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远古时,有欧姓男人被敌邦捉去,欧家女儿发誓——谁救回父亲,就嫁他为妻。欧家养了一匹马,听见女儿的话,竟然真将欧父从敌邦带了回来。但欧父反悔,不许女儿嫁给一匹马,并杀马剥皮,曝于庭中。一天,欧女从马皮边经过,被马皮卷裹而走,化为蚕虫,吐丝衣被天下。这匹马也是命中注定,它本是怪界驹族,尚需半年便可化出人形,不想生生遭剐皮之灾。形销神不散,他日日徘徊在抛于荒野的骸骨边,被一位路过的古骨族匠师发现,心生怜意,便收其骨洗净、研磨、塑为骨雕,让他帅帅的神魂依附其上。
这是饮马的来历,而欧丝……鞠如卿想起幼时读过的笔记,奶奶特别标明——饮马与蚕女不可相遇,如遇,饮马必损。
当时不明白饮马会受何种损害,亲见欧丝后,她有些明白奶奶的意思了。欧丝便是当年的蚕女,算命术师说得没错,欧丝活不过二十。她还可以断定:不止欧丝,欧家的女儿都未活过二十,原因……
哼!鞠如卿冷笑:蚕女吐丝,衣被天下,吐不出丝的蚕女又该如何?不吐丝,日积月累,丝埋集体内,一层层缠上骨骼,越缠越厚、越缠越紧,最终香消玉陨。
周而复始,代代如此。
“如卿,求你……”
饮马的哀求不曾停过,鞠如卿丢他一记淡瞥,转身上楼——她的卧房在二楼。
看着她消失,饮马收了呜咽,直接跳到米寿身边:“小寿寿,帮我求求如卿,她今天真小气。”
小寿寿?米寿横他一眼,高傲而优雅。好歹他也是梼杌之王,兽族见了他无不俯首帖耳,谁敢言辞不敬。
“求求你,小寿寿!”甜到发腻的声音之后,是饮马“啵啵”有声的热吻。
米寿被他喷得满脸唾沫,黑发如帘,眼神如电:“饮马,别这么叫我。”饮马的年纪是他的六倍还有多,用这种甜得像打翻蜜罐的声音叫他,受不了。
“你劝劝如卿,我就不这么叫你。”饮马踩着拖把不放。
“如卿自有分寸。”
“呜……”漂亮的眼睛立即储满泪水,“小寿寿小寿寿小寿寿!”一连三声,直比阳关三叠。
米寿深吸一口气,用力将拖把从马蹄子下拽出来:“你敢这么叫如卿试试?”
转踵间,英俊的帅马脸色倏变:“叫……小卿卿?如果我叫了,下一秒就会被如卿扔进鱼缸,封箱都不用。”得到米寿点头,他再道:“如卿为什么这么小气,她明知欧丝是我等待千年的爱人。”
米寿滑了滑脚,对饮马的最后一句十分过敏。任饮马在身边跳脚一阵后,他才轻轻说:“如卿是保护你。”
“可我要见欧丝,我爱欧丝。”
“当年你爱上欧丝,得到剐皮之灾,赍恨而亡,还看不开?”
“小寿寿小寿寿小寿寿……”
魔音穿耳过,再无法保持优雅形象的米寿白他一眼,幽幽吐一句:“你会死。”
第二天,欧丝又来了,鞠如卿不在,米寿优雅而客气,表明马雕是非卖品。接下来的三天,欧丝天天来骨董宠物店,表面上挑选其他宠物,却常常望着马骨雕发呆。
没有鞠如卿的允许,饮马无法接近欧丝。眼看欧丝的生日临近,他心急如焚,表现在行为上,便是白天将店顶当成跑马场,一圈一圈狂飙,气流动荡惹得豹纹猫天天“喵喵”咆哮,夜晚,他坐在店内呜呜哭泣,一遍遍述说“流浪儿历险记”,述说他千年来如何期待与欧丝的相逢,活像他是被困于幽暗森林的英俊王子,而鞠如卿是破坏他爱情的可恶女巫。
“小气的如卿!”
“冷血无情的如卿!”
“尖酸刻薄的如卿!”
终于,不知鞠如卿是受不了店里这匹发情的马、还是受不了他的“沧海月明珠有泪”,在欧丝生日的前一天,以高价将他卖了。这“高价”是对欧丝而言,若要鞠如卿看,根本就是贱价。
当时,鞠如卿问了一句:“明知会死,你不后悔?”
“无怨无悔。”饮马的回答让所有宠物当晚食不下咽。
翌夜——
城市的霓虹扭曲出光怪陆离的影,上演着不为人知的一幕幕闹剧。雍芜市某处公寓的露台上,静静立着两道身影。
望着室内熟睡的人,米寿不解:“如卿,既然饮马会死,你何必卖他?”
灰眸在黑的映衬下灼灼发亮,鞠如卿瞥了眼凝视着熟睡女孩的半透明身影,无声一叹。
时间分分秒秒,像不知疲倦的袋鼠在跳跃。欧丝熟睡,马骨雕放在床头,在饮马满足地趴在床沿、准备小盹片刻时,什么东西在变。
几乎,与空气同色的丝线慢慢从欧丝体内沁出,一缕一缕缠上饮马,先是手,再是腰腹、两腿,一层一层,直到覆满他的全身,丝线才显出雾白的色泽。丝线缠上优美的脖颈,像摇曳的水草般轻触他的脸,若情人的亲吻。饮马惊醒,见满身雾丝,不显惊慌,反倒笑走来。
他缓缓站起,任丝线将自己缠得更厚,殷殷目光看着越来越多的丝线从女孩的身体里浮出来,最后脱离女孩,形成雾白的影子。
“欧丝!”他轻叫,举起覆满雾丝的手将影子拥入怀,眸似春水,浅浅荡漾,“欧丝,我等你好久……好久好久了……”
雾影在他的拥抱下变得半透明,依稀可见娇俏的容颜,与床上熟睡的女孩无任何相似。
她是真正的欧丝,千年前被马皮卷裹而化为蚕虫的欧家女儿,人类的身躯不过是她依附的生存地,就如人类需要站在土地上一样。
丝线在饮马的低喃中暴起,被拥入怀,欧丝的脸上出现迷惘、不解、困惑,然后是惊讶、欣然、狂喜,最后却变森冷、愤恨。
“饮马……饮马啊……”欧丝的声音雾雾的。
“欧丝呵……你恨我吗?”饮马亲吻她的脸。
“我恨你。”
“可我……爱你。”饮马将欧丝抱得更紧,任雾丝越缠越紧,将两人缠成巨大的雾白蚕茧。
目睹这一幕,米寿肩部一动,却被鞠如卿轻轻按下。灰眸冷冷看着巨大雾茧由白变红,像鲜血浸染一般,再看着红茧变淡,丝线急速旋转,慢慢缩小。越淡,越小,最后化为一根雾丝,融散在空气中。
床上,女孩仍然熟睡,在雾丝消失的一瞬,女孩甜甜一笑,似正作着美丽的梦。床头,骨雕玉润般的光泽消失殆尽,由白变灰,然后——化为齑粉。
米寿黯然垂眸,悄然无声地潜入室内,取出一只高腰小瓶向空中摇了摇,荡出一室暗香,这香能令女孩忘掉一些东西。随后,他翻开一本书,取出一张宣传单,连同骨雕的底托一起带出。
“晚安,客人!”声音消失后,暗香无踪。
夜色轻沉,街道边,两道人影如闲庭信步,男子优雅,女子纤魅。
“米寿……”鞠如卿突然顿步,看向她的梼杌之王,“早说过……他会死。”
蚕女呕丝,不是作茧自缚,而是千年前不甘不灭的执念——杀了将她化为蚕女的饮马。
当年欧丝未守承诺嫁给饮马,反害他被欧父剐皮,饮马由爱生怨,将欧丝裹入皮中化为蚕女。千年过去了,怪界骏驹的爱依然那般执着,可化为蚕女的欧丝……却恨着他。
“蚕女吐丝,衣被天下”,很美的传说呵,可蚕女之丝是血骨凝成,吐血为丝、衣被人类,生生的苦楚,她怎能不恨。所以,欧丝不见饮马绝不吐丝,如今见了,便丝尽、气绝。
执着千年,不过为了两两相缠的一瞬。
他们是圆了心愿,可她却痛失收藏。想到这儿,鞠如卿冷冷哼了声。
“饮马说过,他很期待与欧丝的相逢,也许在烟雨如絮的堤畔柳风中,或者在巍峨森严的皇宫里,再不然就是博物馆……”想起昨夜还在店里胡闹呜咽的人,今日只剩空荡荡的底托,米寿吐口气,黯然道:“他知道自己会死,看样子,他并不后悔。”
死而无悔?鞠如卿隐隐皱起眉头:这是怎样的感情,让饮马明知会死而无悔?
并非刻意去伤感,悲欢离合的情境她见过许多,走到今天,她能肯定自己看着生命在眼前消失而不皱一下眉头。刚才,她不也没皱眉头么……伸出食指,鞠如卿摸摸自己的眉心。
“如卿,收藏品以后可以收集,心愿却不是时时能圆的。”
“是吗……”鞠如卿依然沉浸在痛失收藏的悲哀中。饮马有他的执着,她又何尝没有?尽管“贱卖”了饮马,今夜,她是希望救下他的,可惜……
“执念真可怕。”昂首一叹,这是鞠如卿今夜的断语。
是的,执念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如卿的执念……米寿看了眼叹气之后又低头数蚂蚁的主人,漆眸轻垂,将心头那点黯然丢弃在城市霓虹的陆离中。
突地,鞠如卿侧首一笑:“米寿,你说裴还师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应该睡了。”
扬扬眉,鞠如卿掏出电话、打开视频,摆明扰人清梦。短短的信号声后,视频上立刻出现微带睡意的俊美男人,大概睡意过浓消减了他的自制意识,男人的脸看上去性感而邪气。
“如卿?米寿?”男人咕了声,画面随着他的坐起一阵摇晃,“你们在哪儿?”
“街上。”鞠如卿笑眯眯欣赏着他的性感和邪气,只有这种时候,他外露给人的压力才会少一些。
“这么晚……出什么事?”裴还师开始穿衣。
“没事。”阻止他的穿衣,女子淡色的灰眸中漾出一波涟漪,“好像很久没见你。”
裴还师已恢复律师应有的冷静自制,听她没头没尾的话,他勾起一片浅笑,毫无柔情蜜意地开口:“把电话给米寿。”与其听如卿解释一件事,不如听米寿的。
嘻笑一声,鞠如卿从善如流。抽过米寿手中的底托,将电话塞进去,她踩着夜风加快脚步——回店!
在某个阳光明媚到可以挤橙汁的午后……
一只手轻轻拍在针叶肩头,针叶侧首向左,没人。
冷汗滑下!
“右边啦,笨蛋!”鞠如卿妖冶的脸从右肩探出来。
接着,作者与“鞠骨董宠物店”的大小人物进行了一次为时长达一小时的对话。内容如下——
鞠如卿:“为什么在<蚕女欧丝>里,你把我写得活像被马踢的坏巫婆?”
针叶:“嘿,那家伙本来就是马。”
鞠如卿:“我是说——你为什么把我写得这么坏心肠。我干嘛不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好比我让欧丝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针叶(托腮沉思):“这也是你独一无二的特色嘛,总要看几个人不顺眼才行。”
鞠如卿:“我看谁都不顺眼!”
针叶:“哎呀,情节需要……就像在下一回里,我会让你更冷血……”(飞快捂嘴,针某冷汗狂飙。)
鞠如卿果然变脸,飞扑:“你说什么?信不信我让你变成收藏——”
危急关头,米寿一把抱住鞠如卿的腰,边陪笑脸边劝:“如卿如卿,别这样,惹毛了她,她要真把你写成冷血无情女怎么办?啊,那个……针叶,你也知道,你应该了解,如卿有那么点小气……”
“米寿你什么意思?”鞠如卿转拧米寿的俊脸。
“如卿如卿,听话……”米寿的声音温柔滴水,溺宠无垠。
两人在一边拉拉扯扯……拉拉扯扯……
一分钟后,有人忍不住。
裴还师:“绣花针,貌似我——才是男主角吧?”
针叶(打个哈欠):“谁说的?”话一落,脖子立即被人Ka住。
“我亲爱的绣花针,通常一本小说,爱着女主角且被女主角所爱的男人才是男主角,对吧?”
“是啊。”
“如卿爱的不是我吗?”
“应该吧。”针叶的回答完全不负责任。
裴还师(以轻得不能再轻的温柔语气):“那么,为什么我出场的篇幅这么少?横看竖看好像米寿才是主角?”
“情节需要!”针叶拍拍卡在脖子上的手,完全不受威胁:“你又不爱养宠物……咳,你再摸我脖子,让你下回挂掉!”(开玩笑,她能受威胁?)
裴还师笑得帅气满天飞:“不,我怎么敢威胁你,绣花针。”
“不准叫我绣花针。”某针义正辞严。
“哼哼!”裴还师冷笑,带来横扫宇宙的压力,“如果,下一回,我没和如卿@@……你就等着收我的律师函。”
丢完威胁,裴还师帅气转身,消失。另一边,拉拉扯扯的两人也失去踪影。
针叶搔头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喂,姓裴的,你那@@……到底什么意思?”
回答针叶的是“可以挤橙汁”的阳光。
久久后,悠然的叹息重新飘回来。
针叶啜着橙汁,强打精神:“还有什么事,米寿?”
“我只问一句。”淡淡的嗓音仿如叹息,“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拖地?”
某针狂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