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寿微怔,神色极快恢复正常,凶狠地瞪向一只顽皮的邋遢猫,这家伙踩得地板上到处是爪印子。
脏猫……傻如卿……
他昨天不过拖地时随意提了一句“店里的猫不够“,她便念念在心了么……这孩子表面上刁钻小气,斤斤计较,似乎对什么都爱理不理,冷漠无情,其实……如卿的心很细腻,不知有多贴心,叫他如何不想去宠,如何不想去爱……
猫咪显然被凶狠的眼神震慑,对自己造成的效果非常满意,米寿不回头,直接问:“如卿,你说……有客人?”
“还没到呢。”鞠如卿笑了笑,侧头欣赏左手边的展架。五层高的黑木展架中,尽数是她喜爱的收藏。
“最迟……明天吗?”
“嗯……”
空气中散着淡淡花香,时间一分一分流走……
店内,米寿忙着。
店外——
距离“鞠·骨董宠物店”百米距离,遭到“送客”却满脸痴笑的万虚心因为想买一份报纸而掏钱包:“咦,怎么跑左边去了?”明明记得塞在右手口袋里啊。
打开钱包,一声惨叫:“啊——”
“怎么了大哥?”逗着梵高的万勤劳慌忙跑近。
“不见了。”
万勤劳低头,大哥手中的钱包,空空如也。
不远处,一辆警车慢悠悠驶过。
夜灰灰……
一抹几欲与灰色融化的黑影踩着猫儿般轻悄悄的步子滑入某间室内,时而摸摸台架上的器物,时而跃上吊灯,不知找什么。或者,只在玩耍?
前前后后……黑影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嘻嘻一笑,翻出小小旋风就要离去。突然,旋风在门边一顿,黑影伸出手……
嘶!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迎面扑来。黑影怵然一惊,迎风而倒,身体宛如被无形的巨爪掀上半空,最后跌落在某处柔软之地。
呜,摔得真惨……
黑影正悲哀想着,身后响起一道类似刚刚睡醒的沙哑柔腻声音:“你偷就偷嘛,何必非动我的东西呢?”
灯光瞬亮,鞠如卿斜倚鱼缸,魅脸低垂,黑发滑似流泉瀑布,一波一波吹荡在润圆的唇弧上。
黑影原本昂倒在沙发上,见当场被捉,一骨碌坐起,嘿嘿直笑:“如卿,好久没见。”
沙发上坐的正是白天来过的女客人,衣衫未变,只是手上成堆的珠玉银镯不见踪影,换上半臂长的特制黑手套。
“好久不见,Amel!”鞠如卿慢慢走到沙发边,支臂轻倚,居高临下看着女子——也就是方才的小偷。
“好久好久,差不多——”猝不及防,Amel 两腿向上一勾,夹住鞠如卿的脖子向下一压,如灵猿翻身,转眼将她压在沙发上,脸上是诡计得逞的笑:“——十年了吧!”
被她制在身下,鞠如卿不恼而笑:“是呀,十年没见,却不是十年没联系。你贼喊捉贼什么意思?”
“我本来就是贼。”Amel没放开压制,一只黑手——套着黑手套的手——缓缓划过鞠如卿腰际,五指如雪山飞燕轻触片刻,又如爬山虎的触须般蜿蜿蜒蜒,竟撩开她的衣摆向腰腹探去……
一个狂野美丽的女人压在一个妖魅迷人的女人身上,两唇相抵,黑发绞缠……
米寿咳了咳,送上沏好的茶水。
他不认识Amel,倒也听如卿提过,这女孩是纵行于国际间的盗贼……嗯,用世人推崇的说法,是“国际大盗A”。只是,他倒不知Amel会如此年轻,还对如卿……
“我身上没你要的东西。”鞠如卿冷冷开口,送贼笑的女子一记螫人目光。
“呀,习惯了,见了好东西就想摸摸。”Amel被她瞪得心里发毛,神色似有不甘,但想到她的可怕之处,只能悻悻收回手。
鞠如卿冷笑:“是啊,见了好东西摸摸,最后都摸到你口袋里。你的坏习惯什么时候能改?”
“习惯一改,我就消失了。你这么狠心,怎么能忍心——”Amel的语气突然变得悲愤而指控,“忍心眼睁睁看着我消失在这世上?”
鞠如卿动动唇,一把推开能迷惑一堆男人的玲珑躯体,“米寿你别理她。”
“如卿的朋友吗?很高兴见到你,我叫米寿。”这女孩显然知道一些事,而如卿没让她全知道。
“啊——你就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米寿呀!”Amel的大眼浮现浓浓戏意,“迷人,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
漆眸半敛,淡淡薄唇带着趣笑,却也浮上些许不解:他与如卿长年相伴,为何没见过Amel?
米寿很幸运,因为鞠如卿对他非常“贴心”,不必他开口便自行解释——
“十年前的人了,如果不是隔三五个月发封电邮给我,谁记得她。米寿,你还记得十年前的秋天吗?你陪妈妈出门,爸爸也后你们三天出去,留我一人在没姓没名的小村子里?”
好像有这回事……米寿点头。
“我去镇上买吃的,正撞见她展示‘优良习惯’,我瞧着……顺眼嘛,就交这个朋友。”
“什么?”Amel正对米寿眨眼,听她不屑的语气,不由嗤一声:“如果不是我帮你偷古玩店的那颗驼鸟蛋,你会看我顺眼?”
“那颗是兽卵,不是驼鸟蛋。放在那间小店里是暴殄天物,我伯乐识马有什么错。”
“没听过兽有卵生的。”
“我说有,你不信?”
“……信。”原本像斗鸡的女子一下子变成戳破的气球。她信,她当然信,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鞠如卿端起茶轻啜,眼角瞥瞥脱手套兼意图勾引米寿的女子,受不了地摇头:“没见过像你这么爱显的小偷。”
爱显?米寿接下迎面丢来的手套,有些明白两人为何会成为朋友。如卿呀,也是个爱显的性子,又有点小气……嗯,无论怎么说,在他心里都是最可爱的。
“我是大盗,当然要讲排场。”
“小偷和大盗本质上一样。”
行啊,都上升到本质了,虽然——两者从某种意义上都是A别人的东西……Amel哑了哑口,丢出一句抵赖式回答:“我高兴。”
“因为你高兴,闹得雍芜市不安宁,害我上街也受影响……”脑中突然浮现白天走在街上时,因为身后的脏猫太多,以至于被警察叫住问话……眉尾抽搐,鞠如卿一记白眼射过去。
“不闹这么大,我才不来。”
“那么……”鞠如卿突然将脸贴向她,气息森冷,“你到底是来闹事,还是来买宠物?”
Amel被淡淡茶香薰得背脊生寒,蹭蹭蹭移到沙发尾,嘟嘴为自己辩解:“哎呀,已经成习惯了嘛,你什么时候听过‘大盗A’出现的城市犯罪率不会提升!”
“……”
“没有过吧!”
“……”
米寿静静听了半天,终于将两人没边没际的对话理出些头绪。低声笑了笑,他猜测:“如卿,该不会……”
灰色魅眸瞥向他,重重点头。
为什么雍芜市犯罪率再创新高?全是Amel的功劳。
并非表示近来报纸上的大版小版全是她一“手”完成,但这家伙有个坏习惯,随着她的“盗名远播”,这坏习惯竟成了行内暗暗奉行的不成文规矩——若某城市有Amel想“摸摸”的东西,她会通过网络或行内渠道将“国际大盗A将会在多少天后到达某某城市”这个消息传散,吸引警察是她的乐趣之一,其二,是告诉该市的盗贼们,在她莅临这个城市之前,请各位尽情享受犯罪的乐趣吧!疯狂吧,噬宴。
简单地说,雍芜市突创新高的犯罪率,完全是本市“业内人士”为了迎接她的到来而举行的盛大礼宴,比万盛节更疯狂的谟拜之宴。
“呵呵!”明白米寿所指,Amel扬眉,手伸到腰后摸出一包密封的黑色皮袋,眼波一转,“我要验货了。”
“请便。”
淡茶色的纤长五指缓缓拉开封口,从袋中抽出一件淡蓝色的紧身衣,衣上银鱼数条,袖口和腿脚则是一圈水草,随着Amel的前后翻转,这些银鱼水草仿若被赋予了生命,眼波恍惚间竟觉得它们是活的,是动的。
Amel将衣服贴在脸上,深吸一口气:“漂亮。”
鞠如卿淡淡含笑,灰眸如潭,波荡无底。
“原来……如卿这件游鱼衣是为你养的。”米寿恍然明白。
游鱼衣,游鱼,是养在衣上并能自在游动的鱼,衣,是养鱼的丝物。游鱼的卵看上去像芝麻,但这种鱼卵只能、也必须养在衣服上。
养一件游鱼衣需要两个月,将鱼卵与丝物同时浸入水中,散上游鱼喜爱的食粉,等到鱼卵破裂,它们会慢慢依附在丝物上。从水中取出丝物,晒干,游鱼就像印在衣上的花纹,美丽荡漾。若将衣物重新浸水,游鱼便会自行游动,故得名游鱼衣。
穿上游鱼衣者,在空气中犹如被海洋包围,在水中衣鱼一体,是人是衣是鱼是水,已分不清了……呃,他不是说人会变成鱼,只是让穿衣者在水中自由呼吸,身如灵鱼。如卿也养了一件啊,虽然衣上只有一条银鱼……其实……那个……如卿是贪凉快。
“这次要我偷什么做报酬?一颗细胞,一个瀑布,还是英国博物馆的邮画?嵌满宝石的鹅毛笔?或者……”Amel挂着戏笑侧首,“女王的大门牙?”
“我对那东西没兴趣。”
“不然,我去偷始祖鸟的化石?”她继续“很现实”地建议,“苏门答蜡的巨猿骨怎么样?你最喜欢这种东西。”
“巨猿骨对我没有收藏价值。”鞠如卿掩去唇边小小的哈欠,“你什么时候离开?”
“后天的飞机。”Amel将游鱼衣收入皮袋,想到什么,追问一句,“这件……也只有十年寿命?”
声音,夹着淡淡悲哀。
“是。”灰眸平潭无波,魅色流光凝凝锁在Amel脸上。四眸默对,鞠如卿先行开口:“你离开后一个月,我希望帐户上能多几个零。”
“就这么简单?”Amel分明不信。
“那是主菜。开胃甜酒,我要……”她贴近Amel,勾起茶色小下巴,轻轻说了几句话。
软唇离开耳畔后,Amel嘴一撇:“只要这样?你真不考虑考虑让我偷苏门答蜡巨猿骨?始祖鸟?女王的大……”
“如果我要你的牙呢?”鞠如卿一眼蛰过去,“不送。”
Amel将衣服塞进腰间的暗袋,米寿以为她要走,来不及眨眼,她重新将鞠如卿压制在沙发上,邪笑满面:“如卿,主菜一个月后到,开胃甜酒明天送到。在我走之前,能不能……让我吻一下,只一下。你不答应……我把米寿拐走你可别后悔。”
“你休想。”灰眸顺着她的扑倒直接闭上,语中已有浓浓睡意。
你休想……
好熟悉的感觉……
你休想……她休想什么?是休想拐走米寿,还是休想……
当年,比今昔幼稚的脸庞也是这么漫不经心,这么冷淡如冰地说着这三个字……十天,不……细想,只有九天半吧……九天半的友谊,她记了十年。
游鱼的寿命只有十年,分离时刻,那个知她水性奇差的女孩送她一件游鱼衣,十年后,昔日的游鱼衣化水无痕,无物追思。她只字未提,却在一个月前意外收到她简短的电邮。
——我养了一件,来买吧。
If……if……
手腕微微一动,店内瞬时漆黑一片。米寿轻轻眯眼,见到一抹近乎透明的黑从身边飘过。
“再见,客人!”
一声低徊,应他的,是店内熟悉的淡香。
隔天——
南轩路,虚心宠物店。
万虚心大帅哥满脸暴怒,店内宠物笼全部被打开,里面,一只宠物也不剩。
“报警!报警!勤劳,快报警!该死的小偷,居然偷到我的店里来了。”
愤怒的吼声震得万小弟头昏昏眼花花,认命地拿起电话……
北轩路,鞠·骨董宠物店。
米寿拖了半天地,突然说:“如卿,你应该让Amel赔偿电路修理费。”
昨晚她不知用什么东西让开关短路,连带整个宠物店电路烧断。想到自己因为修理工的光临而打扫地板,米寿俊美的脸上写满气愤。
“嗯。”
“如卿,她走了,警察没那么忙了吧。”酒足饭饱后,犯罪率该创新低了。
“嗯。”
“如卿……”米寿走到她身边,弯腰取下托在掌心已有十分钟的瓷杯,“你的茶已经喝完了。”
“谢谢。”女子回他一记凝眸,微笑。
现在——
猫在沙发上睡觉,狗在蔓藤中抓虫……很正常,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