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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家里寄来的上海太妃糖。”

“吃糖也长体重哇!朱政啊,你要是长得像个大胖花生仁似的,高难度的技巧怎么上得去?”

“不吃糖,我要馋的呀!”朱政挤着鼻子、眼睛,做了个鬼脸。

“把你的馋劲儿攒着!”教练笑着说,“过年时上我家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可是到了晚上,教练却踩着积雪,提着红果、话梅向朱政的宿舍走去。他知道,这些孩子,平常只敢吃几成饱,愣把她们馋得吃窝头都香,给她们吃些红果、话梅吧,这些东西是不怎么长体重的。……女孩子到了十三四岁,只有狠狠心,咬咬牙,才能突上去,稍有放松,就将功亏一篑。是啊,体操运动员一般在本地练不出成绩,就是因为父母爱动恻隐之心。我得稳住点!……可是,如果我是她们的父亲,她们是我自己的女儿呢?我能忍心……对,要紧的是启发她们的自觉,而不在于送不送红果……

教练甩动着那一兜话梅、红果推开宿舍门,却看见朱政蜷缩着身子,贴在暧气片旁津津有味地吃冰棍呢。

“大冬天怎么吃冰棍?”

“我没吃晚饭。我要是去食堂,一看见什么沙拉呀,鱼呀,我要我就买几根冰棍顶一顶。”朱政说完。

朱政虽然淘气,但她心里明白:教练每天六点带着运动员出操,晚上八点才能处理完包括运动员的吃喝拉撒睡的诸种事宜。教练兼顾了老师和父母的责任……

可有时,她这个似懂非懂的孩子又不明白教练的苦心了,就好比儿女虽然爱母亲,但未必深知慈母心。有一天,朱政的腿累得直打哆馋的呀!我索性不去食堂了咯咯地笑起来。

嗦,不能打弯了。教练说腿打哆嗦是一种肌肉反应,并不会导致什么病,要她继续练。可是朱政这天要练的是拉拉提这个

高难动作。拉拉提,就是运动员不准用手下。她的周围,教练们在大声地讲解着各种动作的要领;运动员在跳跃着、翻飞着;舞蹈老师又是喊又是用手打着拍子;自由体操的钢琴声欢快地响着……而朱政却像根电线杆儿,毫无反应地杵在那儿。她的腿从训练一开始就打哆嗦,但她居然犟着劲儿一动不动地整整杵了一上午。

运动员们都去吃午饭了。“白脸”教练悄悄地对“红脸”教练使了个眼神红脸”教练便走到朱政身边小淘气儿,不高兴了?”朱政让人冷落了半天,突然有人来关心她,她感到又委屈、又温暖,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教练看着她这个样儿,笑了:“为什么从平衡木上掉下来啊?”

“歪了。”朱政气鼓鼓地开了口。

“你这么歪下去,就不叫朱正(政),要叫朱歪了。以后我叫你朱歪好吗?”

朱政含着眼泪,噗哧一声笑了。

“摔,也要摔得有价值。有时摔一次汲取的教训,比成功多少次的意义还大!”

朱政不以为然地用手搓着平衡木。

“摔一次就不高兴,说明你觉得自己蛮不错了,有些自满了吧?”

朱政一惊:自满了?她搓着平衡木的那只手不觉慢了下来。“你是不是觉得把你管得太苦了?你呀,应该有高度的责,任感了,对你要求愈严,对你的期望也愈大,你的双腿条件差,只有发展高难动作,才能闯出水平来!”

朱政的脑子活动开了,但她的脸依然“不屈”地绷着。

“得有很好的情绪,才能去完成高难动作,像你这样绷着个脸,能不摔吗?”

朱政“噗哧”笑了。她的眼睛一眨,早就憋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掉了出来。

“腿还打哆嗦吗?”

朱政的腿本来就打哆嗦,又站了一上午。这么一动不动地杵着,比不停地走更累呀!但是朱政倔犟地摇了摇头。

教练微笑着,点点头,走了。

训练场上只剩下朱政一个人了。她又用低哑的嗓门胡乱地哼起了不知哪国的圆舞曲,接着,又做了个鬼脸,然后甩了甩她那哆嗦的腿,一下跃上了十厘米宽的平衡木,做直体后空翻。她一口气练了几个小时,直到掌握了拉拉提这个高难动作。

啊,人在与各种困难的斗争中,最难的就是与自身的弱点作斗争。只有敢于去战胜自身弱点的人,才能最后征服那难以设想的困难。

朱政跃上的岂止是一根平衡木,而是一个新的思想高度;她练就的岂止是拉拉提,而是在逆境中也要充分发挥才能的永不退缩的坚韧精神。就是这样,1977年10月,她带着脚伤,夺得全国女子体操全能冠军。1978年,她的跟腱拉伤,依然在第八届亚运会上夺得平衡木冠军和全能第二。同年在上海的国际体操邀请赛中,她又带着腰伤夺得平衡木冠军和全能第二。

现在,即将到来的第四届全运会正为她的运动生命铺展着一个辉煌的里程。朱政在苦练中感受着使命的力量。她要以美的旋律去完成她的运动生命曲中最激动人心的一章。她进行着大运动量的自我训练。就看7月7日吧,她长跑,倒立,自转三百六十度,高低杠三套,反掏十次,正反跳十次,倒叉十次……做完这一切规定动作后,她自己翻上高低杠去练正掏跳反接反掏的高难动作。她那两条光腿“咣”、“咣”地撞在高低杠上。体操馆宽大的屋顶和

空荡的四壁一声又一声地回响着“咣!”、“咣!”

突然,朱政一失手啪”地倒栽了下来,右胳臂骨折了……

朱政的运动生命曲正要奏到最动人处,琴弦“啪”地断了……随着这“啪”的一声,体操队的教练和运动员们愕然了,哑然了。好像呕心沥血雕刻的一件珍品,“啪”地一声被打了个粉碎!好像梦寐以求、而且已经触摸得到的一个理想,实然“啪”地破灭了!

朱政静静地趴着,让教练给她在“马尾”上扎着蝴蝶结。四届全运会的女子体操赛很快就要开始了。她在脑子里再一次地回想着一会儿比赛时自己每个动作的要领。她突然自嘲地想起了1977年5月的一次全国体操赛。那次她得冠军的呼声很高。她想,离开上海一年多了,这次和上海队一起赛,自己作为一个国家队员,应该比上海队高一筹。她想着要亮一手,就忘了去想动作的要领了,结果砸了个狼狈不堪!比赛的时候一丝儿杂念都不能有啊……这事朱政现在想起来还脸上发烫,好在没有观众会注意她,只有教练还在给她细细地整理着蝴蝶结。她不看也知道教练会把结子搞得支楞起来,在“马尾”上扑扇扑扇的,可漂亮了。教练的手可巧了,还会给运动员做脱臼复位呢。

可是,两个月前她右胳臂摔伤时,教练却手足无措了。他慌乱得像个没有主意的小孩,不敢去碰她那摔坏的胳臂。他是那样珍爱朱政,生怕万一捏坏了……犹如有的打针又快又好的护士,一旦给自己的女儿打针,却下不了手了。

体委的林大夫一听朱政受了伤,“唿”地蹬上三米高的窗台就往下跳。因为若从门口出来得多走两分钟的路。但这位精细、慎重的大夫完全忘了:从这个高度跳下来,稍不小心,或是稍不凑巧,他自己就得被推进急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