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把自己脸上的墨迹擦下来,再抹在她脸上。可是经过刚才一阵擦拭,墨迹基本都没有了,根本藏不住容貌。
纳兰夕雪也紧张起来,如果这样被发现了的话,那真是满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
尉迟夜一咬牙,慢慢地放倒纳兰夕雪,接着松开了自己玉冠束起的褐色长发,几下扯开了衣服。
纳兰夕雪怒目圆睁,脸上一下子着火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啊!!她连忙捂住眼,他松脱的衣服里,古铜色的上半身都露了出来。
“只能冒险了,别说话。”他一边理顺头发,一边用好几件毛皮把纳兰夕雪从头到脚盖了起来,接着像靠着软枕一样虚靠在那些皮毛上。
才刚摆好姿势,冰窖门就打开了,凌乱的脚步顺着楼梯响起来——
“老子上次……就藏了好酒进来,今儿便宜了你们,几个猴小子……”一个酒意十足的声音含混不清的响起来。
“谢谢头儿!哈哈哈!”接着是恭维的哄笑。
“你们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喝到这好酒……知道这是谁才能喝的酒吗……”那声音得意的吆喝。
“该不会是……”
“就是皇上,这可是贡酒!”
“哎呦喂,那哥几个今天这面子可大发了——”
五六个喝得面膛通红的东陆兵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一下到冰窖,不由也愣住了。
冰窖下面的平地上,铺着一大片的被褥皮毯,上面竟然还有个人!!
“头儿……”那几个兵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那个头儿稍微镇定点,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什……什么人?!”
那个人一声笑,娇羞地抬了头:“再不来接我,腿都冻麻了。”
他坐起身来向这边看,几个兵卒顿时石化。
那被褥上的竟然是个男人——长发披肩中,一张英俊的脸冲他们笑着。衣服半开半合,古铜色的身体清楚地袒露着,肌肉的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真是个英俊漂亮的男人!
“你……”终于有个人先开了口。
“怎么,还不过来扶我?四皇子教你们这么怠慢我吗?”那个俊朗的男子一脸嗔怪地指着他们。
“四皇子?!”那个头头总算有些见识,“你是四皇子的朋友?”
刚才进山庄的时候他见过了——四皇子迎出来接驾,他这两天都在这住着的。而他历来的龙阳嗜好,宫里也都传的沸沸扬扬的。
眼前这男子,八成是四皇子的……
“咱们怎么配做皇子殿下的朋友,最多只是个伴儿罢了”,那个男子说话了,声音里很是委屈,“不然怎么会玩到一半就把我丢下,去见什么人!”
那个头头当然不敢说是皇上来了,但是他心里已经对眼前这男子的身份确信无疑了——他知道四皇子在,又说四皇子刚着急出去见什么人,一切都解释得合情合理。
他暗暗地抹了一把冷汗——多亏他们是在四皇子离开之后才进来了的,若是他们浩浩荡荡地进来了,正碰上四皇子和他——
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一并丢了。
“这位——”,他舌头有些打结,“四皇子的这位贵宾,我们只是路过例行巡查的,四皇子殿下忙过正事之后自然就会来接您。”
他踢踢身边几个人,众人立马会意躬身向外退去。
“不打扰您休息,我们去巡查别的地方,您歇着吧。”
“呦,你们不陪我一会儿啊”,尉迟夜抚着长发冲他们欠欠身,“殿下说这里有情调,非要带我来这,可是这里自己呆长了还真是怕怕的。”
他又轻拍胸口,一副娇弱模样。
那几个人再没接话,快速的往后退。
“阿——阿嚏!!”
安静的冰窖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打喷嚏的声音。
尉迟夜的脸色顿时变了。
几个官兵也顿住了步子,回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警惕地扫过来。
“还有谁?”打头的那个问道。
尉迟夜连忙把手捂在口鼻间,“不好意思。”
“不对,那声音不是你。”官兵把手扶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皮裘下面有人!”
“到底是谁?!”那几个东陆兵又都围了过来。
尉迟夜很快又挂上微笑:“各位——”
他一手按着那几件皮裘,一手从腰间掏出一叠银票,“这里少说几千两,请各位喝茶。”
为首的看着银票,慢慢地靠了过来,看着尉迟夜把手伸了出来,还没碰到银票就飞快探手去掀大氅,尉迟夜一下隔开了他的手,把那些皮裘全数打横抱了起来。
“果然有诈!!”那人顿时拔出了刀。
“叫兄弟们!”几个官兵围了过来,一个飞快地消失在门口。
尉迟夜四面被围,左右躲闪。
冰窖之外遥遥有重甲奔来的钝响,更多的人眼看就要来到。
几个人挥刀起落,尉迟夜躬身闪避——纵身一个飞旋——
动作太快太猛了,盖在纳兰夕雪身上的大氅一下子被甩落了!
如瀑的黑发流水般散落了下来,纳兰夕雪随着那眩晕的旋转一点点地露了出来。
姣好的容貌在乌发之间醒目异常,珠贝般的眼仁,凝玉似的皮肤,略显苍白却依然动人的唇色。
她一身白衣蜷缩在尉迟夜怀中,曲线毕现,美妙动人。
几个官兵顿时都看愣了。
“放肆!!”尉迟夜一声断喝,把他们吓了个激灵。
“你瞎喊什么?”几个官兵气势汹汹地又要扑上来,“信不信我们一刀砍了你!”
“住手!!”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断喝,威严而寒冷。
几个官兵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回身收刀齐刷刷地跪拜下去:“参见裴将军!”
“所有人马上出去,回头者斩!”遥遥站在门口的将军继续说道。
冰窖里的官兵立马鱼贯而出,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头也不敢抬。
那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身材颀长,有些异于常人的消瘦,身上獒首吞金的武将配饰显示出他尊贵的地位。
尉迟夜一下便认出了,眼前竟然是东陆戍守边疆的副将,裴红原。
裴红原是东陆武将中的的枭首之才,为人心思缜密,用兵诡异,步阵扑朔迷离,二十四岁便屡立奇功,成了东陆最年轻的戍边副将。
虢赫尔的谍报斥候很早就把他作为一个危险人物列入名册里,呈给过尉迟夜。
他怎么回皇都了?
尉迟夜心里的疑问还没解开,怀中的人就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裴大哥!”纳兰夕雪撑着尉迟夜的胳膊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刚一着地就快步过去扑在那个年轻将军怀中。
“夕雪!”那个年轻的将军展臂搂住她,原地抱她转了几圈,眉眼间全是宠溺。
“这名字起的,‘呸大哥’”,尉迟夜看着他俩,极力想要不屑一顾却又忍不住斜眼去看。
他发觉裴红原眉宇间拧着一个愁结,即使他温柔微笑的时候,那个结也没有散开。
裴红原放下纳兰夕雪,纳兰夕雪捂着胸口笑盈盈地站定了身子。
裴红原的脸色顿时一变,他拉开纳兰夕雪的手,冷声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他的目光又抬起来,冷箭般刺向了尉迟夜,“他伤的你?!”
“没有没有,你别误会”,纳兰夕雪连忙解释,“事情是这样的,我奉命出京,但是路上遇了山贼,我一时大意被刀划了一下——”
她回头指指尉迟夜:“多亏他,不顾个人安危——救我的。”
最后这句多少有点底气不足——颠倒黑白这种技术活她实在是不太熟练。
尉迟夜也没有好到哪里,听了这解释只觉得脸上发烫,低着头满地找东西似的不肯抬头了。
裴红原脸上的表情依然让人琢磨不定,他把纳兰夕雪揽到自己身边,抬头冷冷的对尉迟夜说:“阁下怎么称呼?”
“裴大哥,他是虢赫尔王的随从,叫巡南邬”,纳兰夕雪抢着回答,生怕尉迟夜说错哪句话。
裴大哥聪明绝顶,被他发现自己撒谎的话,那可就惨了。
裴红原看看尉迟夜异族的头发和眉眼,缓缓地点点头。
“对了,裴大哥,你怎么会回来?”纳兰夕雪又问道。
“虢赫尔与我国交好,边疆要减兵,我就先回来了。”裴红原低头看着她,脸上的坚冰一层雾气般融化了,又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那我爹呢”,纳兰夕雪眼睛发亮,欣喜的拽着他的胳膊,“爹是不是也要回京了?”
“义父——”,裴红原的眼角扫了一下尉迟夜,“夕雪,我先带你回家,之后再和你详细说。”
“我……”纳兰夕雪眉间依稀有点为难。
“怎么?”
“这样回去,姐姐会受惊的。”纳兰夕雪低声说了一句,眼睛忍不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尉迟夜。
“从小到大,你受伤回家的次数比我都多,夕若还有什么好惊的”,裴红原的话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而且你一个女孩子在这边换药更衣多有不便,我不会让你继续留在这的。”
“哦。”纳兰夕雪只好点点头。
“至于他,他知道了你是女儿身,我不能留他。”裴红原指指他。
“啊?!”纳兰夕雪一下就叫出声来,“不可以!”
裴红原的目光顿时凉了下来,回头看着纳兰夕雪,却不说话。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摄人心魄的精光,这光芒让别人在和他对视的瞬间顿时矮了半截。
纳兰夕雪四处躲闪着他的目光,不敢再说什么。她那种倔强的男孩性格在裴红原面前居然一点也不剩,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裴大哥,我是觉得,我……”她喏诺着。
“我知道了,我们回家。”裴红原瞥了一眼尉迟夜,伸手扶住纳兰夕雪,缓步走了出去。
尉迟夜看着走出去的两人,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而那英武将军臂弯里的纤细背影,似乎几次踌躇,也终于没有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