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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惊·变 (1)

信马由缰,纳兰夕雪骑着马儿走在回家的路上。

尉迟夜……

尉迟夜……

她在心中默念着。

虢赫尔吗?这个陌生的地方,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这里。可是,现在因为一个人,却和这个异域之国有了这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仿佛无处不在——每天自己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想到竟然会自己吃吃发笑,更甚是有一天晚上她做梦醒来,都仿佛看到他站在自己的床边。

这是一种弥足深陷的感觉。

可是,却是那么的美好。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应该怎么去形容,可是他说他要离开,自己竟是那样刻骨的难过。

尉迟夜……

尉迟夜……

她的思绪飘的很远。

马儿识途,一路慢悠悠的走回了将军府。马上的纳兰夕雪思绪游走,直到门口的家仆奔来牵缰绳,她才恍然醒来。

什么味道?!

她突然一个激灵,这么多年来来,鼻息间的味道她太熟悉了——那是血!

“怎么了?!”她翻身下马,这才看见家仆泪流满面。

她赶紧疾步往里跑。

“少爷……”,家仆擦着脸上的泪,哽咽难言。

“别哭了,说话!”纳兰夕雪心里的不安像重锤一样击打着她的心,巨大的心情落差让她觉得晕眩。

“老爷回来了”,家仆在后面跑着一路跟过来,“可是老爷……他受伤了!!”

爹受伤了?!

一听这个,纳兰夕雪心里顿时油煎火燎一般,足不点地地飞奔出去。

刚跑到卧房门外,已看到一片灯火通明,家仆丫鬟端着铜盆一趟趟地进进出出,那些端出来的铜盆中,触目惊心的鲜红。

她推门冲进去,屏风后影影绰绰有很多人。绕过屏风,父亲的床边围满了大夫,人影挪动之间她看到床上一片血色。

“爹……”,纳兰夕雪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地面变得像是柔软的泥浆,她不由地踉跄起来,几乎是半跪半爬到床边。

“爹……”拨开床边的人,她看到了多年不见的父亲。

父亲硬朗的脸如今已是一片灰白,他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身下是一层层晕开的血印。父亲的胸口层层叠叠地盖着很多绷布,可是血还是不停地往外渗,一名大夫死命地按住伤口,他的袖子都血迹斑斑。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纳兰夕雪呼吸凌乱着气,终于说出话来。

旁边有双手把她揽过去,她像个人偶娃娃一样,被架离床边,浑身都在颤抖。

“先带她出去。”一个声音飘过来,隔了很久仿佛才传入夕雪嗡嗡作响的耳中。

她抬眼看过去,看到纳兰夕若挽着袖子站在床边,身上也是血迹斑斑。

看到姐姐,纳兰夕雪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二十年了,她这才终于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绝望。

“姐……姐……”她哭喊起来。

纳兰夕若没有过来,依然在床边迅速地从药瓶中往绷布上倒药粉,混合,然后递给大夫,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有自己的镇定和坚韧,这种镇定在这时候支撑起了整个家。

“哥,带她出去。”纳兰夕若伸手抹了一把脸。

“我不出去……爹……”纳兰夕雪这才看清把自己架在身边的是裴红原,他的脸铁青铁青的。

“夕雪你在这帮不上忙,听话先跟我出去,你这样义父和你姐都更不放心,义父现在需要安静。”

“我安静,求你了,我安静……”纳兰夕雪用手捂住嘴,无声地恸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手上。

裴红原的脸上突然有难忍的心痛之情,他一下把她搂进了怀里,她听到他低声说“快了,快了,再忍忍。”尔后,便有热热的液体灌进了自己的衣领里。

“裴大哥……”她在他怀里抬起头,刚要开口便被整个抱了出去。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用尽全身力气踢腾,可是无济于事。

走出很远,到了偏厅的书房,裴红原这才把她放下来。

“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放下她,裴红原突然恨恨地从牙缝出挤出几个字。

纳兰夕雪泪流满面的看着他。

“是那些表面伪善的蛮子!”裴红原说道。

纳兰夕雪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是虢赫尔人!”

这四个字如同炸雷,一时间纳兰夕雪整个人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

“你看”,裴红原从身上拿出一块白布,打开来,一枚闪着毒光的飞镖赫然露出来。

“这是虢赫尔人的飞镖,他们表面来讲和,可是暗地里却埋伏义父,义父还没进城,就被偷袭了!”他捏着飞镖凑到夕雪眼前,“蝰蛇毒,只有虢赫尔翼垂图南的御风者才能提炼,这黑锈铁,毒性加倍。他们,他们这是下了死心要义父的命!”

纳兰夕雪的眼神许久才对上飞镖,只是流泪,一句话说不出来,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没错的,这就是虢赫尔的蝰蛇镖,寸半宽二,锈铁阴毒,见血夺命。

她的脸越来越白,咬破的唇边一道凛冽血痕蜿蜒而下。

“这次来和解的虢赫尔人也许根本就是个幌子,他们怎么会让自己的皇冒这么大的风险!!我怀疑来的皇帝是假的!!他们的皇也许现在就在暗处操纵这一切!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纳兰夕雪浑身一震,——

假的虢赫尔皇!现在深宫里确实是假的虢赫尔皇!!

而“巡南邬”——他才是真的!!

他一直躲在暗处,他一直是想着要自己父亲的命!!

她的泪没了,她的眼干涸了,她只是喘着气看着这蝰蛇镖,突然嘶喊了一声,凌身一纵,跃上房顶飞奔出去。

城外的远营,正是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

一个挺拔的身影坐在一堆篝火前,出神的看着火苗。

火上架着半只全羊,已经烤的滋滋冒油,焦黄的羊肉撒上小茴香和孜然香料,散发着扑鼻的香味。

“陛下,在那皇宫里,您好几天没吃上这烤羊羔了吧,他们的饭菜,星星点点,哪里能长力气”,翻烤着羊身的御厨边笑边说道。

尉迟夜没说话,还是怔怔地看着火。

厨子看他的样子,也便不再做声。

火苗亮晶晶的,逐渐摇摆成模糊的视野。

已经3个时辰了。

他从没觉得时间这么慢,真难熬啊……

如果她说不去呢?!应该不会吧……

那她会跟我走吗?应该会吧……

可是万一她真的说不去呢?不会的……不会的!

但依她的脾气,这定了就难改了,万一她真的不要去?那可怎么办!

“不行,那可不行!”

他一下子站起来,把正专心烤肉的厨子吓了一跳。

“您,您觉得哪里不行……”他看看手里的肉,战战兢兢地问道。

“就是不行!!”尉迟夜大吼一声,脸都红了。

“休顿知罪!”厨子赶紧俯身趴倒在地。

尉迟夜扭头看看他,有些诧异:“你跪什么?”

话刚说完,他脸上突然有惊喜,一下回转过身——远处有马蹄声,响鞭急催,中间还有响亮的驾驾声——那是纳兰夕雪的声音。

他远远看去,果然一匹白驹遥遥飞奔而来。

他欣喜地迎上去。

马越来越近,那马上的人纵身跃起向他扑来,他脸上的笑僵住了,他看到纳兰夕雪手中一道寒光刺向自己。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周围藏匿的影杀护卫已瞬间挡至身前,纳兰夕雪的剑锋被“铮——”一声隔开,一时间火花飞迸。

她人在半空一个翻身,又是一剑劈展而来,全然不顾已经逼近自己的虢赫尔护卫。

“别伤到她!”尉迟夜大喝一声。

数道寒光急停,影杀护卫只得撤回兵器,徒手上前搏斗。

“怎么了?夕雪?!”尉迟夜很不明白。

他看到纳兰夕雪的脸,心中突然钝重地疼了起来。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完全没有了平日的英挺和美好,惨白的脸色,血红的眼睛,血迹斑斑的嘴唇随着她的格杀动作不停地往外淌血。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看到如此大的仇恨,这恶魔般的力量让她在十几个绝顶高手之间亡命厮杀,毫无惧意。

“到底怎么了?!!”他拨开几个护卫,试图靠近她。

纳兰夕雪的剑立刻朝他刺来,只差几寸便到了他身上。

护卫们顿时亮了兵器,几番回合便将她围了起来,向一个墙角逼去。

“小心!”眼看着影杀已将纳兰夕雪逼入了死角,尉迟夜突然翻身冲了进去。

“陛下”,护卫长片刻没有离开他,立马伸手阻拦,“她是危险的人!我们决不能让您有危险!”

“啊——”纳兰夕雪突然一声痛叫。

她双拳终难敌众人,左肩被一剑划中,血顿时涌出。

尉迟夜一把抽出护卫长腰间短刀,隔开落雨般的剑锋冲了进去,一把将纳兰夕雪拉至身后,“你们要造反?!我说不要伤她,你们——”

他的话尾陡然停滞了,气息被冰凉地堵在喉咙里面,只剩几个破碎的音节。

带着血的惊鲵古剑,赫然从他的左肋下刺穿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回转身,看到的是一双陌生血红的眼睛。

护卫的怒吼声突然小了下去,像是空气和声音突然被什么吸走了一样,周身只剩下失重的死寂。

他觉得视线有点模糊,好像汁液一点点的离开自己,从脚下渗到不知名的什么地方,继续地蔓延。纳兰夕雪的脸一点点的在视线中扭曲,看不出有什么表情,遥远陌生的像是个剪影。

有好几双手扶住了他,他也感觉到身上的道被封了几处,感觉和视线一点点清晰起来的时候,他只看到影杀疯了一样冲向纳兰夕雪。

“住手!!”他突然吼出声来,血接着从口中喷了出来。

“陛下!”那些影杀回转身,全部血红的眼睛里盛满了疯狂的怒火。

“住手……”他把身体靠在身边一个支撑上,“都跟我走。”

“陛下,今天不把她碎尸!我们没脸回虢赫尔!”护卫长几个箭步冲过来噗通跪了下去。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咳咳咳……”尉迟夜用力按住身上的伤口,“我们走!”

护卫长两手死死地抠着地,半天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什么,拧身站起来,通红着眼睛挥挥手,一众影杀顿时消失在原地。

“我必杀你!”他用刀指着纳兰夕雪,咬着牙说道,一个纵身也追着尉迟夜他们赶离去。

九族浩劫

不知道过了多久,纳兰夕雪僵硬的身体,才突然崩溃般颓然倒地,隐忍的泪水又涌出来,她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她是如此的信任他,可是他却伤害了她最亲近的人!她还想象着和他过一种幸福的生活,可是,可是……

不知哭了多久,脑海中突然掠过父亲病床上的模样,她心中一阵心惊肉跳,恍惚抬起头,扶着受伤的肩膀艰难地起身。

“爹……爹……”她抑制着失血的晕眩,踉踉跄跄地走到马边,“我得回家,我得回家……”

她不停地默念着,爬上马背,一夹马腹向家跑去。

离家越近,心中的不安就在一点点扩大,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这条回家的路现在看来是如此的恐怖。

刚接近纳兰府的边门,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呵斥和哭啼声,她一抬头,一个人影凌空跃起一脚踹在她的心口,把她整个人踹下马来。

浑身的痛伤让她半晌喘不上气来,着撑起身子,几柄利剑已贴着她的脖子把她围住了。

“纳兰明德里通番邦,罪诛九族。”有人大喝。

身后有人大力地提起她的双臂向后折,她回过头,看到一张冰冷的陌生脸孔。

“你是谁?”她从未在禁军中看到过这个人。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她,动手把她的双手捆起。

“你!”她还想说什么,不远处的哭声却让她停住了话语。

那是姐姐房里的丫鬟依依,被两个人架了出来,边哭边,她身后,管家和很多的家仆也都被人押了出来。

依依看到了纳兰夕雪,哭喊起来:“少爷,少爷,小姐还在里面!!”

姐姐!!

纳兰夕雪一阵心急,挣身站了起来。

有人用剑柄抽在她腿弯上,她吃痛地叫了一声,却死咬住嘴唇没有跪倒,猛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她脸上嗜血般的表情,把那冷面士兵吓得不由后退了一步。

纳兰夕雪疾步冲进里面,身后的兵士也追了进来。

家里已经被翻得一片凌乱,书柜倒地,书籍散落满地,连窗上的竹帘都被掀起来扯落一地。

她径直跑向父亲的书房,一进门,便呆住了——

房里那块整个云母石抠出来的八扇屏风已经被推倒在地,边角碎裂,满地石晶。对面的地下,姐姐瘫坐在那里,怀中抱着一个血人。

姐……

纳兰夕雪觉得胸口很疼,刚刚被一脚踹到的地方,仿佛突然苏醒般疼痛起来。

她走过去,那个血人逐渐的清晰了——是父亲。

父亲的脸已经苍白无色,身前的衣服被血染透,分辨不出颜色,一只手无力的垂落在地,已经灰暗。

“父亲听到圣旨说,我们叛国求荣,一时怒起推倒屏风,伤口迸裂……人已去了。”纳兰夕若抬头看到妹妹,开口说道。

纳兰夕雪嗓子里一阵酸麻,忍不住要咳起来,伸手一捂却喷了自己满手的血,整个人天旋地转。

“爹……爹!!!”

她怆然跪倒。

身后的兵士追过来,又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这次,她一句话都没说。

“你们放开她”,纳兰夕若仍然坐在那,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像尊塑像,“我已经说过,等我和父亲说完最后的话,我会跟你们走,不要为难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