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现代的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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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可爱多、多可爱和我

我眼睛一闭,走进了大连机场安检口。

我从安检带上取下随身挎的书包和一只玩具狗就走。有人拦住我,说机场候机室在那一头!天,我刚才闷头往墙上走,好像要…-头撞墙似的。

我几乎是闭着眼睛走的。我怕睁开眼睛泪水会“破门而出”。我就没看见前边是路还是墙。安检口外,一定还站着老袁和小梁。

老袁有一对大大的圆眼睛,还有圆圆的脑袋和近乎圆圆的身体。好像一个大圆上放一个小圆,那小圆上又是两个小圆。他是四个圆的组合。他说话时,我就觉得大圆小圆都投向我,笔直地、一无散光地。我自然就不设防不端着不累不烦。他奔跑起来,两只手又握成两只圆。他这一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圆,各司其职地运作起来,多好玩多可爱——我便称他“多可爱”。小梁一笑,一张大嘴好像占厂半张脸。人家笑,是嘴笑;她笑,是半张脸在笑。不不,是整个脸在笑——她那一个大咧咧的半月上边,还有两个笑弯弯的半月。大咧咧的半月和笑弯弯的半月,传递着甜美、真纯和傻气。叫人不能不信任她,不想不信任她,不知不觉一下就信任了她。这个并不为人所知的小梁,就闯开了各种作家、经济学家、政府官员的门。

我和小梁累了饿了,就在大连街头买一种好吃的冰淇淋,叫:

可爱多。当然,包冰淇淋的纸一定会扔进垃圾箱。如果有人往大连的草坪上扔一个纸团,那真是最不可爱的人了,这样的人我还没有侦察到。有一夜寒风大作。清晨拉开窗帘一看,我的心突突跳了起来——怎么回事?街前大草坪上,怎么有了好些纸片?我把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贴成个扁鼻头扁脸。哦,不是纸片,是秋风吹下的一片片落叶。再前边的草地上,小鹿们又在大模大样小大人似的漫步。早上好,小鹿!我推开窗子把头伸进寒风里。一阵银白的风过来,一群的风过来,一群白鸽扑闪闪地飞过,好像绕着我的脖子飞呢,好像给我戴上了一串白洁闪烁的项链。哦,可爱的大连。

我就管可爱的大连的可爱的小梁,叫“可爱多”。大连有本杂志叫〈东北之窗〉。老袁是主编。小梁是编辑部里最小的人儿,但老袁却让她一个人做几个栏目。〈东北之窗〉前些期每期一人地介绍辽宁省的一位位领导,每篇三千字。然后介绍一位位市长。轮到大连市长薄熙采了,由谁来写?

小梁说:陈祖芬。说这话之前,小梁和那个叫陈祖芬的人,只有电话里的交道,关于约稿,关于交稿。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偏执地认定这一个人。更不明白的是老袁就能接受她的偏执。

能够接受别人的悟性,也是一种悟性。

两个月后,终于我们的事情做完了,我是说,我写大连和她的儿子薄熙来。本来想写三千字。写完初稿一数,发现我的算术大成问题——怎么就有近十万字?

小梁对老袁说,她为〈东北之窗〉做完这件事,她要调走了。小梁没有任何要走的迹象,而且正是这两个月她忙得妻子不像妻子,母亲不像母亲,围着我的采写做一切事,当然还有她的几个栏目。我才知道,小梁早就觉得报社更适合她,可又想报答老袁对她的一贯的信任,所以决定走之前要为〈东北之窗》做好这件事。老袁说,小梁——走她的那一摊得再招三个编辑才顶得上。但小梁这两个月这么辛劳这么尽责,叫他不能不尊重她的选择。

小梁没有想到,老袁当下就定音:“好。”他说“好”的时候,声音浑圆厚实,像一只实心的圆球。

我说,还有,我的算术错了,稿子远远不是三千字,给〈东北之窗〉不合适了。我拿回北京出书吧。

老袁说:“好。”

“可爱多”和“多可爱”为我忙了两个月,最后没有拿到一个字。他俩把我送到机场。大圆摞小圆一般的老袁,明明无所获偏偏感觉着圆满。而小梁这会儿像倒挂的月牙儿——她在一边哭。我烦了她两个月,我要走了,她可以如释重负了,她却丢魂失魄地哭!

我拎起书包和装在一个正方纸盒里的玩具狗,掉头就要进安检口。老袁喊住我:这纸盒里是什么?我说:狗。老袁认真兮兮地压低声音提醒我:狗是不让上飞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