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棠棣之殇:曹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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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祸降司马门(7)

他只是心里气火:这崔家叔侄还真多事,是看曹家唯恐不乱吗?他知道崔氏因叔叔崔琰被杀,对他颇有怨恨,早就不跟曹家一条心了。因她是曹植的妻子,一个女人家又能怎样,所以就不与她计较什么。若立曹植为嗣,像崔氏这种女人可休可废,倒不怕她有什么做样。可她竟如此不顾曹家颜面,闹出这等让人讥诮咬口之事,成何体统!照此下去,不知以后又会闹出什么事端。

曹操的头风病又犯了。卞夫人劝他到铜雀台观赏秋日的美景,散散心,头风兴许会好转一些。

于是,曹操在卞夫人陪护下,又有重多姬妃侍女前呼后拥登上了铜雀台。那些姬妃们像放飞的燕雀,在魏王跟前招展丽姿,争相邀宠,引逗得这老男人心花怒放,竟不觉自己的脑袋是否还疼。

曹家的子女儿孙和媳妇们也都闻讯而来,以讨得魏王的欢喜。突然有一个女人的身影装扮得格外抢眼,曹操仔细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崔氏。她身穿刺绣的绸缎衣裙,肩披貂绒围巾,精心梳理的灵蛇髻高高盘起,以及插在发髻上的簪花、垂在耳轮上的金环、吊在脖项上的玉坠,这些都十分精巧的容饰,在这个女人看来都是自己洗心革面悔改后,向公公婆婆及众人展示她重新开始的一天到来。

然而,她玩的小心计想错了。这是她大祸临头的一天。

在曹操看来,这个女人太不识趣,在故意向他挑战,不把他制定的倡俭法令放在眼里。那么好吧,你就来挑战吧,你来得正是时候。小样儿,看我怎么治你!

曹操发怒了。当即下令以“违制”罪赐死崔氏。

卞夫人大为意外,即向曹操哀求,治罪能否免其一死。众姬妃见卞夫人为崔氏说话,也都纷纷跪下求情。甄氏跪下了,槐花跪下了,连孙女东乡公主也哭着跪下为婶娘求情。

曹操突然大笑,挥手让大家起身,看他的神情,脑袋居然一点都不疼了。他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效果。他就那么眯着眼睛瞅了崔氏一眼,似乎在告诉她:公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是死是活你自己拿捏吧,即便活着,也叫你生不如死。

在崔氏看来,公公眯着眼睛放射出来的聚光犹如射来的毒箭直刺她的心间,令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彻全身。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是槐花陪她回到家中。她对槐花说,向来执法如山的公公能破例对她法外施恩,她已经感到万分荣幸了,她一定铭记公公的这份恩德。

槐花见她如此知恩、感激的样子,很是为她高兴。也劝慰她不要有什么想法,踏踏实实做好曹家的女人就是修来的福了。

这对以姐妹相称的女人,一直交谈到深夜。槐花见她有点犯困,便起身回到自己房里休息。

第二天早上,侍女来唤崔氏吃早饭,吓得惊叫不止。

崔氏上吊自杀了。

崔氏的死对曹植打击很大。亡女之痛未消,妻子又死了,这与家破人亡有什么两样?崔氏虽不贤淑,毕竟夫妻一场。

曹植陷入极度痛苦和自责之中:父亲迟迟不决,立嗣未见端倪,祸端就先殃及妻子,这让外人怎么看待她的丈夫?

曹植思前想后,心底泛起一股酸热的情绪塞在胸腔里,浓得化不开:魏王啊父亲,您不要这样折腾了,就立哥哥子桓为嗣吧!您已经老了,经不起这样折腾了……

从立嗣一开始,他对父亲的做法就有看法。这些天来,他有一个冲动极为强烈:那就是喝酒。他发现酒这种饮品真是好东西,发明酿造酒浆的先人更是了不起!饮酒饮至微醺、沉醉之时,什么痛苦、烦恼、迷惘都没有了,肉身化羽登仙,心在妙空飞翔。

这天,他邀上“总管内外”的丞相主簿杨修,驱车来到一家并不起眼的“丛台酒馆”喝酒。这是曹植近日常来喝酒的地方,两层小楼,门面不大,且地处城东南角较偏僻的巷子里,十分幽静。丛台酒原名叫赵酒,是战国赵武灵王最喜欢饮用的佳酿,他常在宫廷御苑丛台——类似于曹操兴建的铜雀台,畅饮寻乐,观赏歌舞,故丛台酒由此得名。有诗曰:“灵王欢悦呼丛台,美酒十千醉不辞。”正因为此酒用滏水河畔清纯的甘泉酿制而成扬名诸侯列国。故此因赵酒而引发了“鲁酒薄而邯郸围”的赵楚之战和稀世珍宝“和氏璧”落户邯郸的动人传奇。

曹植曾多次微服出行,饮遍了多家酒肆,终于发现了埋没了数百年的稀世佳酿。他觉得此前兄长聚邺下文士公宴所饮的那些酒与此酒相比,简直就像喝浊水喝马尿,所以他特意邀杨修到此品尝这久负盛名的泥坑窖藏,也算得是最盛情的款待了。正因为曹植的发现,以至于后来唐代李白、杜甫、白居易等都曾寻迹于此,留下千古绝唱。

此时杨修心里很明白,如果曹植立嗣失败,对他也没什么不利,因为他与曹丕关系也不错,曾赠与曹丕一柄王髦剑,曹丕对此剑甚感珍惜。他本想与曹植疏远却不能,又不敢,以他善于揣度曹操的谋略和心思来看,曹植的胜出应大于曹丕。在他看来,曹植颇有乃父之风,颇具诗人狂放气质,其才识又颇对曹操的胃口,故而特见宠爱。若魏王立嗣与植,其才华与谋略得以施展,实为家国之幸,甚超比乃父而崇之。

这么多年来,作为曹操的信吏,杨修太了解曹****。《三国志》裴松之注引曰:修二十五,以名公子颇有才策,为太祖所器。是时,军国多事,修总管内外,事皆称意,故曹氏兄弟皆并争与之交好。修钦慕太祖,为人佻易无威重,如音乐、倡优在侧,常以日达夕;被服轻绡,身自佩小鞶囊,以盛手巾细物,时或冠帢帽以见宾客;每与人谈论,戏异言诵,尽无所隐,及欢悦大笑,至以头没杯案中,肴膳皆沾污巾帻,其轻易如此。修观植颇有乃父之风,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视植宛若操当年之貌也。故拥植为嗣之要,遂从之。

在杨修看来,眼下,曹丕虽有“四友”等智囊人物相助,又有郭氏乃至王昭仪内助,而支持曹植的乃清一色文士,没什么政治、军事经验,在优势上显然与曹丕一方有极大不相称;也尽管杨修有意伸援手与曹植,在与朝歌长吴质斗智中受到吴质的反击,但只要曹植能很好地把握自己,做到“心若不动,风又奈何”,不管曹丕玩了多少心计,也不管有多少人替曹丕说项,而善于不按常规出牌的曹操最后还会出乎意料地给大家一个惊奇。

没曾想这当口遭遇不测,文士们一一染病故去,曹植又连遭丧女之痛,妻子也死了,真是祸不单行。接着又冒出什么“叔嫂恋”“私奸”的绯闻,而这谣惑之害竟出自曹植妻子崔氏之口……由此,杨修这时突然受曹植之邀前往,心里却有点勉为其难了。但他不能不来,此时的曹植正需要他这个文友、兄长给予必要的关怀安慰、指点迷津哪。

曹植斟上酒,端杯敬杨修:“德祖兄,你能避之宫内耳目,拨冗而来,子建甚为感动,子建敬你。”

作为相互理解的文友,曹植十分感激杨修和丁氏兄弟等人对自己的公然支持,他们无愧为子建的知己,都做到了“士为知己者死”。尽管他们是曹植的属官,但曹植并未以贵公子和主子的身份与他们交往,而视他们为自己的真挚朋友。他对他们的敬意与感谢都倾注在这酒中了。

杨修连忙举杯相迎,二人共饮而尽。

曹植问:“德祖兄,觉得这酒如何?”

杨修啧啧嘴:“嗯,味道淳厚,绵柔而遒劲,非平素佳酿可比也,好酒,好酒啊!来来来,子建,我敬你。”

二人痛饮,酣畅淋漓。

曹植端着酒杯,直直盯着杯中的酒说:“纵观天下之争,攻城掠地,称雄争霸,为扩疆土而战,为宗族部落而战,为国王和王妃风流韵事而战,甚至为争夺天下美人亦不惜大动干戈,这些皆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德祖兄可知否,战国时,为争夺这佳酿美酒而引发的一场赵楚之战?”

杨修感到惊奇:“子建所说的是赵武灵王畅饮的赵酒?这么说你我都喝到赵家门上来了!”

曹植说:“正是。燕赵多悲歌,以酒壮行,义士慷慨赴死为豪。幸哉,伟哉!”

杨修附和说:“当年魏王决胜袁绍后就曾感叹:河北义士,何其如此之多也!可惜袁氏不能用!若能用,则吾安敢正眼觑此地哉!”

曹植笑着又端起酒杯,把话题再引到酒上:“既然这酒也为之争夺,更何况王位、天子之尊呢?”

杨修已喝得有点晕晕乎乎,但他似乎看出曹植的心事,借古人酒浆,浇自己心中块垒。于是便安慰道:“今日小斟,更见子建博识雄才,宽宏胸襟,足下回去,必力谏魏王,快作决断,我想魏王也必是如此打算。”

杨修说着,仿佛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曹植进入东宫时的庄重、威严而热烈的场面,他转身变为新魏王的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