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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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几天后,天天盼着丈夫沈鸿庆来信的邬爱香,收到了这样简短的来信,肺都气炸了。她真的很后悔第二次让丈夫沈鸿庆去日本,而如今千呼百唤也唤他不回来了。邬爱香一气之下,就给小叔子鸿武写信求救。可是鸿武正忙着自己的事情,也迟迟不给她回信。邬爱香又气又恼,她已经厌烦了做家务。她想难道女人就不能一走了之?她多么想一个人无牵无挂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啊!

近些日子,秋高气爽,天气十分晴朗。由于婆婆的疯病越来越严重,公公索性带着小妾回家来住了。小妾表面上对邬爱香不错,老在公公面前夸邬爱香手脚麻利菜又做得好,但实际上她是嫉妒邬爱香做着沈家的女主人。她想再怎么着,也该轮到她名正言顺地来做沈家的女主人吧!可是一山又容不得二虎,小妾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把邬爱香赶走。

小叔子鸿武这段日子没有回家来,是因为袁世凯的宪法顾问、美国政客古德诺发表的《共和与君主论》中鼓吹帝制。而袁世凯呢,收买了全国不少省份的社会名流,让名流组成“请愿团”,要求实行帝制。这激起了不少革命者的反对,连梁启超也在《京报》上发表文章,对即将实行的帝制大加嘲讽。黎元洪虽然不赞成君主制,但在这节骨眼上大拍袁世凯马屁,说什么总统可以世袭。因此鸿武在上海组织演讲,在演讲台上他对《共和与君主论》与黎元洪对总统世袭的论点进行了反驳。没多久,袁世凯想称帝的消息传到了日本。孙中山得知后,即派胡汉民等人赴菲律宾筹饷,许崇智等赴南洋筹饷,以加快讨袁之目的。因此眼见着袁世凯想称帝,沈鸿庆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弟弟鸿武的来信。弟弟鸿武心里着急,他在信上说:“总不能刚刚推翻了满清,又来一个袁皇帝吧?”

除了关心国家大事,孙中山对自己的个人之事也十分抓紧。他爱宋庆龄,不想错过和耽误。于是在枫叶红了的时候,他与他的女秘书宋庆龄结婚了。孙中山与宋庆龄在结婚的大喜日子里拍了一张结婚照。49岁的孙中山穿西装系领带,脚着黑色皮鞋,风度翩翩;22岁的宋庆龄没有穿婚纱,而是别有风韵地穿着黑色上衣和长裙,大大的白色花边衬衣领子翻在上衣领子的外面,头戴黑色镶有白蝴蝶的帽子。孙中山挽着宋庆龄的手,两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

沈鸿庆觉得领袖和淑女是那么地般配。的确,爱情是无年龄的。只要真爱,千难万险的困难都能克服而使相爱的人走在一起。望着这对新人,沈鸿庆内心无比激动。他不知道自己与黑牡丹,是否也有那么一天。

如今行将登基的袁世凯在中南海比满清皇帝还奢侈地请了乐队、舞队,开始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了。那天他突然想起黎元洪是他的儿女亲家,便以中华帝国皇帝的名义下达第一道封爵令,册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那是最高的封爵了,然而袁世凯没想到黎元洪竟然拒绝亲王封号,既不接受封号,不接受王服,也不接受他亲笔书写的匾额,不接受武义亲王的赏赐,躲在光绪皇帝去世的瀛台闭门不出,让他大为光火。

当然袁世凯光火也没有用,反对他称帝的人多如牛毛。蔡锷致电袁世凯要求“永废帝制”,但是袁世凯不予理会。于是蔡锷在护国寺召集旧部,慷慨致辞。“护国战争”爆发了。沈鸿庆还没有回国,邬爱香心里惶惶不安,生怕战争打到绍兴来。于是她让公公写信催丈夫沈鸿庆回来。然而公公道:“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邬爱香没想到公公会说出这样的话。公公不是天天盼着儿子回来管店么,怎么就改变主意了呢?莫非袁世凯称帝,让公公也被气疯了?前些天,邬爱香听见公公对鸿武说:“民国多好啊,至少老百姓获得了极大的思想自由、信仰自由、舆论自由、新闻自由,可是袁世凯称帝,谁知道日后是否有这样的自由呢?”公公从前是保守派老古董,可是在两个儿子的影响下,他的观念已改变很多。这段日子,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都在反对袁世凯复辟。公公的昌隆绸布商店生意不太景气,店堂里人影稀疏。公公嘴里嘀咕道:“袁世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又一个新年即将来临了。岁月像风吹儿那样,呼呼地就转过去一年。邬爱香已经非常害怕过年了。人到中年不仅脸上增添了不少皱纹,还长出很多白发。有时邬爱香忙完了家务,出门去时就会用墨汁把白发染黑。那天她正在染白发,公公的小妾看到了笑眯眯道:“你这么年轻就有白发,一定是操劳过度了吧?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来做。”邬爱香没有吭声,她知道小妾是个甜言蜜语的人,谁知道她心里藏的是什么馊主意呢!

公公把小妾接回家住后,婆婆的疯病就更严重了。她总是发出“啊啊”像乌鸦的叫声,家里有客人来时会被这声音所惊吓。渐渐地,公公就不大把朋友带回家来了。邬爱香有时也会同情婆婆,但想起从前婆婆对她的虐待便懒得侍候她了。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屋檐上每天都结着长长的冰条。婆婆的房间阴森森的,邬爱香不敢给她点炭炉取暖,生怕一不小心着火,只给她用“烫婆子”,她却老是把“烫婆子”里的水洒在棉被上,棉被便冰冻冰冻了。

也许是着凉了,婆婆那晚发起高烧来了,满脸烧得通红通红,还伴着咳嗽。她躺在床上呻吟着。公公给她找来了中医郎中给她把脉开了药方。邬爱香去药房给她配回来中药熬汤,却丝毫不见好转。公公又找了一个在绍兴城里非常有名的中医郎中,这郎中捋着白胡须道:“老太太得了肺炎。”说着,他开了七帖中药处方。然而婆婆吃下去仍然不见好转,病一天重似一天,看上去已经不行了。公公这才意识到老伴将去世,便给两个分别在上海和东京的儿子拍电报道:“母病重,速归。”

沈鸿庆接到父亲的电报,以为父亲找借口让他回去。他没有去买回家的船票。他多么不愿意回去啊!因为他已与黑牡丹同居了,而且他们正在热恋中,谁也离不开谁。

婆婆在弥留之际,等着大儿子沈鸿庆回来。那天她突然回光返照地坐了起来,精神也好了很多,大家都以为她争脱死亡线了。公公左等右等不见沈鸿庆回来,火冒三丈。他让鸿武再去拍一份电报,鸿武刚跨出门口就下起了倾盆大雨。这夜婆婆的病情开始恶化。公公和鸿武守在婆婆身边,子夜时分,在一阵暴雨如音乐般敲击瓦片声中,婆婆与世长辞了。婆婆一死,邬爱香就把孩子们从梦中叫了起来。这时全家人都在等沈鸿庆归来。

接到鸿武拍来的电报时,沈鸿庆才知道问题严重了。一太早,他就去买从东京到上海的船票。黑牡丹面对突然降临的死亡讯息,并不阻拦沈鸿庆回故乡。她对沈鸿庆道:“你放心回去吧,我会等你的。”

沈鸿庆回到家里见母亲盖着白布笔直地躺在床上,脚后跟点着两支白蜡烛,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母亲,有一种深深的罪孽感。这时东街上的邻居送来的花圈与绸缎被面,已摆满了灵棚和路口。父亲托人买回来一口上好木质的紫色棺材,而母亲的寿衣寿裤全由莲子来家里的客堂缝制。那些土黄色、紫红色的布料,在莲子手里很快就做成了衣服、裤子、被子,还有一只招魂袋。小家寅不解地问:“莲子大妈妈,为什么死人要穿土黄色?”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莲子,莲子似乎被问倒了,但她思索了一下道:“死人是去赴黄泉路,所以就要穿土黄色的衣服和裤子啦!”

终于到了下葬的那天,全家人披麻戴孝地跟在棺材后面上山去。埋葬完了婆婆,邬爱香回到家里如释重负。她赶紧将婆婆的衣服拿到后院去焚烧,还有花圈也一个个全烧光。灰烟在空中袅袅而飞,仿佛是婆婆的鬼魂。邬爱香嘴里嘀咕道:“去吧,去吧,永远别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