我们为章珍妮举行了葬礼。我们把她埋葬到小风林的旁边,让他们夫妻在阴间团圆。我为章珍妮填上最后一撮土时,风在飘舞着呼啦啦的声响,仿佛为她和小风林送上了一首协奏曲。离开墓地时,下起了毛毛细雨。一路上,迪杰卡陪伴着我。迪杰卡的脖颈被青草拴上了一对金色的铃铛。它们在风中发出清脆而悠扬的回响,唤醒着我对岁月的记一忆。

平儿和她的丈夫台北人,都没有回家来奔母亲的丧。他们说在写论文,脱不开身。这使我想起诗人盂郊的《游子吟》。其实天下父母。,远远胜过儿女的孝心。自古以来,算得上孝子孝女的毕竟不多,何况还有孽子呢!

过了腊月二十七八,全家人就要洗澡了。从前我们总是在厨房里一边生着炭盆,一坐在一只大木盆里洗澡。自从家里有了煤气灶,买了万宝乐淋浴器,洗澡就方便多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去镇上澡堂大池。在大池里就像裸体游泳一样,非常惬意。那天我洗完澡,裸身去更衣时,看着自己双腿间的生命之烛,像一只死老鼠那样耷拉着,我想它还能站起来吗?

洗完澡回到家里,小抗敌告诉我章珍妮的法医验证出来了。章珍妮是遭他杀案情正在进一步审理调查中。我听得毛骨悚然,章珍妮能与谁过不去呢?会不会是莉莉的冤魂跟随了她,抑或是莉莉的兄弟或熟人要为莉莉的死而报仇?我不敢多想。从澡堂里出来的身子,本来全身热热的,却一下手脚冰凉了。那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这年春节不久,桑果儿接到上级有关部门通知,瑞典王子罗伯特.章要来寻根了。村民们感到叉新鲜又震惊又奇怪。我们村哪里来的瑞典王子岁伯特‘章?不少年轻人问我:“许老爷爷,你认识章祖申吗?“我说:“我不认识。不过章祖申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我出生前两年(年),他就进朝廷做翰林院编修了。“其实章祖申的经历,小时候我听父亲说过不少。那时,父亲要我以章祖申为榜样,好好读书走仕途之路光宗耀祖。

如果说中国历史上许多人物,从翰林院编修走上政途而发达:那么章祖申则是从皇宫翰林院,走上了中国政治的外交官生涯。世纪初,章祖申任民国驻瑞典、挪威两国的公使时,他的儿子即罗伯特.章的父亲章宗琦,跟随他生活在瑞典。章祖申回国后,青年章宗琦没有随父亲同国。章宗琦后来与瑞典一个着名演员结婚,生下了罗伯特.章。

章宗琦因病在瑞典去世后,罗伯特.章的母亲改嫁给瑞典一位亲王。

这位亲王的名字叫斯格瓦德.贝纳多特。他胸襟开阔,不仅娶了罗伯特.章的母亲,还接受罗伯特.章成为亲王的继子。

桑果儿问我:“阿爸,你知道章祖申吗?“我说:“当然知道啦!我还保存着一部章家族谱呢!“桑果儿喜出望外,说:“真的吗?这简直对我太有用了。“他说着跑出家门。第二天一早,我家门口倏地停下一辆轿车。那是桑果儿引领着湖州侨办的领导,来我家里了。领导说:“午老爷爷,桑果儿说您有章家族谱,是否拿出来我们看看?“我说:“好吧,好吧!那可是我藏了很多年的东西呢!“我从一只壁柜里,取出用大红金丝绒包裹着的族谱递给他们。他们打开族谱一看,罗伯特.章的祖父章祖申和父亲章宗琦的名字,赫然入目。族谱上还记载着章氏祖屋鸿仪堂以及章氏祖坟所在地——下昂斜鱼漾。

中旬一个晴朗的日子,当瑞典亲王继子罗伯特.章夫妇来到章氏祖屋鸿仪堂时,桑果儿老早就布置好一切。除了用中英支写的”欢迎罗伯特.章和夫人“横幅,还按照我们的传统习俗,捧出来熏豆茶和鸡蛋,招待远方来的亲人。我还将我儿时手抄的章氏家谱,作为礼物送给了罗伯特一章。罗伯特.章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把我和儿子的姓名,也载人家谱吧!“我说:“好啊,你是我们村的骄傲。“罗伯特.章说:“我祖父从这里到瑞典,父亲一直没有机会回来。今天我回来了,我要经常回来。“回国那天,罗伯特.章除了带走一包家乡的泥土,一瓶家乡的水外;还带走了许多家乡产的防皱丝绸。几个月后,获港丝织厂的防皱丝绸被罗伯特.章带同瑞典去后,被拍成录像在瑞典王室和上流社会广泛放映,详细地介绍了中国湖州荻港村改革开放以来所取得的成绩以及在东南亚金融风暴中所表现出来的稳定态势。

自从瑞典亲王继子罗伯特.章夫妇寻根探祖后,来荻港村参观的各地游客与日俱增。桑果儿让我与傻傻,作为名人馆里的名人,给各方各路来的领导和游客做讲解员。他说:“那是最好的宣传广告,要把获港村成为名胜旅游之地,就需要革命老前辈来介绍村史、革命史、奋斗史,提高村民们的觉悟和认识,改变村民们陈旧落后的观念,才能实现荻港村走向富裕的小康生活。“桑果儿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我们不这样做,就是背叛获港村,就是有革命资本而不肯为村里出力。我说:“好吧好吧,就好比我从前说书吧!不过你母亲就免了吧,我们又不是去唱双簧。“桑果儿说:“我要的就是唱双簧的效果。这样才有吸引力呢!“我说:“你省省吧,别来折腾我们老年人了。“桑果儿说:“这也是革命活动,要拿出你们年轻时的革命积极性。我又没让你们去干体力活,不就是让你们坐在名人馆里展示一下,说些你们的往事罢了。“桑果儿与母亲傻傻一说此事,傻傻马匕满口答应。傻傻说:“儿子的事,做母亲的当然全力支持。再说这也是村里的事,每个村民都有一份责任。何况村里从前的事儿,只有我与你阿爸最清楚,才能讲解得最真实。“桑果儿说:“姆妈总是最理解和支持栽的。其实,这样也是一举多得。大家都有盈利,商品经济社会,就是讲究效益嘛!“傻傻不解地说:“我能有啥个盈利?我只是想为村里做点事。“桑果儿见母亲同意了,没再吭声。他下一步想的是如何做好宣传,让更多的人来获港村参观,名人馆的门票该收多少钱一张?

我与傻傻是轮班的。通常我上午,她下午。如果有重要的领导和客人来,那我们就要双双出席。这工作看似轻松,其实很累。不过我们这把年纪,能为村里义务做事,心里还是很高兴。那天,有一群大学生来荻港村参观。他们喜欢我们这里的古桥、木船、瓦屋、田野,也喜欢走进名人馆听我这九十二岁老人的讲解。我的讲解也许非常深动吧!他们就像听老爷爷说古,听到悲伤处,眼里涌满了晶莹的泪水。有一次,市里的几个领导来指导,桑果儿对他们况:“我阿爸和姆妈,就是村里的活教材。他们讲的革命故事,最能打动听众。“有位领导转身问我:“老人家身体可好,“我笑笑说:“好着呢!“名人馆开张以来,由于新闻媒体的报道,也由于得到市领导的关怀,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傻傻仿佛又回到了她当妇女主任的时光。

她对工作十分积极,忙起来可以不吃不睡。有不少日子,傻傻顾不ā做饭,青草就将炉火烧得通红。这小矮人,干起家务活儿来有板有眼,有条有理。

闯儿他们的油脂生意和丝绸生意,蒸蒸日上,形势不错。姐弟有钱了,闯儿和宝儿都不想再住我这破旧的祖屋了。静儿也不想住婆家那破屋了。他们将在村东头,就是我年轻时带着精武会成员练武的地方,盖三栋别墅。地皮已被审批下来了,三栋别墅的草图也设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