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上下打架，吞咽五次口水，小万才细如蚊声地开口道：“我……我比较……喜欢狗。”他可不可以不买啊。
忍不住眼角瞟向米寿，这一瞟，牙齿打架得更厉害了。他他他、他牵什么东西出来？
“这是犀犬，就不知万先生与这狗儿有没有缘了。它对主人可是很挑剔的。”鞠如卿背对米寿而坐，她似知道米寿会牵出怎样的宠物，头也不回地解释，同时素手抬于耳边，轻弹响指。正享受米寿抚摸的棕色似狼犬听见弹指声，竟昂着脑袋慢步走过来。
小万敢对着宙斯发誓，他在这只狼狗眼中竟然看到类似人类的估量眼神。
“我……”喜欢体积可爱的狗──话来不及出口，犀犬突然扑上他的腿，温热的舌头滋溜──亲上他的脸，也将他的话全部亲赌回去。
亲亲亲、亲他的唇？！
呜，他的……他的初吻竟然让一只狗给夺了去。
心颤腿软，小帅哥抖动双唇，悲哀得将来此宠物店的初衷全抛脑后，只能眨着湿润的大眼，泫然欲泣地听鞠如卿近似魔魅的声音穿脑而过──
“呀，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万先生，犀犬认主了，从现在开始它就是你的。放心放心，犀犬很好养，不用狗链，也不用笼子，你在哪儿它就会跟到哪儿，你吃什么它就吃什么，绝对不会被外人的一块骨头给骗去。本店仅此一只，万先生你真是好运气。”
他是倒霉才对，这是一家可怕的宠物店。小万悲鸣。
“犀犬一辈子只认一次主人，万先生，只需九百块你就能拥有对你绝对忠心一生不会背叛的狗了。”
九百呀……咦？脑袋一震，小万醒神大叫：“我、我没带那么多钱。”这下就不用买这只犀犬了吧。好彩好彩，可以走人了，回去好好向“某人”报告一番，这间宠物店……
“哦？”他过于兴奋的表情引来鞠如卿冷瞥，笑容不变，静了静，她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万先生。米寿，送客。”
不勉强，她真是一点勉强的意思也没有，直接赶人。
不太适应她的笑容冷语，小万脸部表情呈现短暂僵硬──哪有这么做生意的啊，就算他身上现金不够，可不表示他不会再次光顾啊，通常这种情况，老板都会建议客户挑选其他价格低廉的宠物，而不是这么干巴巴不留情面的赶人啊？
尴尬站起，小万左腿刚迈出一步，裤管被某物给扯住。他低头，果然是犀犬咬住了他的裤腿。对上狗眼……
狗的瞳孔比人的瞳孔要大。小万自认阅狗无数，却从不知狗的瞳子竟然能像储水的琉璃一般荡漾，而且，这双犬目仿佛带有魔力，仅是对上一眼，却宛如被吸引进了一道漫长无底的隧道，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好……好可爱的表情！好想摸一摸，好想抱在怀里疼一疼！
等小万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他已经熟练地在摸上犀犬毛绒绒的肚了，适中的按摩力道让犀犬舒服地眯起眼，脑袋搁枕在他的膝盖上。想收回手，却不知怎地下不了狠心。
他的确没养过一只完全属于自己的宠物，只是……只是……咬起牙将心一横，小万看向鞠如卿：“我……呃，鞠老板，这狗……我要了。”
鞠如卿既不惊讶，也无鄙视，淡淡问了句：“万先生有多少现金？”
“四……四百多吧。”任犀犬在他膝上蹭脑袋，小万蹲着身子掏钱包，翻看后道：“四百五十块，还有一些零钱。”
指尖绕起一缕乌发，鞠如卿抿嘴沉思片刻，抬头道：“行，今日先收万先生四百块，哪天有空，万先生再送剩下的五百块来本店，可以吗？”停了一会，见小万略显惊讶的表情，她绽出迷人微笑，补充道：“本店宠物从不打折。”
米寿默默站在沙发边，深如点漆的眸一直绕在小万抚摸犀犬的那只手上。
与北轩路相对的，是南轩路。
与北轩路1114号“鞠·骨董宠物店”相对的，是南轩路250号的“虚心宠物店”。听说老板姓万，是位二十七八岁的未婚大帅哥，店名正是老板的名字。
鞠·骨董宠物店内老板一人，伙计一人，虚心宠物店也是老板伙计各一人，只不过，万虚心的伙计同时也是他的嫡亲弟弟──万勤劳。
万勤劳目前是大三学生，只要不上课，便来哥哥的宠物店充当任劳任怨的小弟角色。
真要说起来，虚心宠物店与骨董宠物店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老板与老板素未蒙面，一家坐北一家坐南，各有各的顾客群。
但是、但是、但是啊──万虚心将鞠·骨董宠物店视为自己毕生最大的竞争对手。
为什么？
这大概要从米寿第一天开始派传单说起。自从半年前鞠·骨董宠物店开业之后，每逢周六夜晚八点，伙计米寿都要站在街头为自家店作宣传，仅管每次派的单数不多，但效果非常好，好到来虚心宠物店挑选宠物的顾主会当着老板万虚心的面公然比较两家的宠物，说什么朋友都说骨董宠物店比较好云云，而这类顾客最终不会在虚心宠物店挑到满意的宠物，气得万虚心笑在脸上痛在心上。
一次，算了，两次，也算了；三次四次五六次呢，要他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不可能，他说什么也要看看这鞠姓老板有何魅力，竟能将他这间已有五年历史的宠物店给比下去。
他是不能公然在骨董宠物店前露面，以防被老顾客看到说他心生嫉妒，因此，他的亲亲小老弟就派上用场。
米寿是伙计，骨董宠物店的伙计。万勤劳也是伙计，虚心宠物店的伙计。
但是，但是，但是──为什么两人的待遇差别值如此之大？
例如今天，八点以后的虚心宠物店──
咆哮声响彻天花板：“臭小子，我让你去打探敌人的虚实，你给我居然在敌人的店里买回来一只狗，不想活了你！”
鼻尖对鼻尖，两张相似的帅哥脸……乍看去的确很赏心悦目，但前提是某个大帅哥不是竖眉瞪眼的阴熬模样才好。
提着弟弟的衣领，万虚心狂吠：“你记不记得你姓什么？万勤劳、万勤劳、万勤劳！你记不记得我叫你去北轩路干什么的？探敌情、探敌情、探敌情！你记不记得身为虚心宠物店老板的嫡亲弟弟兼伙计，你的职责就是随时随地要想着如何发扬我虚心宠物店──”
店……店……店店店……
回声绕耳，万勤劳──也就是小万──更加抱紧了伏在怀里的犀犬。
是他意志力薄弱经不起诱惑，不但将钱包全部掏空，居然真回家拿了五百块送去骨董宠物店，那时鞠老板不在，他交给米寿，并再次对他身上散发的冰片麝香味羡慕了一番。
沿路返回虚心宠物店，他已经给犀犬起好了名字──叫梵高──因为他学的是艺术。
“万、勤、劳，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放大的脸变得青黑，万勤劳收回飘远的思绪，一心一意面对大哥：“有有有，大哥，我在听。”
“把这只狗给我锁到笼子里去。”
“鞠老板说梵高可以不用链子不用笼子，它是一种忠诚度非常高的犀犬。”脱口而出，万勤劳立即后悔。他已经看见大哥的脸趋向焦炭化。
“万、勤、劳！”
“大哥大哥，别生气，我买梵高也是为了你呀。你想，与其天天在骨董店外蹲点偷看她有哪些顾客，倒不如看看她出品的宠物是什么样子。你瞧你瞧，梵高的头不同于其他犬类，比较圆，它的吻部弧度比较大，拉一拉就像在笑，是不是很可爱……哦，是不是，梵高！”说到最后，万勤劳已忍不住逗起犀犬来。
万虚心张张嘴，终是咽下欲喷发的火气，怒道：“店里这么多宠物狗你不养，偏偏给我养敌人的狗，臭小子！”
“这叫知己知彼嘛。大哥的店绝对是南轩路独一无二，小弟做的一切大哥还不清楚吗。”万勤劳拍拍犀犬的头，笑得贼兮兮。
虚心宠物店五年的历史中，他的功劳可不能少。南轩路上年年都有新宠物店开张，但多是惨淡经营，门可罗雀，因为，他会绞尽脑汁地破坏其他宠物店声誉，让他们血本无归，故而年年都有宠物店关门大吉。
卑鄙吗？哼，身处竞争激烈的世代，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只不过他没想到被一双狗眼给吸了心神。
眼神闪烁，感到犀犬伸舌亲着自己的脸腮，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到骨董宠物店内。他记得……美艳的鞠老板说过，门后的那具蜡人是一个真人干儿……反复思量一阵，直到全身长出鸡母皮，他才丢开心思逗梵高。
嘿嘿，就在那东西身上做文章好了。
拖地，拖地，他拖拖拖。
他其实很讨厌拖地，但职责所在。
“米寿，时间到了？”
店门早已锁上，自动安全门也已放下，八点三十分，骨董宠物店准点闭店。
“是的。”英俊男子手中提着拖把一只，正与地面上的脚印子汗印子奋斗。七点多时来了位肥到挥汗成油的中年客人，为自己八岁儿子买一只宠物狗，但他的汗滴落在地板上，让米寿不得不翻出去污液清洁。
“店里还有多少猫，多少狗？”伏在沙发上，慵懒美人玩着鬓边发丝，询问伙计。
“十五只猫，八只狗。”拖把未停，米寿随口说出。他明白老板问的是普通的猫狗，也明白她问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又要出门溜达溜达，顺便再“勾引”十来只弃猫弃狗做店内储备。啊，有件事要提醒她──
“如卿，有一只狗怀孕了，应该会生八只小狗出来。”他摸的。
“哦？”懒懒抬眼，鞠如卿盯着即使拖地也优雅十足的伙计，笑道：“什么品种？”
“吉娃娃。”很容易饲养的一种狗。
“嗯。”应了声表示知道，她不再说话。米寿拖完地，侧首见她盯着自己，不由问出压在心里的那么一点疑惑：“如卿，犀犬这次真的认主了吗？”
“我怎么知道。”推托责任的话，通常会在鞠如卿嘴里听到。
“如卿你是故意的。”
“哼！”
“他没碰到你的收藏。”
“哼！”
摇头，米寿的视线转向僬侥人干。如卿爱收藏，却并不如寻常收藏家那般将藏品养在深闺人未识，简而言之，就是爱显爱吓人。小万撞倒僬侥人干的机率达到百分之五十，如卿心中自然有气……唉，如卿还是个很小气的人呐。
叹了一阵，米寿开始思考明天买什么菜。犀犬不再让他喂养，当然轻松不少。只是……玄漆般的星眸敛下。
犀犬是世上最独孤的宠物，或者说，它们自己将自己逼上独孤的境地。
犀犬，占有欲非常强，它们会自己寻找主人，有的是临时主人，停留一阵便离开，当犀犬离开时，也就是临时主人升天之时。
很可怕的宠物呢，即使是临时，它也不会让予它兽。若是犀犬认了终主，它会让此主慢慢变得没有朋友，甚至失去亲人，只因为它要独占，完全的独占。
狗是胎生动物，犀犬，尽享狗类的一类特性，却是卵生。
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米寿微笑，想起过两天又要去街头派传单。
鞠如卿不知从何处摸来手掌大小的花型玻璃缸，若有所思。深蓝衫上，银鱼印花在灯光下摇曳若幻，随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