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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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沈家办完了葬礼,东街上又恢复了平静。元旦那天,老百姓都以为袁世凯会不顾一切地厚着脸皮登基做皇帝。然而这一天平安地过去了,丝毫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东街上的老百姓又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道:“袁世凯不是说元旦登基吗?怎么就不登基了呢?‘护国战争’爆发,他一定是被弄得内外交困不敢登基做皇帝了。”

因为昌隆绸布商店生意不景气,沈鸿庆从日本回来并没有去管店。他赋闲在家里,躲进书房为上海的某些报纸写稿,同时开始翻译日本紫式部小说《源氏物语》。沈鸿庆沉浸在书的海洋里,但脑海里从没有忘记黑牡丹。他想念黑牡丹,想念他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当然“护国战争”的局势是头等大事,眼看着那么多省先后独立,那么多人反对袁世凯称帝,袁世凯的气数也就差不多了。沈鸿庆有些佩服蔡锷将军,如果不是他发动“护国战争”,也许袁世凯在元旦就顺利登基了呢!这些天蔡锷将军又率护国军出击四川,与袁世凯的军队在四川交战。前阵子,蔡锷率护国军在云南打得袁军四处溃逃。紧接着,蔡锷将军的另一支部队开到永宁,突破了袁军的前沿阵地,使袁军陷入内外交困,四面楚歌的境地。于是袁世凯在报上声言暂缓登基,这又激起了极大的民愤。再加上冯国璋等五人联合发电迫其退位,取消帝制。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袁世凯取消了帝制,致电蔡锷请求停战议和。但他依然做着大总统,并且任命段祺瑞为国务卿。

那些日子中华革命党缺乏活动经费,鸿武与陈其美到处设法募集资金。那天陈其美刚回到家便有人敲门,原来那是袁世凯派人给他送钱来了。那人道:“这是袁大总统给你的钱,你快离开上海去海外吧,不然生命有危险。”陈其美知道袁世凯想封他的口,便哈哈大笑道:“他想收买我吗?我才不要他的钱。”说着,把门“嘭”地一关,将那人拒之门外。

若干天后,陈其美将这事说给鸿武听,鸿武道:“袁世凯杀了宋教仁,他也许盯上你了,你还是防着他些吧!”陈其美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我们先把他赶下台。”鸿武那天与某家厂商老板谈生意,谈完生意后老板说:“如果你能向日本银行贷款一百万,可以给你们百分之三十的回扣。”鸿武没有吭声,坐在一旁的陈其美觉得是赚钱的好机会,便道:“好吧,我可以联系联系!”于是,当天晚上他就去了上海法租界萨坡赛路,他的日本朋友山田纯三郎家。

这天晚上山田纯三郎家聚集着不少朋友,大部分都是陈其美不认识的陌生人。当然一回生,二回熟,大家得知来人是大都督陈其美,都来与他套近乎了。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枪响,子弹不偏不倚地对准了陈其美。陈其美“啊”地一声,倒在了血泊中。山田纯三郎等人被吓得傻呆了,半晌才有人追出门去,然而刺客早已逃之天天。大家回过神来后,赶紧把陈其美送往医院,可是已回天乏术了。第二天陈其美被暗杀的消息传到沈鸿武耳朵里,让他惊呆了。沈鸿武知道那一定是袁世凯派人干的暗杀,袁世凯一定没有好下场。果然,没多久袁世凯的亲信陈宦在四川也宣布独立了。袁世凯接到前线陈宦宣布独立的电话,犹如五雷轰顶,随即病魔缠身了。有人说袁世凯是“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六君子”喻杨度等六人首倡帝制,“二陈汤”为陈宦、陈树藩和汤芗铭。1916年6月6日清晨六点,袁世凯在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中,重病不起,一命呜呼了。袁世凯去世后,大家松了一口气。

八月中旬,黑牡丹从日本学成归国回到了北京。她邀请沈鸿庆上北京去和她会面。沈鸿庆欣然答应。只是对家里要有一个去北京的理由,便想到了他从前的同学与同事周树人在教育部做佥事,去看他是名正言顺的事。不过他要送黑牡丹一件礼物,于是去了绍兴城里最有名的风祥珠宝店。

出发那天,正是孩子们开学的日子。邬爱香送小家酉上学去了,趁她不在家,沈鸿庆像逃难似的搭上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汽车站。他不想邬爱香送他,不想听她的唠叨,更不想让她现在就发现了他心中的秘密。

沈鸿庆下了火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看见了来迎接他的黑牡丹。黑牡丹穿着白色风衣,左手捧一束红玫瑰,右手拿着一本杂志,格外醒目。沈鸿庆远远地望着她,心里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喊:“徐敏西,徐敏西!”黑牡丹朝他奔来,两个人终于拥抱在一起了。

“嗨,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杂志?”沈鸿庆道。

“《新青年》呀!”

“谁办的?”

“咦,你不知道?陈独秀呀!就是原来的《青年杂志》改名儿的。”

黑牡丹在她家附近的四合院里租了一间小木屋,那将是他们幽会的地方。她已给房间布置一新,落地玻璃窗上装上了白色窗纱和墨绿色的金丝绒窗帘。一张特大的书桌,是她专门从旧货店买来的,还有一只藤椅是她从家里拿来的。棉被、床毯、被面和枕头、枕套,则是她从百货商店里新买的。那龙凤吉祥的绸缎被面,让她内心充满着做新娘的期待。而沈鸿庆被黑牡丹安顿在这样温馨的小木屋里,有着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黑牡丹便带沈鸿庆去颐和园,以及已经废弃了的圆明园。沈鸿庆第一次来北京,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几天后,沈鸿庆携黑牡丹一起看望住在会馆补树书屋的周树人。正是秋高气爽时节,走在枫叶红了的路上,沈鸿庆感觉北京真美。他很快喜欢上了这座北方皇城,喜欢上了这里浓于绍兴的政治文化气氛。这会儿周树人听见敲门声,打开门见是沈鸿庆便微笑着道:“别来无恙,别来无恙。”见到跟在沈鸿庆身后的黑牡丹又道:“年轻人朝气蓬勃,很有精神气呢!”黑牡丹微微一笑,进了补树书屋。周树人沏了茶,又拿出糖果糕点来招待。

周树人仍然喜欢穿一袭蓝布长衫,脚上也仍然喜欢穿绍兴的圆口布鞋。他们展开话题闲聊着。周树人对世界有很多尖锐的看法,想的问题比较深远又耐得寂寞地写文章做研究。尽管没有参加中华革命党,但他每天思考着中国存在的问题。沈鸿庆与他逗趣儿道:“咱们豫才是做思想家的。”周树人道:“我成不了政治家,也许可以做个学者吧!”说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时间就在闲聊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因为黑牡丹还要让沈鸿庆与她一起去见她的父母,两人便告辞了。

黄昏时分,沈鸿庆手上拎着两瓶葡萄酒去见黑牡丹的父母。黑牡丹的父母在中学里做国文老师和音乐老师,年龄比沈鸿庆只大了两三岁。当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黑牡丹爱上了沈鸿庆,只知道沈鸿庆是他们的独生女儿崇拜的英雄。其实黑牡丹的父母与沈鸿庆也算同行,见了面交谈起来确实有不少共同语言。黑牡丹的父亲对时事政治非常关心,认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对黎元洪当总统没有信心。他留沈鸿庆吃饭道:“一回生,二回熟。你是敏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我们一起喝杯酒。”沈鸿庆高兴地说:“好吧!好吧!”也许是爱屋及乌吧,沈鸿庆对黑玫瑰的父母印象特别好。

这天晚上沈鸿庆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突然觉得与邬爱香离婚的事刻不容缓。于是他铺开信纸给父亲写信,也给邬爱香写信。他给邬爱香的建议是离婚不离家,她永远是沈家的媳妇。他觉得这样做对邬爱香不公平,但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他知道自己爱上了黑牡丹,与黑牡丹结婚是他的心愿。第二天一大早,沈鸿庆将两封信贴上邮票扔进了邮筒。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虽然心里忐忑不安,可他毕竞走出了第一步。黑牡丹从日本回来后,又回到了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但这一次不是读书,而是做图书馆馆员。她非常热爱这份工作,觉得在图书馆可以有时间读书,读自己喜欢的书。

几天后,邬爱香喜出望外地收到了丈夫沈鸿庆的来信。拆开信封竟然是一封离婚书,让她十分惊讶,不禁失声痛哭。小家寅看见姆妈在自己的卧房里望着窗外的天空哭泣道:“天啊,为什么这样呢?你这个臭男人,你还有没有良心?”小家寅从没有看见母亲这么痛哭过,站在门边问:“姆妈,你这是怎么啦?”邬爱香道:“你阿爸要和我离婚,说离婚不离家,他外面有女人,要抛弃我们了。”小家寅道:“离婚就离婚,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你们也不相爱呢!”邬爱香没想到小家寅会这么说,有些歇斯底里道:“你给我住嘴。”小家寅撇撇嘴,做了一个怪相走了。

公公收到大儿子沈鸿庆提出与邬爱香离婚的信,也感到十分震惊。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为什么不纳妾非要离婚娶妻呢?公公见邬爱香哭得那么伤心,大笔一挥回信道:“你可以纳妾,但不可以与爱香离婚。”紫环知道沈鸿庆要与邬爱香离婚的消息,便幸灾乐祸。她心里想我不来对付你,也有人来对付你,你还是早点滚出沈家门吧!

这几日邬爱香神思恍惚,做饭没了心思,不是烧咸了,就是忘了放盐和酱油。公公的小妾安慰她道:“想开一些,男人变心是没有办法的事。”邬爱香沉默不语,她知道无论公公的小妾还是紫环,都心里恨不得她被扫地出门呢!然而她不,她绝不离婚。她是沈鸿庆的结发妻子,不能让他想离婚就离婚。女人不是他身上的衣服,不能想穿了就穿上,想脱了就扔掉。她觉得应该给丈夫沈鸿庆写回信,并且也写一封给他想娶的那个黑牡丹。邬爱香觉得女人不能任男人宰割,如果他一定要离婚,那就要与他干到底,最多弄得鱼死网破,或者家破人亡。

沈鸿庆接到邬爱香的来信,心里早有预料,因此并不感到突然。他知道离婚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对邬爱香这样的女人而言。他知道即使她不同意,也照样能离婚;只是他想取得她的同意,不想伤害她太重。于是他又给她写信道:“……你永远是沈家的人,只是没有夫妻名分而已。”接着,他又给父亲和鸿武写信表明自己的离婚立场。鸿武对嫂子邬爱香一向不错。他觉得事到如今,鸿庆意向已定,离婚已成事实,那么他应该劝劝嫂子邬爱香,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因此,他专门为这事从上海回了绍兴一趟。

邬爱香本来想大闹一场,然而经小叔子鸿武这么一劝说,想想有道理,也就泄气了。只是她心里还是生气,女人难道就是男人的牺牲品吗?为什么女人不能维护自己的婚姻权利?

由于黄兴的突然病死,沈鸿庆来上海参加追悼会后,回到了绍兴的家。他这趟回来的目的是与邬爱香当面提出离婚,并且表明邬爱香永远是沈家的人。其实这些鸿武全与邬爱香说过,邬爱香之所以不再反抗是看在鸿武的面上。因此邬爱香见沈鸿庆回来了,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倒让沈鸿庆觉得尴尬,但他还是白纸黑字地写了字条,表明与邬爱香结束夫妻关系,并且让邬爱香签字。邬爱香很不情愿地签了字,但表面上装出一副不屑的神情。签完字后,邬爱香内心一下涌出太多的悲伤,终于忍不住钻进自己的卧室,趴在被子上痛哭了一场。哭完后,她抹干了眼泪,理了一下头发,又整了整衣服,走出卧室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不愿再与沈鸿庆说一句话。

几天后,沈鸿庆回北京去了,仿佛绍兴已不再是他的家。邬爱香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人生如梦。而沈鸿庆摆脱了邬爱香,如释重负。沈鸿庆想,他等待已久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黑牡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黑牡丹的父亲尽管对沈鸿庆印象不错,但女儿要嫁给一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人,且又是一个失去一条胳臂的残疾人,还是气得他冲黑牡丹发火道:“如果你要嫁给他,你就别再回来了。我们断绝父女关系。”黑牡丹听父亲这样说,眼泪汪汪道:“不回来就不回来。”说着,她冲出了家门不再回家去。

圣诞节来临时,黑牡丹与沈鸿庆在教堂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尽管黑牡丹的父母没有参加,但新婚仍然让他们感到甜蜜和幸福!蜜月里,他们来到北国风光的哈尔滨欣赏冰雕。在色彩斑斓的冰雕建筑中,他们品尝了北国的寒风和白雪皑皑的冰封世界,还领略了哈尔滨冬夜的寂静之美。现在已是凌晨两点半了,沈鸿庆还没有睡着。窗外的灯火一盏盏黯淡了下去,但黯淡中有星光闪烁,仍然显得光华。也许黑暗本身,就是一种明亮。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那些天沈鸿庆与邬爱香离婚又娶妻子的事,被那些闲在家里的女人和男人当茶余饭后的话题,传遍了东街的角角落落。为此,邬爱香也满不在乎了。小家辛从杭州惠兴女中毕业回到绍兴,邬爱香再也不想她离开绍兴了。她需要这女儿的陪伴,而小家寅就任她去北京考学。邬爱香累了的时候,小家辛就帮着干家务。每周三天,她去爷爷的昌隆绸布店学习做会计。小家辛已到了说婆家的年龄,可邬爱香不想女儿嫁出去,只想日后给她找个“招赘”女婿入门。邬爱香在东街生活十多年了,尽管因为离婚而成为了东街的新闻人物,但是她会在东街继续住下去,直到自己不想再住的那一天。

黑牡丹怀孕的消息传到邬爱香耳朵里,邬爱香真正气晕了。她在床上躺了两天,像病人膏肓那般。无论如何自己在沈家那么多年,弄到现在怎么连个名分都没有了?一想到这些,邬爱香便悲从中来。她想女人难道就是由男人摆布吗?女人青春不再,容颜衰退了后,难道就甘愿成为男人的牺牲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