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因为……因为……那个刚才摸我的屁股。
黑猫满脸尽写着“委屈”二字。
当店里出现一名诡异妖冶的黑衣男子,通常表示接下来会发生诡异的事。
当蒙甲表现出异样的沉默和恐惧,通常表示接下来会发生令人震惊的事。
“这只猫,我要!”
当自称姓“房”的男人第二次说这句话时,米寿回来了。
随着他推门的动作,暗香浮动的骨董店内缓缓渗入一波清雅的冰片麝香……
清凉……无汗……
黑眸胜漆,优雅的步子因与男人对视而缓滞,眼底陡然窜起一簇火焰,随即被垂下的眼帘掩去。
收回视线,俊美的脸一派冷漠,“你来错了地方。”
咦,米大人认识他?符沙瞪圆眼。
男人靠近,黑袖飘飘如谪仙。他抬手探向米寿,笑叹:“梼杌之王,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么……优雅……”
米寿侧退避开:“你胆子真大。”
“米寿。”男人叫了声,是陈述语气,“我来取回我的宠物,不可以?”
“本店没有你的宠物。”
“谁说没有。”被米寿避开,男人并无恼意,他神色自若地收回手,眼光斜斜看向蒙甲,“它,原本就是我的宠物,我来,是为接它。”
这句有点莫名其妙。符沙忖了忖,悄悄走到米寿身后:这位姓房的先生似乎很喜欢摸来摸去的……
米寿勾勾右边唇角,神情是难得的诮讽:“你的?”
“当然。不然……”男人将左臂横扶在腰腹处,右肘轻搁其上,手背托着下巴沉思片刻,突地拔高声音,“你……不会是想我出价买回蒙甲吧?”
要卖蒙甲?符沙闪神,手臂一轻,蒙甲已跳下地,闪到他身后。
“本店没有你要买的宠物。”米寿冷讽的表情不变。
“米寿啊……”男人轻叹,“蒙甲原本就是我的宠物,你想否认?”
“它是吗?”米寿垂眸轻笑,语调夹上一丝兴奋,“或者,你想重温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呵……”男人突然捂嘴闷笑,仿佛米寿说了多么有趣的笑话般。笑过之后,脸色倏然一正,他缓缓、一字一字道:“蒙甲,我要,鞠如卿,我也要。”
要字音落,米寿的眼陡然眯起。
同样俊美的两人,一个诡异难测,一个冷凛如狮,视线交汇……店内空气无端紧张起来。
宠物们宛如感受到迸溅在两人之间的尖锐敌火,吓得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在过于沉静的空阔骨董店内,一声轻不可闻的“咔”便显得格外响亮,响亮到引得众人齐齐转移视线。
雕花玻璃门被人推开,鞠如卿回来了。
只一眼,鞠如卿便叫出男人的名字:“房禺。”
“真高兴你记得我。”房禺——全身包裹在暗黑色调里的男人——张开双臂迎向白衣女子。
米寿未动,他身后,符沙的小金眸已经暴到极限:如果说米大人的态度是冷漠,那么,如卿姐的表情就是暧昧,真是……真是……不是他要偷偷嘀咕,真是一团优雅,乱七八糟。
房禺的手勾在鞠如卿腰间,偏偏鞠如卿今日一身纯白,除了袖口一只银鱼暗花,全然找不到其他色彩。
黑!白!色彩的两个极端。
鞠如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以寻常语气说了句:“你很想再、一、次、被种进海里?”
“呵,论心狠……”妖冶的唇贴在鞠如卿耳则,房禺轻道:“我相信,无人及你左右。”
琉色灰眸内,似有水波微微一漾,漾出难以言喻的犀冷:“承让。”
“如卿,你就不曾想念我?”
“不曾。”鞠如卿任他勾着腰,对两人过于贴近的暧昧姿态视若无睹。
“哈哈——”房禺大笑,笑声歇后才道:“我可时时惦记着你,如卿。”
“惦记着……再一次被我种进海里。”鞠如卿的声音轻轻又清清。
“你……舍得?”
这一句,让鞠如卿有了动作。她伸出食指在房禺肩胛处轻轻一点,再用力推开他,不顾他的苦笑,径自走向沙发、落座。
魅色水眸一瞥,手指冲符沙身后的蒙甲轻轻一勾。
得到示意,蒙甲绕过符沙,肉掌“啪啪啪”几下跑到她腿边,弓身、跳上她的腿、静静伏在她怀中,一气呵成。
猫眼轻轻合上,复又睁开,呼吸间,是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馨香。
“喵!”蒙甲在她腿上蹭了蹭脑袋,将胸埋进馨香的怀抱,仿佛,那小小的、带着暖意和淡香的一方天地,已是它满足的所在。
“我觉得,当年应该多绑几块石头。”掌心感受着质感一流的光滑毛皮,鞠如卿冷冷开口。
种进海里……绑石头……符沙支楞耳朵,用力用心用劲地——拼组信息。说得这么隐晦,如卿姐与房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符沙的脑袋没转多久,米寿的声音适时成为他的解答——
“房禺,当年你妄想取如卿性命,偷袭不成被如卿擒下。如卿情留一面放过你,你却不知好歹,数次欲置如卿于死地,而蒙甲是你向如卿挑衅的最佳借口。你已有宠物,执着于蒙甲不过因为它……真应该在你腿上系四块石头而不是两块。”
圣人也会有脾气,更何况小气的如卿呢。放过一次,不等于会放第二次。三年前,他亲眼目睹如卿在房禺腿上系上大石头,将他当成海百合,毫不犹豫地种到大海深处……
唯美一些,是“种”。坦白地说,就是将人踹进海里,借石头的重量让他永沉海底。
如卿小气,亦有她冷酷的一面。
“真……真的?”金眸闪啊闪,符沙用力咽口水。
“真的。”点头的是房禺。听着往事,他却像旁观者听说书人讲故事那般,神色自若。
鞠如卿没什么耐心,眼角扫了房禺一眼,向她的梼杌之王丢个眼色:“米寿,送客!”
房禺勾唇一笑,不等米寿开口,耸肩一叹,竟就这么放弃离开。
黑色身影在门边停顿,他回头,一句话从诡异的朱色唇角掠出——“我会再来。”
门,无声合上,骨董店迎来暂时的宁静。
指尖轻轻点点,沿着美丽的啡色豹纹跳跃,一声叹息,悠悠滢滢,盘旋在微微弯起的红唇边:“蒙甲……”
“喵——”娇憨地抬头,粉色舌头亲了亲她的手,蒙甲再度将头缩进她怀里,细尾慢摇,摇出淡影几抹,如春日雨后的梨花,惊落无痕。
“蒙甲,你的梦……醒了吗?”
骨董店内,仿佛有什么炸裂开,若明若暗之间,梦起,梦落。
时间……已逝。
它天生盲眼。
从它能明白主人话中的意思开始,它的眼前是一片漆黑。
它看不见,却听得见。声音,非常清楚,响在头顶上。
“蒙甲!”
主人的声音很温柔,音线一流,音质绝佳。
“蒙甲乖……”主人的声音柔然如风,常常将它抱在怀里,抚摸的手让它懒洋洋,它常想就这么一辈子待在主人怀里。
“蒙甲,等到你一岁生日的时候,我为你开眼……”主人总爱说这句,轻轻吟吟。它看不见,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主人每次用脸摩挲它的脖子时,它总会惊叹主人的头发比自己的毛还要细还要软。
主人常说它是一只珍贵的猫。它是不知道自己珍贵在哪里啦,照理,作为一只天生盲眼的猫,它实在是得意不起来——除了晒太阳,除了缩在主人臂弯里睡觉,它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珍贵。
主人说它是灵猫。
灵猫是个什么概念,它完全不清楚。
因为主人天天在它耳边说“蒙甲乖,等你一岁生日时,我为你开眼”,弄得它的猫心猫肝充满期待。
终于,那天——主人说那天是它的生日,它就当是了,反正它不会数数——对主人而言,为它开眼仿佛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仪式,马虎不得似的。清晨一早,主人将半梦半醒的它拎出猫窝,丢进浴缸,兴奋莫名地又洗又搓,差点提升它夭折的百分率。
待它全身干爽、在主人怀里梳亲自己香喷喷的爪子时,眼皮被主人冰凉的手指拔开,接着,两滴湿润的液体滴进眼里。它抓了抓额,发现黑暗开了一个旋涡,慢慢向内旋转……旋转……不住地旋转。最后,一片白光闪现,它,看见了。
主人很俊美,一如他的音线那般,引人迷醉……也引猫迷醉。
然而,自从“开眼”,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首先,它发现主人不再抚摸它;其次,在家里,它闭着眼睛走路总是撞到脑袋,好像家具全移了位置;再次,它发现,只要自己闭上眼睛,朦胧之间仿佛有一只手在拍着它的背,像……对,像主人轻吟的摇篮曲。
梦中的主人和现实的主人有点不同,它却分不清哪里不同。但,它怀念那温柔。
从此,它爱上了睡觉,体重也急速增长。
那是美梦……
它以为,自己就这么一天天做梦做下去。伴在主人身边,短暂数十年的梦,它满足。可是……可是……
它、错、了。
梦,总有醒的时候。
那一天,它醒了——主人要杀它。
逃!它要逃……
喵,真恨自己爱做梦的缺点,逃跑都逃得这么艰辛。拼命把臃肿的身体移出窗,跳下地时又因为腿上肉多差点跌成四脚朝天,好在肉掌够厚。
逃离后,它没有方向感,没有时间概念,很长一段时间混在流浪猫里,食不知味,食同嚼蜡,以至养得非常臃肿的身体急速苗条起来。
在它全身脏兮兮趴在台上晒太阳时,主人追来了,熟悉的淡淡香味惊醒了它。怵然睁眼时,它已错失逃跑的先机。
主人的笑……很冷……与“那天”如出一辙。
它再凶,也无法对主人咆哮,何况,它本就是一只温柔乖巧的猫,四肢简单,头脑发达(不是它要自夸,事实就是如此)。
主人毫无怜惜地卡住它的脖子,陷入黑暗前,最后的画面是主人冷冷弯起的朱色唇角。
再度醒来,它被鞠如卿救了。这女人一点也谈不上和蔼可亲,可它就是忍不住被她身上隐隐散发的一丝温暖吸引。此后,它成了骨董店的一员。
鞠如卿让它明白,原来——主人,是主人,也不是主人。
那名为房禺的俊美男人,根本不是为它“开眼”的主人。
它,认错了主人。
这是……噩梦!
夜,九点——
“你不是很凶吗?”趴在地下,视线与蒙甲相对,符沙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如宝石般的猫眼一时暴瞪——喵,我凶不凶关你什么事。
符沙拉拉猫尾巴:“刚才被那个谁谁捉住,你乖得不像你哦……哎哟!”
痛叫,因为脑后受鞠如卿一记狠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