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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咖啡厅的上班时间是早五点半到夜里十二点。因为外宾到咖啡厅吃快餐的人多,又要求快,所以咖啡厅四十个姑娘分五个组轮流上班。保证早、中、晚客人多的时候有三个组的人在服务。这样,总有部分人一天要分两次上班。再加上倒班,加上轮到早五点半上班的总得住在“京伦”宿舍的双层床上,而不能住在充溢着母爱的家里,“碧波仙子”们身负重荷难免笑得不那么悦目,不那么动人了。

如果说“碧波仙子”们在咖啡厅好像跳着轻盈的群舞,那么,领舞的就是咖啡厅的经理——冯大锦。这个比众仙子们略大几岁的姑娘,高彝、秀眼,端庄有余而活泼不足。“咖啡厅的经理应该是最活泼的,能够把整个厅的气氛都带得活跃起来的。”冯大锦端坐着对我说,“经理应该满厅走,和客人们打招呼。我呢,天生不爱和人接触,不会没话找话说。可是这里一顿早餐就是三百外宾!客人也是一个人一个口味,有的客人嫌牛排不好吃了,我只好上厨房给他换个菜。因为我没吃过牛排,我也不知道牛排应该是什么味儿的。我一点不适合当咖啡厅的经理。我的眼睛甚至看不到客人——我老看着我们的服务员,惟恐有什么服务不到的地方。有些女孩子就烦我,在背后嘟嘟嚷嚷地说我,当面不敢说。其实我真心疼她们。她们不少人腿都站肿了。有时我都没有劲头管了,看见谁靠墙干站着也不管了,可是,我不管严些就要影响我们‘京伦’的服务声誉!”

据我所知,“京伦”上上下下公认最辛苦的部门就是冯大锦所在的咖啡厅,外宾表扬信最多的也是这个咖啡厅。“CoffeeShop”即将被评为京伦饭店的先进部门。

“评上先进?”冯大锦说,“这次评上,下次就不一定能评上了。我实在不适合干这个工作。”

明明不适合干某项工作而还能把这项工作搞好,这近乎是一种牺牲。

任何时候都需要牺牲。战争时期需要一些人年轻轻的就用自己的胸膛去抵挡敌人的枪口——没有领略过动人心魄的爱情,没有享受过丰富博大的人生。现在,当我们疾呼人尽其才的时候,也总需要有-些人为了学生的人尽其才当教师,为了作者的人尽其才当编辑,为了科技人员的人尽其才当后勤,为了“仙子们”各展其能而当咖啡厅的经理。

“京伦”把咖啡厅的责任压在冯大锦的肩上,冯大锦也就生长起足以承受这个责任的力量。女孩子们,记住,要微笑,但不能大笑!

时髦从年轻人开始

我找到了“碧波仙子”李小北,咖啡厅五个组里一位得力的组长。

自然很漂亮。事实上,一个二十二岁的人哪怕长得一般也会透着青春美的。年轻就是美。在咖啡厅用餐的外宾经常夸“仙子”们漂亮。“仙子”们也会用英语和他们开玩笑:你也很精神,你也很年轻——虽然对方每每是上了岁数的人了。

“客人有时工作得很紧张,我们又很累。说说话开开玩笑,客人和我们之间也可以互相调剂情绪。”李小北说话和冯大锦正相反——欢畅自如,充满了自信。

“在咖啡厅工作了一段,我看外国人经常吃一顿饭就相当于我们一个月的工资,真不服气!中国人为什么就该穷?外国人能吃得,我们中国人为什么就吃不得?以前我上街,饿了买俩包子,买个馅儿饼就得了。现在脏的饭馆我还不去呢!我和女孩子们上饭馆,两人吃一顿,花个十来块钱吃几个菜,值了!我们现在有这个经济能力。年轻人敢吃苦,也敢享受。什么时髦都从年轻人开始。”

以前我们常说外国人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这话对。但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指的只是生产,而不包括消费。现在应该再补上一句:外国人能享受的我们中国人也应该能够享受——享受丰富的物质和无穷的知识,享受思想的活跃和创造的快乐。一个只会吃苦不会(不准?)享受的社会肯定是封闭的、狭隘的、守旧的、非现代化的乃至非人化的。

李小北比冯大锦小几岁,思想也“小几岁”——如果在思想观念上看不出年龄差别,那么这个社会是没有希望的。愈是有活力的社会,年龄的差异就常常伴随着思想的差异。李小北的身上就时时显示着这种“小几岁”的差异广冯大锦老想着以身作则,太辛苦了,我特心疼她。可是我觉得,她是经理就应该像个经理的样子!咖啡厅再忙她也不用端盘子。她指挥几个组长干就是,她一点都不沾。可我觉得她应该在我们咖啡厅吃吃,才能知道各种菜的味道,才能知道什么牛排是好的,才能摸透各种客人的口味,才能主动!她不能老想着以身作则,经理应该与众不同。”

应该与众不同,这又是一种时髦,一种社会前进的积极因素。

时髦从年轻人开始。

不以别人的好恶为办事标准

“我觉得蚂蚁的智力被人过分高估了……它们的确很勤勉,堪称世界上最勤劳的动物。但我所指的是它们的冥顽不灵。”(马克吐温《愚蠢的蚂蚁》)

“最重要的是提出问题,否则将来就做不了第一流工作。”(李政道)

“我就是我。”(撒切尔夫人)

“留心避免和人争吵,可是万一争端已起,就应该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可以轻侮的。”(《哈姆雷特》中御前大臣波格涅斯的话)

我翻看“京伦”的副总经理刘永生摘抄的文句,又好像看到刘永生其人——削得像男孩子似的短发(她的名字、她的气质都像个男孩子),略微有些凹陷的眼睛,大约因为戴了眼镜的关系,更增加了凹度。端正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说一看你就很精干。”

“是不是太厉害了?”她边走边说。

“……”我笑而不答。因为厉害这个词是个贬义词,而她看上去的确是厉害有余,温柔不足。

她写自我鉴定的时候,认真地想过自己的优缺点,缺点就是骄傲、急躁(但是,骄傲、急躁得具体分析,有的就不一定是缺点)。

“你还能不能好好干?不干你就辞职!”她对一名职工说。这以后,这位职工一见她就甩门。“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她喊住他,“有意见你就站下来提!”

怪不得小孩儿们(刘永生也是这么称呼职工)见了她就躲。“有人说饭店等于一个家,小孩儿们不是怕爹就得怕妈,反正得有一个叫他们怕的。”刘永生淡淡一笑,“饭店正在打基础,不严一些也不行。不过,我的确也得改变自己的形象,不能老让人怕,我得对人亲热一点儿。”

想着要对人“亲热一点儿”的人,恐怕未必会对人亲热到哪儿去吧。我心里暗自好笑。

那么,刘永生的优点呢?

“我有什么优点我也不客气地写在自我鉴定上了。我就有一条——不以别人的好恶为办事标准。我不看眼色行事。”

有一次“京伦”和某单位说好进一批货。合同签了,钱也交了。这时一个很“有来头”的部门也向该单位要这批货,该单位就不把货给“京伦”了。

“没见过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刘永生找上门去。

“你们小孩儿刚进社会懂不懂道理?做生意要看来头!”

刘永生一下蹦起来广你再说一遍,你刚才怎么说来着?”“做生意要看来头。”

“我们年轻,听不懂。你再说一遍!”

“做生意要看来头!”

“看来头?好,我现在就告你们去!”

两天后,货如约运进了“京伦”。

“小刘啊,”人们每每劝这个不看来头的刘经理,“你不知世态炎凉,不定哪天就摔在哪儿啊。”

“你觉得吗?”刘永生探问地望着我,“中国人正直的很多,可是敢说的不多。其实我也知道,人都有光明的一面,黑暗的一面,我也是。可我就是容不得黑暗。不能容忍别人的缺点,所以不能团结人。我也知道我这样要求人是不现实的。我大概书看多了,生活在理想世界里了。”

“我不愿从别人那里批发思想。我读书,我剪报,就是为了活跃思想,为了寻找力量鼓励自己。节本是我最忠实的朋友。”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