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北轩路相对的，是南轩路。
雍芜市的街道曲线分明，北轩路与南轩路是比邻的两条直街，在地图上，甚至可称为两条平行线。
两条街都很长，故而门牌编号达到四位数之多。
戴着灰色太阳帽的青年信步走在北轩路上，沿路走，沿路数着街牌。
“1056……1060……咦，这儿有家冰果捞，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等一会儿来尝尝。”青年停在冰果捞招牌玻璃窗外流连，嗦嗦口水的模样让店内的水果小妹大呼有趣。
视线相对，青年冲水果小妹露齿一笑。
好吧，她就亲自出门招呼这位面露馋色的小帅哥好了。水果小妹绕出柜台向店门走来……
此刻，青年却扶了扶鸭舌太阳帽，吞下口水向前走去。
半开的店门柄上，捏着水果小妹青筋跳突的手。
哼哼哼，有胆子就别来她这冰果捞，否则，她一定要捞光这小子的钱包。水果小妹咬着银牙，悻悻收回手。
“1064……1068……唔，怎么还没走到。”没见到水果小妹的阴森表情，青年吐了吐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哀叹着苦命。
时近黄昏，火红的落日少了正午的辣意，路面却依然炙烫。太阳帽的鸭舌被青年转向脑后又转回额前，转了三四圈，脸上的幽怨也越来越浓。
他从南轩路中段开始走，走到北轩路尾段，走得额上脖上背上全是汗，早知如此，他才不要误信人言跑去……跑去……呜，后悔啊，这个时间窝在家里吹空调多好不是。
“哼，还说很近很近……骗我。”禁不住脱口的抱怨，青年的腿却并未停顿，口中嘟嚅着：“好吧好吧，人如其名，我倒霉我倒霉，要勤劳要勤劳，唉，就当锻炼意志力忍耐力好了，唉──谁让我是人家的小弟呢，唉──”
行行走走，青年终于来到北轩路尾段的尾段。
以手挥汗，不必硬着脖子再数门牌，他已经清楚看到自己的目的所在地──鞠·骨董宠物店。
深褐色的古典式招牌横挂在店门左边，草书形式的六个黑色大字刻书其上，整个招牌不大不小，也不抢人视线，对于有心寻找的人，却极易看到。在招牌的“鞠”字上方，有一块蓝色铁皮，青年知道，那是门牌，而且门牌上绝对是他心中念了半天的数字──1114号。
真的找到这儿，青年脸上却流露出彷徨。
要进去吗？真的要进去吗？
绕着距离骨董宠物店十步距离的路灯杆，青年转起鸭舌帽。
既然来了，焉有不进之理。反正他是很听“某人”的话啦，为了“某人”，他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口蜜腹剑得偶尔连自己也佩服自己。正所谓，不入虎焉得虎子……
咯！细微的推门声传入青年耳中，脑袋下意识侧过去……
妈的……哦不，亲亲宇宙无敌老妈啊，请原谅我的粗口。青年暗暗忏悔，脸颊却气得鼓鼓，以掌为扇的同时向前迈了一步。
别人家爷爷的，他真羡慕玻璃门边的那个男人。为什么他要像无家可归的狗儿一样在这边绕圈圈，满身发酵般的汗味混着难闻的人体盐味，而那男人却一身清爽到他远远就能闻得浓浓的冰片麝香味。
那男人穿着银白色棉织衫，黑牛仔裤，略长的黑发垂在颈间。
青年自认模样生得不差，见了这男人，也不得不在心中赞叹一声──是个漂亮的男人。
“欢迎光临！”男人仅是推开雕花玻璃门，却并不走出。他冲青年微笑：“客人，请！”
摘下帽，挥一把汗水，青年被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清爽冰片麝香味吸引，走到门边。男人在他走近的数秒内，已将半扇玻璃门拉至全开，自己则退入店内，半身隐于玻璃门后，让出空道以方便青年走进。他似乎笃定青年一定会进来。
“你、你好！”青年迈上五层台阶，进入宠物店。
迎面扑来的凉气令他全身毛孔收缩，沉积在体表的湿热迅速散去。舒服轻叹的同时，青年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我要买宠物？”
男人掩门回头，轻轻勾唇：“客人既然来了，当然是光临鄙店。我是米寿，店里的伙计。”
他说得似乎很理所当然，青年愣怔了一下，两腿犹如受到牵引，不由自主随着他的脚步移向店厅。
突然──
“欢迎光临鞠·骨董宠物店！鞠·骨董宠物店欢迎您的光临！”
一左一右两声乍呼，惊得青年跳脚握拳，“喝”地一拳护胸一拳举齐鼻尖八寸处，成搏斗架式。
米寿并不因青年的惊呼回头，径自引他走向沙发，问：“客人贵姓？”
青年愣醒，腼腆一笑，看清左右两只白鹦鹉，这才收了架式随米寿来到沙发边，说道：“我姓万。”
“万先生家中现在有养宠物吗？”走到吧台为青年倒茶，米寿细心问道。
青年的表情有片刻的，随后听他道：“我……没养。”
“万先生，请用茶。”
“呃，谢谢。”正惊奇打量着店内，冷不防耳边响起温润的男声，青年的脸浮上微红，“你、你叫我小万就可以了，不用先生先生的。”这米寿看上去比他大吧。
米寿微笑一掬：“小万先生，你一定会在本店找到自己心爱的宠物。”
“……”不再勉强称呼的问题，接过茶猛灌一口，青年突打个寒颤。
呼，什么茶啊，从头冰到脚，方才积累在身体内的暑气全部随着茶水灰飞烟灭。
一个字，爽！
“请稍等。”深如点漆的眸笑看青年一眼，米寿向宠物区走去。
真是奇怪。进了店，坐上沙发，喝了茶从头冰到脚之后，青年才发现，这间宠物店的玻璃门并不如其他店家一样透明，在店内根本看不清店外的景物，眼中仅是模糊一团。那……米寿是怎么发现路灯杆边的他呢？
疑问在心头飞过，自称小万没放心上，继续打量着店内装饰。
这家宠物店的笼子没有铁栏。小万暗暗记下。他见米寿并不介绍宠物猫狗给他，仅蹲在宠物区，不知干什么。
不觉得自己受了冷落，青年小万径自从沙发上站起，绕着若大的店厅观赏起来。
沾满汗水的湿发缕缕粘在耳侧，黑色T恤蓝色牛仔裤，T恤的前胸并列印着两个字母“T”，下方印着上弯的半弧形，一眼看去是抽象派的可怕笑脸。
这小帅哥最多二十一二岁，淡铜的肤色光滑而健康，漂亮的双眼皮让他看上去带些稚气，个子……只到他眉心。
呵！米寿微笑看着小万在店内观赏。
任他在巨大鱼缸前捂嘴瞪眼，任他在宠物区若有所思，任他在巨画和骨董展架边嗅闻良久，米寿仅是偶尔看他一眼，并无心去招呼这位客人。
虽然满身汗臭味，但他身上隐隐散着宠物香水的气味。
他说自己不曾养过宠物，这话也不假。
然而，一个不曾养过宠物的人，身上为何会散出宠物香水的味道。这是一种经年累月渗入到骨子里的气味，可不是因为抱一抱一两只宠物就能沾上的。
米寿相信自己的视觉和嗅觉，也相信这自称姓“万”的青年来宠物店，不仅仅只是想为自己买一只宠物。在老板没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只要看着就好了。
瞧，他是个多么尽职的伙计。
俊美的笑容夹上一丝神秘，优雅的唇弧扬起一角，随着敛眉隐入滑落鬓角的黑发中。
在小万“观赏”完咖啡桌，绕过葛藤植物停在装饰于玻璃门后侧的蜡像前时，漂亮的黑瞳子微微眯起。
这是……眼睛睁到眼眶的最大极限，小万发出自入店后以9字打头且超出三位数字的惊叹。
这是一具身高三尺，神奇逼真的人形蜡像。
虽然微有干瘪，却依然活灵活现的小蜡人立在黑色圆底座上，五官立体分明，小腿微张成八字形，两手叉放腰间，身上穿着古人的长袍，短发，发色微黄。小蜡人双眼瞪得鬼大，乍对上，他以为这根本是个活人。
如果把这东西装饰在宠物店门口，绝对是大把的人不请自来……嗯嗯，这个主意值得借鉴。再次暗暗记下，实在忍不住心痒难耐，小万伸出手慢慢移向蜡像……
“呵呵，小帅哥，你也喜欢这尊人干儿啊！”
身后突然响起轻忽的笑，只差一寸便触到蜡像的手惊缩，小万转身，瞪着刚才明明没有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女子。
“我是宠物店老板，你可以叫我鞠老板。”
女子并不因他的转身后退，因女子几乎是贴站在小万身后，以至于他在转身时鼻子差点撞上女子抬起的额头。慌忙后退，又因他与蜡像靠得极近，趔趄的身子几欲撞上蜡像……
一瞬间，很快。
可以是蜡像被撞倒，也可以是人被扶住。
女子的手不知何时扶在小万腰上，轻轻勾了勾，将小万推离蜡像。
“呃，谢……那个……谢谢。”小万拍着胸口暗呼好彩。若真撞倒小蜡人，他可赔不起。心定之余，眼神禁不住向突然出现的鞠老板探去。
她的五官轮廓分明，无论看几眼都是美女级别，黑发及肩披散，穿着一件中袖深蓝衫，衫子盖过浑圆的俏臀，估不出是何布料制成，却无损于勾出比例完美的曲线。在她肩头部位，印着一只向下俯冲的银色小鱼，衫底一圈印着三棵摇曳水草……不知是不是错觉，小万竟觉得她身上的蓝衫有一种波纹荡漾的感觉，似乎那银鱼是活的，似乎那水草是动的。
鞠如卿看了他一眼，视线移向小蜡人：“万先生，你想养宠物吗？”
“啊？”被她这一眼瞟到脸红，小万点头，“是、是啊！我想买……买宠物。”
“万先生似乎很好奇我店里的收藏。”
“是、是啊，很稀奇啊，都是我没见过的东西。”悄悄后退一步，小万拉远与鞠如卿的距离。
“想必万先生也没见过这人干儿了。”鞠如卿耸肩一笑，侧首瞥向他，“万先生可知，我这人干儿可不是随便能摸得的。”
“对、对不起，我只是好奇这蜡人……”
“蜡人？”拔高了声音，鞠如卿宛若听到多少惊奇的事。红唇绽出若艳若邪的笑，她轻道：“万先生，不知你有没听过，中国古代有一个矮人国，被称为僬侥国。很多人认为这是传说，不过……”她顿了一下，眼角向小万勾来，勾得他小心脏卟卟直跳后，才慢慢道，“的确，僬侥国人现在是成了传说，不过我这僬侥国人干儿可是货真价实。万先生，你瞧这人干儿制得多好，眉眼分明，四肢完好，保存千年也不会腐烂。他的一根头发可以抵上一个市级博物馆所有馆藏。”
“这、这……”通体透凉的结果，是冷汗涔涔。指着蜡人猛吞口水，小万心中浮出一道惊怵的念头。这鞠老板的言下之意莫不是……
“没错，这是真人，不是蜡像。”
咻！血液停滞，身体瞬间僵硬。
咯咯咯──兹！咯咯咯──兹！
颤抖抖端着冰茶，小万一声不敢吭。他……呜，他想回家啦。
“万先生，瞧你吓得，不说人干儿啦。”捂嘴轻笑，鞠如卿抱起脚边的一只猫，“不知万先生是喜欢狗呢，还是喜欢猫？”
咯咯咯──兹！咯咯咯──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