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暴?”鞠如卿因他的话偏头,勾芒也因它的话停止打量骨董店,蓝色的眼纹,黄色的眼珠,狠狠瞪他。鞠如卿瞧了眼缓缓抬起巨翅的勾芒,捂嘴呵笑,捏捏搁在肩头的小脸,轻道:“你为什么觉得它……残暴?”
“它把人切开,还把他们的心脏……”光是想到那种惨况他就恶心,满地腥血……噫,晕死了晕死了。
“呵呵……哈哈哈……”鞠如卿终是笑倒在沙发上。魅颜暖如和风,灰色水眸却瞥了勾芒一眼,冰冷的,蜇骨寒心。巨大的黑色羽翅在这一瞥下缓缓收起,人脸的表情有些不甘,头高高昂起,却也不再有什么动作。笑够,鞠如卿想了想,自沙发上坐起,魅颜靠近符沙的小帅脸,曲指,瞄准额心,狠狠一弹:“勾芒吃东西,就像人类剥开螃蟹的壳一样。这么比喻,符沙能理解吗?”
蟹黄味美,要吃它,就得剥开它的背壳,借助细勺,佐以调料。
人类,也一样。就如并竹所言,人类不过是裸虫,这么多虫,饕餮一下又有何不可。勾芒猎食人心,以翅尖的利羽削开前肋骨,再以舌尖取食。对它而言,享尽美味后,剩下的,就是垃圾。
吞……吞口水……芝士小美男连连点头,完全理解。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解决。他看看自己的病号装,探问:“如卿姐,我可以出院了吧?”
“当然可以。”
“如卿姐为什么帮钾原医院?”
“董事长是骨董店的客人呀。”
“没有收藏交换吗?”
“这次没有。”唇香轻吐,在符沙脸上轻轻一吻。交换的确没有,勾芒就有呀,虽然上古宠物难买难卖,不过,作为骨董店的宠物储备之一也算不错。
第二天,米寿为符沙办理出院手续,这让符沙雀跃不已。临走前,邻床的一位老婆婆以自认为欣慰的表情对他说:“小朋友,真羡慕你们的年轻体质啊,病这么快就好了。”
符沙撇嘴,忍下这人的倚老卖老。翻翻床前的挂牌,他一怔:米大人给他的入院理由居然是肠炎。
肠炎啊……噫,这种理由真让他干扁。不是他要偷偷嘀咕,吃什么他都能消化,只要是熟的。
约定之一:勾芒不可以在雍芜市范围内猎食。
约定之二:骨董店为它提供在人界的居住地。
从此,勾芒成为鞠·骨董宠物店的“钻石级”宠物储备之一,鞠如卿将二楼一间空房送给它居住。
因为辛苦筑起的巢被米寿打碎,又因被符沙打晕,初入店时,勾芒还存在着小小不满,它展翅扇飞蒙甲,结果被现出原形的阿尔咬伤脖子。翅风将收藏展架上的书卷得东歪西倒,米寿瞪着自己前一分钟才整理过的收藏架,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根红色长绳,将勾芒的两只翅膀缚成一对火鸡翅,让它只能跳,不能飞。
尽管这个样子,它在店里还一边跳一边瞪那四只整理狗便便的狞猫姐弟。四姐弟倒是乖,欧塔回瞪过去,多多多罗和欧C笑眯眯看它,芄则被它吓回原形,“哇”一声跳进多多多罗怀里。
勾芒瞪够了狞猫姐弟,改瞪拖地的符沙。资深小伙计荣宠不惊,等到地面光洁如镜时,他找出一只蓝色水笔,在那张妖艳的人脸上涂涂画画。结果,勾芒干净的额上多出一朵花,脸上一边一个蓝色叉叉,唇下还“长”了三条蓝色小胡须。
骨董店店主由着它们,不置可否。
打打闹闹,也算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尽管心喜,鞠如卿对它的出现依然有一丝隐隐的担忧。勾芒现临人界,六界通道的异动是唯一原因。什么事造成“漫道”的扭曲,将它牵引到雍芜市,她很好奇。
钾原医院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树林里打碎的肋骨巢怎么收拾,如何向人类的媒体解释,是医院董事长的事,与骨董店无关。
距离“勾芒事件”三天后,雍芜市又发生一起怪事。
这件怪事在人类眼中是一起车祸——连环撞——
车祸发生在雍芜市南部的紫蓟路十字街口。绿灯后,排在第一位的那辆巨大型集装货车驶到十字路口,原本,它按道行驶,不会出问题,可在它经过十字街口却还未驶入前方的直行道时,车头突然一拐,撞上街心分隔行人的花坛。花坛内竖有电杆,电杆倒塌,压坏侧方马路的数车小车,而跟在集装货车后面的车辆因为它的突然拐弯,通通撞了上去,一辆接一辆,五颜六色,像压汉堡包一样。就算中间的车辆惊险万分地刹下来,也被后面冲上来的车辆推撞向前,挤压得不成形状。
里面的人?
呵,不用说了。
当时,鞠如卿经过紫蓟路。在她眼中,这不是车祸,是异动——
站在远远的街道拐角,尽管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抬眼,她却看到某种东西在空气里游移。虽然慢,却正是那东西将集装货车的车头打偏,让它冲进花坛,撞上电杆。
惊鸿一瞥,是什么,她没看清。实际上,她也看不清。
金属的剧烈撞击,人类的惊叫哭喊,刺目的警笛,这些因突发事件交织在一起的声音,混杂,且喧嚣,令人哀伤,也令人烦乱。
在这片高低起伏的音波中,隐隐约约,隔离着另一道缥缈低沉的声音:痛……好痛……
这起连环撞一定能激发雍芜市媒界和警界的全部热情,让他们雀跃不已。同时,也能勾引出市民的自危感和舆论界的谴责本能。这些,并非鞠如卿关心的问题,她悄然回店,沉默不语。
白底宽松图鸦衫,灰色铅笔裤,怀抱一只印有黑色铜钱纹的白色枕头猪,坐在沙发一角,鞠如卿一直沉默到闭店,就连符沙为她冲的玉蝴蝶茶也没喝一口。
盯着厅顶,那双眼,灰灰的,浅浅的,好像天地都吸纳在眼里,又仿佛,凡尘各界尽不放她眼底。
“如卿?”温暖的身躯靠过来,清爽的香气像一丝丝薄冰,令人清醒,引人……沉醉。
抱着枕头猪侧身一倒,直接落入等候的怀抱。伸出大拇指,柔柔抚过俊美的脸,在下巴一勾,鞠如卿轻笑:“米寿,我这双眼睛看什么都不清楚。”
调整腿的高度让她枕得舒服,白皙的指划过她的眉,她的鼻,梼杌之王的声音沉和而优雅:“不,很好,你的眼睛很好。就这样,很好。”
“看不清楚……”鞠如卿低喃。
“今天出门看到什么?”
鞠如卿并不答他,眼角瞥到多多多罗的身影,突然坐正身子,神情严肃。沉吟数十秒,重重一叹,身子又软了下去。米寿并不追问,他的主人愿意开口时,自会开口。
“米寿。”
“嗯?”
“我要不要解开‘她’的封印?”
“万不得已,不要。”米寿轻轻一叹,容色未有太大诧异,温暖的掌心覆上她的双眼,久久,不移开。如卿口中的“她”,指的是她的母亲,“封印”指的是她双眼上的权域封印,即“眼之权”。
权域之圆,最具伸缩性和扩展性,这“眼之权”是如卿的母亲送给她的礼物,目的,是为了减轻她的负担。
如卿的眼……
如卿的眼呢,对她而言,是某种负担……
蓦地,一只低温的手覆上他温暖的手背。五指交错,鞠如卿慢慢移开他的覆盖,灰如冰晶的琉眸定定注视他,悠道:“雍芜市最近有点怪。”
“嗯,我去查。”
“也许……”鞠如卿缓缓坐起,唇,轻落在他嘴角,话,袅袅悄悄:“应该瞧瞧房禺近来做过什么。他拿了我的……半枯燃座……”
“是。”
是夜,寂寞的北轩路,双排街灯投下一株株孤单的树影。
一道俊直的身影从鱼锤茶楼里跳出来,以人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向前方飞奔。弯月轻薄,在街灯的光纱范围外,只有一片莹白的光辉投照在那人身上。风中扬起的发丝,是红色。
在那道身影之后,另一道黑影悄然相随。他与前面那人保持百米的距离,不赶一步,也,不落一步。
红发的身影似未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取直线距离,影闪如电,几个纵落已来到北雍山。
登上山顶,繁华都市尽收眼底,七彩灯光闪烁多姿,为夜色平添一分妩媚与妖娆。
红发的身影静立片刻,蓦然转身,冲幽静无人的密林轻笑,轻言:“偷偷摸摸可不是梼杌之王所为。”
密林中只有风声。须臾之后,一道优雅的身影自黑暗中步出,悠闲,高傲。
“米寿!”红发的身影倾头一笑。
黑发的梼杌之王敛眼,勾唇:“暖纹。”
“三更半夜,你跟着我,请问有何贵干?”
“三更半夜,你来北雍山,请问有何贵干?”
“呵呵呵……符小弟呢,他今天没跟着你呀?”
倏地,米寿足尖一顿,身形遽凛。
危险,一种强大的危险之气盘旋在上空。那是一种噬血欲战的危机感,勾出他心底压抑的血腥,差点让他狂暴得现出梼杌原形。他不能在人界现形,若原形一现,整个雍芫市根本不够他踩。
慢慢抬头,山顶的夜幕上布满星子,什么都没有,方才一刹的危险感仿佛是他的错觉。
利风迎面袭来,这次,不是错觉。米寿纵身后跃,避开暖纹突来的攻击,暖纹一击不中,双掌一合,忽分忽转,兀地向前一送,两道炙焰笔直射向米寿,烈气迫人。这招,正是暖纹曾在骨董店逗弄符沙的“火吼”。
米寿双掌接下炙焰,向夜空一送,炙焰刹时消散在空中。
[好痛……好痛……]
一道低哑痛苦的低叹自空中落下,飘入米寿耳中。
空中的确有些什么……心中暗忖,米寿身形不停,曲腿抬臂,架开暖纹的近身搏击。对于暖纹这种乱没诚意的打斗,他实在提不起兴奋感。这个时候来北雍山,他没空陪他拳拳脚脚的杀磨时间。
[好痛……吼……好痛……]
嘶哑的低叹再度传来,米寿正待跃上树梢查探究竟,肩头遽然一紧,同时,两腿膝盖被无形的线索束缚,动弹不得。
束缚感犹如绝对导体中的电流,毫无阻力地传遍全身。不过数十秒,从肩到脚,那种一圈一圈的无形绳索将他完全束缚住。
无形绳索不是来自暖纹,而是来自他身后。
空旷的北雍之颠,不知何时多出一名男子。他站在米寿身后,夜色长衫,发辫垂肩,俊唇含笑,一双浅绿色的眸子,在月下如烟似雾。
“呵呵,米寿,你问我半夜三更来北雍山干什么?”暖纹的笑脸在他眼中放大,“当然是为了你。”
他?这是房禺的目的?米寿并不,空中“好痛……好痛……”的低叹却越来越频繁。
“暖,开始了。”悦耳的音线来自绿眸男人——房禺,他双掌展平,将无法动弹的米寿缓缓放平,升上半空。
他不担心米寿会挣脱束缚。那一圈圈无形的绳索,是变形的权域之圆。六重束缚,六重结域,纵然梼杌之王能够挣开,也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米寿偏头看他,房禺弯眉,笑眯眯。暖纹在山颠的空旷中心点燃一盏油灯,小小的火焰跃起,竟然是纯红的焰色。
那是如卿的半枯燃座。
眉心一蹙,米寿冷冷开口:“你想干什么?”对房禺,他从来没有耐心。
“嘘——”以指点唇,房禺神秘一笑,“亲眼所见,比听别人说要精彩万分。”
半枯燃座上,纯红火焰越涨越高,以红焰的焰尖为中心,空中渐渐旋出一片螺旋纹似的缺口,缺口慢慢扩张,里面闪着不同于夜空的微弱蓝光。见此,米寿微微眯起眼,那是连通六界的“漫道”,通道连接的两端是人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