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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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毕竟是回到了故乡啊,故乡白墙黑瓦的酒楼在东京是没有的,故乡的醉表鱼干、醉虾、醉蟹、太雕桩枣,东京也是没有的,沈鸿庆一下要了两个小坛的绍兴黄酒,点了五六道菜,几只冷盘,欲想一醉方休。

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沈鸿庆以为许寿裳回到了家乡便不再走了,谁知许寿裳道:“过几天,我就去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务长。”这也就是说,他们这一顿饭既是重逢又是告别。

又到了梅季,天就像小孩儿的脸,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天晴,空气是潮湿的,黏稠的,地面上泛着潮气。邬爱香发现紫环过了早孕反应期后,喜欢吃甜食,经常去东街上的汤圆店,吃麻心汤圆一这让邬爱香暗暗高兴。邬爱香想假如紫环生个女孩,而她生个男孩,那么她将母以子贵。然而她现在不敢多想,只能祈祷自己生个大胖儿子来战胜对手紫环。妯娌之间,虽然表面是和气的,但心里都各自有一本账。紫环有隔壁王家奶奶撑腰,婆婆对她也是客气的。而邬爱香最是看不起王家奶奶,认为这老妖精迷惑了婆婆,使得婆婆对她总是言听计从。

这会儿窗外下着暴雨,豌豆大的雨滴斜斜地拍打在屋顶瓦片上以及玻璃窗上,发出叮咚之声。邬爱香一边听着雨声,一边编织着婴儿的毛衣毛裤。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会拳打脚踢了。邬爱香想这般的好动,无疑就是男孩子了。

梅季的雨天虽然潮湿,却是凉爽的。孩子们放学回家后,在家门口的水坑里放纸船。有蝴蝶和蜻蜓在她们的头顶飞来飞去。邬爱香腆着个大肚子给孩子们折纸船,纸船漂在水里载着孩子们的梦想渐渐远去,远去的还有她的希冀。

傍晚,一家人围桌吃饭。鸿庆与鸿武依然一左一右地坐在他们的父亲身旁。邬爱香突然发现公公明显老了,头发已有一半花白了。家里的男人只有他还留着长辫子,两个儿子几次三番地劝他剪辫子,可他就是不剪。他觉得那是他留了大半辈子的辫子,岂能说剪就剪呢?如今虽然剪辫子不再是杀头的事,但在公公这个年龄段的男人身上,大部分还都照样拖着一条长辫子。在他们眼里没了辫子的男人,就像没了胡须一样是半男不女的。

这晚邬爱香和孩子们躺下时,丈夫沈鸿庆还没有回家。沈鸿庆很晚回家的原因,是周树人从日本东京回家乡来了。他正在酒楼里给他接风洗尘,欢度重逢的时刻呢!然而周树人也和许寿裳一样,将去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

也许,与周树人在一起喝酒聊天得太兴奋了,尤其是得到了周树人送他的刚刚辑印的《域外小说集》,沈鸿庆回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耳畔老是响起周树人的声音,直到天麻麻亮才迷迷糊糊睡去。幸好第二天是星期天,他一直睡到太阳照屁股才起床。起床后,他顾不上吃早餐便捧着《域外小说集》阅读了起来。

进入秋天后,宣统元年已过去了一大半时光。那些男人们仍然喜欢在街头巷尾谈论时事政局。他们认为小皇帝溥仪的生父,26岁的摄政王爱新觉罗.载沣,自从让袁世凯开缺回籍后,朝廷里没有了有分量的能人。巨人们都早已一个个凋零。譬如:翁同龢、李鸿章,以及刚刚去世的张之洞。这让载沣少了不少掣肘,正是睥睨群雄,大有可为的时机了。于是他总结经验,明白了大清国要实现民族复兴和大国崛起,就要防止一切干扰,与时俱进,扩大执政基础,推进政治进步,从而实现大清帝国的腾飞。这让不少对国家前途迷茫和恐惧的老百姓,仿佛看到了希望,但谁又能知道这以爱新觉罗.载沣为核心的大清帝国,究竟能演绎成什么样的王朝呢?邬爱香挺着个大肚子,对街头巷尾这些议论听得津津有味。

邬爱香的肚子大得出奇,还有几天就到预产期了。为了能顺利生产,她每天都有不少时光在东街上散步。这天与与豆腐西施闲聊了一阵后,她突然肚子痛了。豆腐西施说:“要生啦!要生啦!我扶你回去吧!”说着,她扶着邬爱香往前走。到家后,她对婆婆说:“你媳妇要生啦!快找接生婆去。”婆婆见状应和道:“好吧,我这就去找接生婆。”婆婆说着就出门去了。豆腐西施扶邬爱香上床后,对素贞道:“你管着大少奶奶,我要回去了。”豆腐西施走出门口,嘴里轻轻地骂道:“死老太婆,见我给你媳妇扶回来,怎么连谢谢也不说一声?”

一会儿,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回来了。她们挤在母亲的卧室门口,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样,偷偷地望着里面,新鲜极了。奶奶过来道:“去去去,别在这里吵,你姆妈要生小弟弟了。”小家辛和小家寅这才哈哈笑着回客堂去了。吃晚餐时,大家都把耳朵竖得高高的,忽听得婴儿的一声啼哭,婆婆第一个神情紧张地奔了过去。一会儿,她兴高采烈又手舞足蹈地出来报喜道:“我有孙子啦!”沈家终于有了延续香火的孙子了。公公和婆婆高兴得眉开眼笑,对做产的邬爱香倍加关怀。小家酉到底是男子汉,胃口特别好,哭起来也特别响亮。公公特别会从孩子的啼哭中感悟世界。

自从邬爱香生了儿子,紫环就格外紧张。那天下午她开始阵痛了,接生婆不时地给她检查宫门,待到深夜见孩子的头出来了,便用手轻轻地托着、拉着。孩子很快落地了,是个女孩,却不会哭。接生婆拍打着孩子的小屁股,孩子才“哇”一声哭泣起来。接生婆大声嚷道:“生啦生啦,是个女儿!”紫环一听是个女儿,就呜呜地哭起来了。

公公和婆婆等家里人都睡着了,鸿武趴在客堂的桌上也正进入梦乡。接生婆剪断婴儿的脐带后,给孩子裹成一只小小蜡烛包。然后对着客堂大声道:“生啦生啦,是个女儿!”鸿武这才从梦中醒来,一个箭步就奔进了产妇房,欣喜地抱起女儿左看右看,初做阿爸令他十分激动。接下来,公公和婆婆等全起来看这新生的小孙女。公公睡意朦胧地看了一眼孙女道:“就叫她沈家庚吧!”紫环听公公给她的女儿取了一个男孩子的名字,便呜呜地哭得更凄凉了。

那天在晚餐中,沈昌隆被家里孩子和女人的哭声哭烦了,突然无限感慨地对两个儿子道:“随着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的去世,现在的中国似乎充满了朝气和活力,颇似日本的明治时期,可是这摄政王爱新觉罗.载沣有了这大好时机,能否开创中华帝国一个崭新的时代呢?”沈鸿武道:“阿爸担心什么呢?”沈鸿庆道:“我赞成阿爸的忧惑意识,别光看到清廷表面的新气象。慈禧太后积下的痼疾,并不是载沣能收拾得了的。而孙中山的革命势力排山倒海而来,全国各地都有会党、革命党的队伍在宣传革命,尽管武装起义次次失败,但孙中山并不气馁,总是失败了再起义,这样不屈不挠的精神,还怕不会成功吗?”

三个大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谈论得颇投缘。中国将何去何从的问题,仿佛突然就与他们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沈鸿庆心里想假如清朝灭亡了,那么中国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那些国家的制度又会是怎么样的?拖着长辫子的男人,是否必须把辫子统统剪掉?沈鸿庆想无论什么样的结局,必定是推动历史滚滚向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