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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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徐锡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知识面十分丰富,特别喜欢谈论国家大事。于是他从慈禧太后率光绪皇帝和文武百官出逃北京,一直谈到他们回京后的举措。天全黑下来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道别。沈鸿庆回到家里,母亲说:“你在干什么,酱油呢?”沈鸿庆这才想起刚才只顾聊天,忘了打酱油,便道:“我再去。”母亲说:“知道你心不在焉,老早让鸿武买回来了!”

女佣素贞过年回家乡去了,母亲便自己下厨房烧菜做饭。母亲做了七八道菜,最重要的一道菜就是油煎红烧鱼。鱼,象征着年年有余。因此,年夜饭的油煎红烧鱼端上桌,吃不完就留到明年了。

全家五口人团团围一桌,有了邬爱香这个媳妇,家里比从前热闹一些,也有色彩一些。母亲只盼着媳妇给她生个孙子,让家里添丁加口。邬爱香的胃口不错,最喜爱吃甜食。一上桌,她便先吃了甜羹和八宝饭。而沈鸿庆和沈鸿武兄弟俩,喝了几盅酒后便到家门口放鞭炮去了。噼噼啪啪的声音,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父亲上桌后,张口不离南浔的张家,说是要请张宝善一家来家里吃饭。母亲有些欣喜,虽然与张家生意上的往来有些年头了,但人家是名门望族,要让他们路远迢迢地来家里吃饭并不容易。母亲说:“你别吹牛了,这么些年你什么时候把张宝善请来家里了?”父亲说:“我只是没有请他来家里,从前他们来绍兴都在馆子里请他们父子吃的饭。”

兄弟俩鞭炮放完回来,又吃了一些菜,年夜饭结束了。洗碗、扫地就是媳妇邬爱香的事。厨房里有一只大水缸,但冬天水缸里的水刺骨地冷,邬爱香便借着月亮到后院的井里吊井水。她将洋铁皮水桶“嘭”一声甩下井去,却不小心手一松连水桶的绳子也被甩下井去了。这可急坏了她,只好跑进房去喊鸿武。井内伸手不见五指,鸿武在竹竿上装了一只铁钩,伸到井底捣来捣去,也没法把水桶打捞上来。这时婆婆正巧来厨房,听到后院的声响便发现了他们。婆婆说:“黑咕隆咚的,你们在干什么?”邬爱香吓得不敢作声,鸿武说:“水桶掉井里去了,我们正在打捞呢!”婆婆说:“水桶是爱香掉下去的吧?”鸿武说:“是我,我不小心掉下去的。”婆婆说:“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撒谎?”婆婆这么说,邬爱香站在一边尴尬地承认道:“姆妈,水桶是我不小心掉下井去的。”婆婆不高兴地说:“今天是大年三十,这一天出错,就会一年都倒霉了。”婆婆说完,回房去了。

邬爱香站在漆黑黑的井边,情不自禁地眼泪簌簌地掉下来,自己在不该出错的这一天出了错,仿佛有一种罪孽感似的。鸿武说:“回屋丢吧!我姆妈胡说,哪里就会一年都倒霉呢!”鸿武把嫂子邬爱香劝回了屋,又替嫂子把碗刷洗干净。而这时沈鸿庆正在书房里借着油灯捧着书摇头晃脑地阅读着,并不知道妻子邬爱香犯错惹恼了母亲。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邬爱香见到婆婆心里有些怕怕的。女佣素贞不在家,她就必须帮助婆婆干些家务活。家里有客人来了,她也必须小心翼翼地沏茶点烟,笑脸迎送。然而越是小心翼翼,却越是出事情。当她把一杯沏好的龙井茶端给客人时,突然一阵头晕,眼前一片漆黑,房屋也倒旋了起来,青瓷杯便“嘭”一声掉到地上碎了,茶水四溢。客人的长袍上,被溅得湿湿的一块,但客人连连说:“没关系,(碎碎)平安嘛!”

婆婆听见打碎杯子的声音,三脚两步地赶了过来,向客人赔礼道歉道:“我这媳妇年轻,不懂事儿,对不起,对不起。”婆婆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客人重新沏好了茶。然后转身对媳妇邬爱香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回屋去吧!”

邬爱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接二连三地犯错,她感到很自责。回到房里后,她伤心地趴在棉被上呜呜哭起来。沈鸿庆从书房出来道:“大年初一哭什么?运气都要给你哭跑了。”丈夫这么一说,她就哭得更凄凉了。

客人们走后,婆婆总算忙里忙外地应酬完毕。但她对媳妇新年里打碎杯子很懊恼,本来就唠叨的她,更是像夏日的蝉鸣那样吱啦啦地叫个不休了。邬爱香害怕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凡事让丈夫沈鸿庆去应付。可这更加惹恼了婆婆,婆婆对儿子说:“你这样护着你老婆,眼里还有我这做娘的吗?”儿子说:“爱香病了,她头晕。”

其实,邬爱香不仅头晕还呕吐。大年初三,丈夫沈鸿庆给她请来了中医郎中按脉,结果中医郎中说:“她什么病也没有,她是害喜了。”中医郎中的话一落,沈鸿庆便高兴地冲母亲大喊:“姆妈,爱香她害喜啦!”母亲听儿子这么说,本来还在生媳妇气的她,想着马上要抱孙子了,便眉开眼笑道:“好啊,好啊!我们要有孙子了。你让爱香躺着别动,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

年很快就过去了。女佣素贞从乡下回来时,带来了糯米团子、糯米年糕,还有几只漂亮的竹篮。邬爱香怀孕后,更加喜欢吃甜食。每天早上她都吃糖水年糕氽鸡蛋,吃得白白胖胖。随着早孕反应的结束,她的肚子就一天比一天大起来了。沈鸿庆快做爸爸了,心里乐滋滋的。还有让他乐滋滋的是他刚受绍兴知府的邀请,从“勤耕读”书屋被聘去绍兴中西学堂任教了。

前几年,绍兴中西学堂由蔡元培担任监督。这是由绅士捐资创办的新式学堂。蔡元培刚接任这所新式学堂时,绍兴城内引起了一番争议,街头百姓议论纷纷。那年沈鸿庆正在考秀才,但他出于好奇心,跑到中西学堂找蔡元培监督。可事不凑巧,那天蔡元培监督专程去杭州拜访兼通中文及体操的日本人,准备聘他来绍兴中西学堂执教日文课。沈鸿庆一直等到黄昏,蔡元培监督还没有回来,于是闷闷不乐地回家去了。回到家,母亲问:“你去了哪里?”沈鸿庆说:“我去了中西学堂。”母亲说:“你要考秀才的人,别三心二意,不准再去。”沈鸿庆便听母亲的话,一心一意用功,后来中了秀才,也没再去那里。现在蔡元培刚刚离开绍兴,接受上海南洋公学的礼聘到校任教去了。然而尽管蔡元培去了南洋公学,但他的魂似乎还留在中西学堂里。

沈鸿庆虽被聘来教词学,但他已深知蔡元培的教育理念就是要真正兼学中西,改变传统私塾教育唯经是读、唯经是尊的积习。同时,他还向那个被蔡元培聘来的日本教师由木荣子学习日语,向督导理学斋的马用锡先生学习英文。在新的岗位上,教学、读书,接受日语和英文学习,使他忙得不亦乐乎,几乎想放弃考科举了。

吃了午饭后,沈鸿庆喜欢在中西学堂听同事们聊国家大事,这也许是受了徐锡麟的影响。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谈到慈禧自庚子出逃回北京后颁布多道上谕推行新政时,大家七嘴八舌地认为这是有讨好列强,博取信任,以期早日签订和约的用意。沈鸿庆觉得这些饱学之士和蔡元培共同工作过一段时间后,再不是私塾里知乎者也的老先生,而是拥有新思想的新式教师了。

立秋后,天依然格外热。秋老虎大肆扬威,让人热得烦躁极了。邬爱香已有八个月的身孕,肚子圆鼓鼓的。她穿着一条宽大的米色长绸褂,拿着一把芭蕉扇,懒洋洋地坐在客堂的木椅上。她期待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儿子,母以子为贵,假如不是儿子,她在婆婆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婆婆渴望长子长孙,整个夏天都在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倒是沈鸿庆一点不在乎生男生女,如果是女儿那就会长得和妻子一样漂亮。

长长一个暑假沈鸿庆都在家里温习功课,不违父母之命准备考科举。谁知科举考试突然废除八股文,改试策论,这让他措手不及。不过,也正好让他找到逃避科举考试的理由。那天父子交谈不欢而散,尽管东渡日本留学是他学日语后滋生出来的梦想,但全国正在掀起学习日本、留学日本的热潮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