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让我糊涂一回
25453200000032

第32章 鸟笼中的人(3)

“震中”王红涛一人主演了黄梅戏、独唱、相声、凤阳花鼓、花鼓灯等,还在两个节目中主翻跟斗。她自编自唱的《南腔北调》,把豫剧、沪剧、黄梅戏、京剧接唱得时柔时刚,时而花好月圆,时而风急天高,时而小桥流水,时而万顷波涛!

一曲《南腔北调》直唱得她摘下了全军业余文艺调演的桂冠,直唱得军委的首长们全认识了这个娃娃。她在一个小戏里用不同的曲调唱出几个不同性别、不同性格的角色,唱疯了观众,观众呱呱地鼓掌、哇哇地叫好,山呼海啸大地震似的。

“震中”王红涛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小得我直向舞台上站成两排的演员看来看去也找不到她。哦,在那儿,在第二排左侧的最边上。

王红涛,白净鼓鼓的睑颊,灵动圆圆的大眼睛,加上红润的嘴,一下使我想起小白兔。不过那两道长长黑黑的眉,透着生命的顽强的张力,又使人感到后生可畏。

她在安徽一县城上小学时,就爱看人排黄梅戏,然后回家用橡皮筋把大枕巾裹在胳臂上当水袖,甩着演小姐丫环。十岁考上了六安市京剧团。京剧讲究幼功,她跑圆场练得闭着眼睛貼着舞台边沿跑也不会摔下乐池。就怕挨罚,二罚就得拿一个小时的大顶。头朝下脚朝上,眼看要倒下,老师叫劲儿大的男生把她的双脚紧按在墙上,倒挂着想倒也倒不下。小红涛用数数来捱过这倒挂生涯。一、二、三、四、五地数,好像在数啪啪掉下的眼泪和鼻涕。

小红涛是个不安分的孩子,除了“本职”文武花旦外,什么都学:青衣、武旦、老生、武生、小生,但正值京剧不景气,有时台下的人不如台上的人多。一九九〇年招兵时,她一步跨进了部队,从此跨进了比六安大得多的世界。从此演出如战斗任务一样压下来,压在这支战士业余演出队的男孩子女孩子身上,压出了他们结结实实的功夫。一九九一年水灾,总参政治部下达任务创作一台赈灾义演的节目,让十八天后去江苏、安徽的灾区演出。负责这支演出队的电子工程学院宣传处长俞荣斌,赶紧计箅十八天一共有多少小时,如何一小时一小时地把时间分配给一个个节目的创作、排练。每天睡不了一会儿。十八天后在安徽灾区演出,激动的群众挤倒了音响。然后到南京演出,常常每天演两场,第二天又挪一地方装台。舞蹈演员们每人每场要上七八个舞蹈节目。有的女孩累得舞到背对观众时就掉泪,一转身又面对观众甜甜地笑。后来,需要安徽省出一+节目参加中央电视台《综艺大观》特别节目《重建家园赈灾义演》,省里那么多专业剧团没被选上,单选了这支业余演出队的歌舞《凤阳花鼓》。继而中央台的电视专题,《九一抗洪曲》又选用了《凤阳花鼓》。

我会的这台演出,是两三个月前才开排。场场爆满,场场爆响,军人拍打起巴掌来好像比打枪还响。王红涛依然是这台节目的主角。人原来有这么多潜能!在别人看来文武全行的王红涛,她自己却隐隐地感觉着沉沉的不安和无法拂去的危机感。过去的两年已经过去了。又一个两年后呢?她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不同于今天呢?

干净的眼睛

谢幕已经六次了,掌声还如连绵的雨,向舞台上喷溅过来。主角男孩再一次毕恭毕敬地向观众鞠一个躬就蹦跳进侧幕。北京儿童艺术剧团的团长说广你演得真好,覃琨!”覃琨哇地大哭起来,说:“我演的就是我儿子呵广戏中的男孩面对的是父母离异的新学科。当年覃琨的丈夫离去时,她儿子也是十多岁。她演这出戏时穿的就是儿子当年的衣服,只不过把衣袋捅破,演出时调皮地把手从口袋里一下捅出来,演得观众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每次戏演完,主持人在掌声中提高嗓门说:“你们知道扮演小男孩的是谁吗?是中国儿童艺术剧院的表演艺术家蕈琨,今年五十多岁了!”

离婚在今天已经是常见的、正常的、平常的事,自然地进入了儿童剧的情节。随着九十年代进入儿童世界的还有数不清的外国卡通片和大陆发财梦。有的小学生用压岁钱买了电子游戏机,再用低于外边两毛钱的价格吸引同学到自己家里玩游戏机,收入颇丰。或许这是卡通片与发财梦的综合效应。今日的儿童剧,也如多棱镜似的反映了从儿童到成人的种种生活面。从优化生存环境到保护大自然,从对人生对社会的新视角到对行为规范、生活方式的选择,

从自强自立自主到自己教育自己,从外国童话剧到中国寓言。

一九九二年冬,举行全国儿童戏剧评比调演,从剧名也可以看出内容的多彩:《长城有个黑小子》、《丑小鸭》、《潇洒女孩》、《门插、门鼻、苕帚》、《世界民间短剧集》、《夜明珠》、《太阳、气球、流行色》、《小小男子汉》、《四弦琴》、《希望号,欢迎你》、《诚实的谎言》等。全国有二十四个儿童剧院和儿童团,如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北京儿童艺术剧闭、哈尔滨儿童艺术剧院、中国福利会上海儿童艺术剧院。这次评比调演,有二十三个专业院、团报了三百二十八台剧目,业余演出单位也报了一百一十三个节目。其中别开生面的是课本剧,把课本上的历史故事、成语故亊用小戏来表演,比如:《东郭先生和狼》、《晏子使楚》、《狐假虎威》、《自相矛盾》。

九十年代的儿童剧,长大了,长高长胖长丰满长漂亮了。不过,儿童剧工作者,真正的儿童剧艺术家,是长不大的。覃琨今年五十七岁了,演艺圈里的人都爱叫她小男孩。她挺着一个往前冲的鼻子,睁着一对童真的眼睛,一米五几的个子,在台上咚咚地摔交,在台下咚咚地走道。过街时迎面驰来一辆自行车,她让车,车躲她,两三次让来躲去,正好还是互相挡着。这种事生活中常有。终于让出道,自行车可以从她身边过去了。她觉得刚才很好玩,冲骑车的小伙子友善地笑了。谁知那小伙怒冲冲地回头甩出—句脏话。覃琨愣了。小伙见她不回击,更怒,下了车骂。看热闹的人已把两人围住,只不知那小伙在骂谁,因为听不到反击声。小伙第三次大跳大骂后反身骑上车就走,正好撞上前面一个骑车人。那人的厉害又绝不在小伙之下。一场大战开始了。覃琨一阵痛苦。

儿子对她说:“妈,你演了一辈子儿童剧,你闭着眼睛看到的是美丽的童话,人与人充满了爱。你睁开眼睛一看,现实那么严峻,你就适应不了。”

长不大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儿童剧工作者。用儿童的眼光写儿童。用儿童的心态演儿童。有的儿童剧把儿童纳入成人思维的轨道,儿童讲大人话像扭曲的小大人。这是儿童剧的大忌。社会从一无商品意识一步跨入全民想发财(极而言之)的骤变,欲壑难填,心绪浮躁,一触即发,唯钱是好。今天,一双儿童的干净的眼睛尤其珍贵。在呼吁优秀儿童剧目的同时,更需要呼吁多一些干净的眼睛。

二月一日晚上十时,北京电台邀覃琨讲话然后接热线电话。她想这么晚了谁还来听儿童剧演员的讲话?这个时候很多人在看各频道的电视连续剧。然而电话频频打来,主持人发话请大家电话短一点,结果这个节目还是延长了五分钟。

“覃琨,我小学四年级时就看你的戏,现在我儿子小学四年级了,我还记得当年你的台词,我背给你听。”“我的孩子佳佳本来早睡了,他要我代他感谢你,他在电话旁听你讲话呢。”

“让佳佳早点睡吧。”軍琨说。睡不踏实的是有良心的儿童剧工作者。拍片、演戏都有个前提:经费。儿童剧要创造梦幻世界,制作经费常常比成人剧高。可是票价是成人戏剧的四分之一,甚至更少。要不儿童怎么消费得起?有关部门对儿童剧的演出有一定补貼。然而这点钱如同“扶贫”,不能“致富”。比起电视连续剧的高稿酬,又有几多能人会投入儿童剧的创作?去冬的评比调演,北京的剧目在剧场演出,外地的调录象带来看。这里自然也有个经费问题。今年五月下旬到六月初,评比中获一等奖的部分剧目来京参加全国优秀儿童剧调演。北京的儿童有戏看了,那么外省呢?以后呢?当然,文学、戏剧都被商品的大潮冲掉了原先的优越,儿童剧怎么可能插翅高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