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雨夜,捡到一只——猫!”
“喵!”猫尾巴宛若旋转在悠扬舞曲中的美丽女子,轻盈灵巧地摇了摇,徐徐、栖落在蜷缩的身侧。
没有赞美,没有掌声,一只小赤脚准确无误踢中猫屁股,伴着低斥:“蒙甲,一边睡觉去!”
“喵——呜——”惊跳跃起,弓背,竖尾,豹纹猫发出愤怒的咆哮。
“我没让你‘滚’到一边睡觉去,你鬼叫什么!”金眸回头一瞪,地拖继续前进。
符沙身后,豹纹猫因咆哮半天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而放弃。打个猫牙毕露的哈欠,它慢吞吞挪到沙发边,轻巧跃上,头枕上前腿,将身子蜷缩成舒服的卧姿。然后,那双带着朦胧睡意的猫眼百无聊赖地随着拖地的身影左右滚移。
时间——下午五点十五分。
地点——鞠·骨董宠物店。
状况——暂时没有客人光顾。
另外补充一点——鞠如卿外出未归。
符沙清洁地板的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大脑:如卿姐提过去买瓶子,而且,从她特别带上米大人相伴这一点上,他大胆肯定——如卿姐不是出门勾引弃猫弃狗。
既——然——此刻店中无老虎(也就是如卿姐),称大王的猴子也不在(也就是米大人),他这只小fossa就暂时充当山大王兼骨董店店主啦!
“嘿嘿……”捂嘴偷笑,符沙正想揶揄沙发上那只眼睛差不多完全合上的豹纹猫,突听身后传来轻微推门声,不待白鹦鹉叫出令任何客人都会心动过速的欢迎辞,他已飞快跑到雕花玻璃门后。
赤足并拢!
身体挺直!
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嘿,不是他自夸,拖了十一天的地板,只要有空闲,他的眼神绝对追随米大人那无尽优雅的身影,这迎接客人的姿态,他承认学不到米大人的百分之百,但至少有百分之十的相似。
米大人会静静立在门边,等鹦鹉吓过客人后,才微笑,直视……直视……
啊,糟了糟了糟了!
连身暗叫,符沙差点跳脚。他没有米大人那么高啊……没关系,直视不了他就仰视。
“客人,欢迎光临!”米大人是这么开场的。
推门而入的是一位瘦高男人。
瘦,并非指他长得多么骨瘦如柴,只因衣衫宽松,加上修长的身形,让他看上去有那么点细细又瘦瘦。特别是,黑靴,黑裤,黑衣,黑发,从脚黑到头的暗酷色调,令他外露的肌肤乍看去异常白皙,唇色诡异鲜红。
符沙眨眼,视线缓缓上移,再上移,对上男人的眼。
四眸相对,他只觉得……呃,眼睛有点……凝滞。
这人……黑靴黑裤也就算了,他的上衣不仅袖口宽大,下摆更是长达膝盖,甚至,他居然扎着小辫子。
这人……下巴有点尖,侧脸线条柔滑,右耳扣戴一只暗银色的图腾式耳环,薄薄的唇泛出鲜艳的朱红色,无端为他抹上一笔妖冶,微微上吊的眼梢将这股妖冶衬得更上一层楼。
这人……很冷。
与男人视线交汇,很像在狂热沸腾的血液中毫无预警地注入冰冻的液体,在火热与寒冷的双重冲击下,令人感到全身血脉急剧收缩,五脏六腑如被万根利针一齐狠狠刺扎,极度痛苦。
虽然冷,但不可否认,他有着俊美的外表,即便在一身黑的情况下。
男人缓慢扫视空阔的店内,诡异的红唇勾出一抹暧昧不明的笑,徐徐蹲下,与符沙平视。
“只有你一个?”男人开口,音线柔滑,质感一流。
“呃?”符沙微退,微显紧张地亲亲下唇,“是……是……客人……先生喜欢什么宠物?”
不是他要倚老卖老,实际上,他想说的一句是——“年轻人,想买什么宠物”——当然,这句只能在心中偷偷地想。
近距离与男人对视,他发现男人除了俊美的容貌外,眼珠竟是淡绿色。
淡绿,是虹膜的颜色,虹膜中心的瞳孔则是黑色。
绿色由浅转深,带着点点雾意,在虹膜上形成一圈圈层次感非常强的波纹环,接近瞳孔的一圈近乎墨绿……符沙感到脑后一动,才惊觉男人的手不知何时绕到他脑后,正揉抚他的短发。
“我的确需要一只宠物。”趁符沙发愣之际,男人收回手站起,自行走到沙发边坐下,笑道:“小家伙,别告诉我你是店主。”
——敢怀疑他?
符沙偷偷鼓腮,随即悄悄吐口气,努力将嘴角向上弯,笑得格外艰辛:“鄙店店主暂时外出。先生喜欢什么宠物,我非常乐、意为你介绍。”
“哦——”男人拖出长长的尾意,随意看了看蹲在一边的猫猫狗狗,唇角勾出讥讽的意味,“你介绍吧。”
——真干脆呀。
充满贵族味的小脸皮僵硬抽跳,符沙决定效法他崇拜的米大人——微笑,要微笑。
金眸看看左边,他轻道:“本店有猫……”金眸转向右边,“有狗……”金眸停在鱼缸上,“……还有鱼……”
“生鲜冷柜吗?”男人抬手,仪态倨傲地拨了拨垂于眼角的黑发。
“……”微笑,要微笑。符沙心中默念,狠狠盯着男人唇角边的暧昧不明的笑,努力回想米大人的优雅和从容。
客人来了,米大人会怎么做?
——米大人会端出茶水和点心……
想到这儿,符沙立即转身走向酒架边的吧台,以自认很平静的语气说:“先生说笑了,本店只售……宠物。”
忙着准备茶水,他偷偷吐气:幸好他拐得快,差点没将“古董”两个字丢出来。
茶,普普通通就可以了。
点心……小手顿了那么一秒,便毫不犹豫伸向半小时前他烘焙出的第一碟章鱼蛋糕上。
顾名思义,名为章鱼蛋糕,当然是蛋糕长得像章鱼。如卿姐吃腻了数字蛋糕,想换不“视觉口味”,所以啦,他目前正尝试烘烤一些章鱼蛋糕出来。熟能生巧,蛋糕烤得多,让他知道了店里的蛋糕模具非常之多,除了章鱼,他还准备试试烤一烤蘑菇蛋糕、凤爪蛋糕、狗掌蛋糕之类。
章鱼蛋糕约一寸长,有着硬币大小的椭圆脑袋和六只张牙舞爪的短须,烘烤后从模具中倒出来,可以清晰看到章鱼脑袋上微微凹陷的生动表情,有哭有笑,有生气有嘟嘴,还有流冷汗和暴凸眼……总之,非、常、可、爱。
但可惜,第一盘被他烘烤得有点焦黄……配料调得也不太均匀……味道极有可能通不过如卿姐高贵的味蕾……
所以——所以——给客人解决,正好,嘿!
那一刹,贵族味的小脸上闪过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阴险。
然而,在符沙冷笑着为客人准备一盘烤焦的章鱼蛋糕时,身后,一只手慢慢伸出来……
那是一只优雅、白皙的手。
指尖是淡淡的粉红,五指关节的曲线弧度恰到好处,可以说增一分则太阔,减一分则太弱。
长着这么一只手,手的主人可以是身份矜贵的钢琴家,可以是目光独特的雕塑家,也可以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仅是单单伸出这只手,勿需任何累赘的动作,便已无条件吸引了众人惊羡的目光。
这只手的主人明显不想被人欣赏,五指在空气中抓了抓,慢慢收拢成捉爪状,悄悄探向伏在沙发边的一只猫……
轻轻地、轻轻地、抓摸了一下。
只一下,惹得原本昏昏欲睡的黑猫“呼”一声从沙发上弹跳而起,精神也随之飞跃成亢奋状态。那一跃而起的高度,令人不得不相信它发挥了奇迹的逃生潜能。
“喵呜!”黑猫瞪着不善的冰金色大眼,冲“侵犯”它的人咆哮。
——喵,店里来了一个。
听见猫叫,符沙回头,脚后跟移了移,感到小腿肚碰到什么。他低头,见豹纹猫卷着尾巴靠在自己腿边,盯着沙发上的俊美男人,神色亦是不善有加。
男人对上符沙莫名其妙的视线,倾首一笑。
虽然奇怪豹纹猫不知何时放弃沙发而潜到他脚边,符沙暂时顾不得思考,继续将章鱼蛋糕摆出更为壮丽的整体造型,并随口问:“先生喜欢猫吗?”
“对。”
“哦,先生贵姓……”话说一半,符沙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浅的呼吸,眉心一凛,飞快转身。
男人的动作很快。
仅是符沙转身的一秒,原本在缩在他脚边的豹纹猫已被男人捉在手中。
男人“捉”猫的手势很奇怪,他一手提着蒙甲的两只后腿,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蒙甲的尾巴,眼中闪烁着明显估量的光芒。
“房。”男人微笑着,盯着猫……屁股吧……总之他的视线在蒙甲的屁股上逗留了至少一分钟,夹尾巴的手放开,动作熟练地开始抚摸。
“呃?”注意力放在蒙甲反常的乖巧上,符沙望了男人一眼,也忘了手边的章鱼蛋糕。
“我姓房。”男人微笑不变,提提蒙甲的尾巴,打开四肢,他吐出以下字眼:“骨骼弹性不错,”翻翻耳朵,指尖顺着猫眼徐徐划下,经过鼻梁、胡须、颈部,他继续——“头部浑圆,细耳,耳尖略圆……唔……有双下巴。口部……咬合正常。颚骨无损,颊骨高挺,眼睛是杏形椭圆,眼梢微微上吊……嗯嗯……”
男人点头,一路划下的手最后停在蒙甲的腹部,沉吟片刻,似乎很满意:“被毛浓密,啡色,毛质柔软光滑,块状花纹分布均匀……啊,还有眼睛……”他抬起猫头,眼帘轻垂,浅绿的眸子闪过一抹遽亮。
人与猫,深情凝望……
蓦地,男人轻轻一叹。这一叹,悠若教堂殿顶回荡的声声祈祷,吟哦而悠远:“是……蓝绿色啊……”
——蓝绿色怎么了,值得像唱圣歌一样发音吗?
符沙暗忖,揶揄的眼神丢向豹纹猫。
“这只猫,我要。”
“这只……”他作不了主啦——符沙话未说完,后半句却被男人的话吓得呛在嗓子里。
男人说:“蒙甲,还记得我吗?”
旧识?旧识?符沙以眼询问,却在对上猫眼时蓦然一僵。
恐惧!
是恐惧?
符沙不敢相信,他竟在蒙甲眼中看到恐惧。
不寻常的乖巧,只因为——它,恐惧?
突地,蒙甲挣脱男人的环抱,悄然无声窜向符沙,将身体藏在他腿后,小心翼翼探出半只脑袋。
男人微笑,蹲下,两手不死心地探向蒙甲。这动作很平常,符沙却无法忽视男人周身无形中飘出的寒意,缕缕,如轻烟。
警敏后退,符沙弯腰抱起豹纹猫,悄问:“怎么了,蒙甲?”
——喵,他是。
蒙甲未出声,被男人“侵犯”过的黑猫却在沙发上龇牙跳脚。
“为什么?”金眸睁大了些,瞥向黑猫,符沙仍有点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