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湘西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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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草船送瘟(2)

段千总吩咐:“若真的有这事,把伢儿也一路请来。”

万寿宫里,人头攒动。一条稻草扎成的送瘟船,搁放在神龛前的两条长板凳上。草船旁站着龙法胜和他的徒弟火儿。这火儿,由于楠木峒那段越传越玄乎的经历,成为四乡八里关注的焦点。人们或称道他的少年英俊;或赞叹他的造化之功。汪通判和段千总,也来到了万寿宫。刘金莲和张秀山赶紧上前见礼。

段千总问道:“老司到堂了吗?”

“已经到了多时。”刘金莲回答。

段千总接着又问:“那个在楠木峒见着白蟒蛇精的伢儿来了吗?”

“来了!”刘金莲说着,便把段千总和汪通判引到了龙法胜和火儿跟前。

“小民龙法胜,见过二位大人!”龙法胜跪地磕头。

火儿也跟着师父,跪地磕头:“火儿见过二位大人!”

段千总和汪通判连声说:“快起来!快起来!”

刘金莲说:“火儿!晓得是哪个点名要你来的吗?”

火儿站起身来,摇着头:“不晓得。”

刘金莲说:“就是这二位大人,点名要你来的。”

火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仰望着眼前的两位官老爷。

汪通判问:“你在楠木峒见着白蟒蛇精了?”

火儿点点头:“见着了。”

汪通判又问:“那白蟒蛇精什么模样?”

“雪白雪白,有水桶粗,脑壳竖起,盘在地上有簸箕大一团。”这样的话,火儿记不清说过多少次了。

段千总说:“这伢儿见着了白蟒蛇精,也算是有缘法。眼下瘟病流行,把你们师徒请来,为浦阳镇游船掳瘟。时候不早了,快架场吧!”

“少奶奶,由火儿来‘造船’,你看如何?”龙法胜问刘金莲。

“他学得有‘造船’的法术吗?”

“这伢儿灵泛,他学得有。”

“二位大人吩咐,让火儿同你一路来,是因为他有缘法,有福气。由他来‘造船’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刘金莲说。

龙法胜对火儿耳语一番。火儿来到草船前面,深深地拜揖。坛场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由这样一个伢儿来“造船”,确实是新鲜事。这有着特殊经历伢儿造的神船,无疑具有非凡的神力。火儿吟诵神词,一字一句,在万寿宫里回荡:

……七十二人把木砍,土地打更夜不眠。张良鲁班齐请到,斧头锯子响连天。大板锯起千千万,小板锯起万万千。大板拿来造船底,小板拿来造船舷……此船造在扬州界,无有海水怎行船?庙前庙后许雨愿,海水茫茫到坛前……五湖四海茫茫水,平风息浪好行船。借动法门龙凤鼓,吾师打造送瘟船……

火儿的作法,使普通的草船,变成了具有神力的送瘟之船。紧接着,龙法胜打理草船。他捉来一只鸭子,一刀砍断鸭头,将鲜红的鸭血,浇淋在草船之上,将砍断的鸭头,置放在草船的船头。继而他焚香化纸,宣诵《辞瘟疏》:

伏以

瘟行疫降灾不忘流於寰区;

神收将慑祸又易灾於闾巷。今据大清国湖南省辰州府浦阳镇河街万寿宫土地祠下居住,奉神修祈福和送,信人张恒泰,右暨合众人等,即日上干圣造意者,伏为言念。众等名下,蜗居蚁聚,坐贾行商,尤虑瘟火流行,人物多遭障毙。礼遵乡傩,敬伸推送。是备凡仪,卜今良旦,仗师於祠,洒水焚香,请圣证盟,变造龙船一只,承载一切野魔,敕符炼将,普扫各户不祥。伏愿神圣垂恩将帅施令。五百瘟鬼,押上鸭头龙船;七邪九殇,收归浦洛海岛。瘟火双消;人物两利。凡在时中,全叨默佑。谨疏一心上奉

天符大帝瘟部高真

都天统瘟大力元帅

和送会上一切玄造伏惟

圣慈昭格谨疏

天运大清光绪四年六月十八日坛司弟子龙法胜发行

龙法胜宣诵完毕,将疏文在神前火化。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乐音师擂动锣鼓,吹响唢呐。由顺庆油号承头的游船掳瘟,开始了挨家挨户的游走。他们要去的第一户人家是张家窨子。鞭炮声中,鸭头龙船由四个后生抬着,来到张家窨子的大门外,那里的香案上,置放着一升稻米。稻米上,插着“天符大帝瘟部高真”的牌位;香案前,放着一个盛水的木脸盆;脸盆上,搁着一把砍刀和一根燃烧着的柴薪。龙法胜一顿脚,便将脸盆扣翻,燃烧着的柴薪随即熄灭。鸭头龙船随即横放在大门之外,龙法胜对着鸭头龙船念起了神词:

打花鼓来游花船,花船来到大门前。过了一滩又一滩,恶鬼邪师无阻拦。前门奉送瘟家鬼,后门奉送魇魔天。送到扬州夜市口,五瘟百鬼不回还!

龙法胜念过神词,便进入窨子屋的大堂。只见大堂八仙桌两边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主人张恒泰和夫人张王氏。龙法胜上前对主人见礼过后,便从桌子上端起一只装有茶叶和稻米的竹篓,伴着鼓乐声,将驱邪的茶叶和稻米,在大堂内漫天抛撒。师父抛撒过茶叶稻米,火儿走到主东跟前,深深地鞠躬,从背在身上的竹篓里,取出黄裱纸印制的“收瘟经”,恭敬地递交到张恒泰颤颤巍巍的手中。站在一旁的刘金莲,立刻从公爹手里将那张“收瘟经”拿了过来。

“把这‘收瘟经’贴到大门上去。”张恒泰用含糊不清的言语吩咐着。

“这就去贴。”刘金莲回答着公爹。她眼珠子一转,生出了一个主意,便对着火儿说道:“伢儿!这‘收瘟经’要请你贴到大门上。”

“大门这高,火儿够不着。”火儿说。

“哈!够不着,就没得法子了?!”刘金莲说着,便对两个佣工吩咐道:“你两个去大门口!把这伢儿举起来,让他把‘收瘟经’贴到门檐上。”

两个佣工将火儿高高举起,火儿将“收瘟经”贴在了张家窨子大门的石坊上。当两个佣工要将火儿放下时,被刘金莲叫住了:“慢点!”

“不是贴好了吗?还要做哪样?”

“火儿!上面的字你认得吗?”刘金莲问。

“认得。”火儿回答。

“你慢点下来,就在上面读一遍。”刘金莲。

火儿以稚嫩的童子声,大声地念起“收瘟经”上的文字:

太上立师教,敬信免灾殃。瘟火流毒害,闻善化吉祥。皈依念三宝,家门保吉昌。若人诵此经,鬼怪悉消藏。

火儿话音一落,大门口便响起了鞭炮声。两个举起火儿的佣工,把火儿轻轻放到了地上。刘金莲给火儿塞了一个红纸包着的利市。火儿拿着利市,只觉得是沉甸甸的,也没看包的多少钱,立刻就交给了师父龙法胜。刘金莲看在眼里。这个在楠木峒见到白蟒蛇的小巫,不卑不亢不贪财,还识文断字懂礼貌。元宵节跳花灯也跳得格外好。这一切,都给刘金莲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就在游船掳瘟过后不久,她征得公婆的同意,让钰龙和火儿认了同年。

阿彩是绕着山上砍柴人的小路,下到沅水河边的。到了傍晚时分,她才背着狗妹拢了浦阳镇上。在街口,一个兵古佬恶狠狠地问她:“哪里来的?”

“辛女溪。”阿彩随机应变回答。

兵古佬似乎认得她,填了一句:“不是黑羊溪!不是麻家寨?!”

“不是的!不是的!”阿彩连忙说。她的心里像打鼓。

天哪!果真是不许麻家寨的人随便走动了。阿彩暗自庆幸她和狗妹早早离开了那里。一整天水米没粘牙,还要不断给狗妹喂奶的阿彩,已是饥渴难挨了。她急速进到正街上的一家歇店投宿。黑羊溪和麻家寨的倒家瘟,使得浦阳镇风声鹤唳。歇店生意清淡,还加紧了盘查。

“哪里来的?”

“辛女溪。”

“背着伢儿到哪里去?”

“伢儿的爹在常德做点小生意,要我们娘俩到他那里去,明日一早坐船走。”阿彩信口编得还蛮像那回事。

“不是黑羊溪,不是麻家寨的吧!”店老板填了一句。

“嗨!在街口,一个副爷也这样问我。黑羊溪、麻家寨做哪样了?”阿彩佯装不知,显得从容而淡定,不像在街口那样紧张了。

店老板说:“怎么,你不晓得?!黑羊溪和麻家寨发了倒家瘟。千总衙门已经派兵古佬,把这两个寨子封死了,进浦阳街上的人,都要一个个盘查。今晚镇上还要游船掳瘟哩!”

店老板话音未落,离伙铺不远的张家弄子里便响起了锣鼓声。店老板连珠炮似地又说开了:“喏!吃过夜饭,鸭头龙船就要上路了。游船掳瘟是张家窨子在主事,就从张家打头。张家窨子,你晓得吗?”

阿彩摇着头,再一次佯装不知。其实,她不止一次听婆婆说起过张家窨子,说起过窨子屋里的那位少奶奶。

店老板接着说:“怎么?你连这镇上的张家窨子都不晓得?!顺庆油号就是张家窨子开的。眼下,老板得了中风病,不探事。浦阳的油号由少奶奶当家,汉口的庄上由少老板主事,桐油生意都做到外国九州去了,富得流油呀!”

店老板娘已经给阿彩准备好了夜饭。一碟酸辣椒炒大肠,一碟长豆角,还有一碗丝瓜汤。饿极了的阿彩,饭香菜合口,一口气就吃了三大碗饭,剩的一点点锅巴,也一扫而空。吃得店老板瞪大了眼,却也能够理解。她说:“吃吧!嫩崽娘都是这样的。我盘嫩崽的时候,比你还要吃得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