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上玲珑(伽蓝七梦系列)
2553200000021

第21章 淡烟微茫 (3)

正支着耳朵准备听她花腔的玄十三和一干窟主、部众不约而同、很可疑地僵了脸皮。当然,他们恢复也快,外人瞧不出端倪。

千年祸害……不是白叫的……各窟部众同时想起饮光窟主的别称。

其实,在江湖上有没有名号并不重要,至少在他们看来不重要,而在窟里有没有名号就特别重要——饮光窟主喜欢戏,但又觉得戏园的表演不够震撼,所以拉了自家部众排戏,再混以轻功、火药、华服美饰,彩墨勾脸,时不时跑到各窟搭戏台唱上一番,久而久之,习而惯之。完全可以毫不夸张地承认,他们早已深得千年祸害的浸染,耳闻目睹,朝夕可听,司空见惯,从天旋地转到天朗气清,别说崩泰山,就算东西南北四岳一起崩了,他们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叫定力!

魔岩抬头注视场中群雄,眉、眼和皱纹组成了一张悲伤的脸,他轻轻一叹,慢道:“饮光窟主刚才问了三个问题。各位兰若想必记得。”

“我记得。”有台缩着脑袋小声道:“第一个问题是:何谓正义之士?何谓正义之师?”

“第二个问题是:何谓魔?”欢喜丸接下师弟的话。

魔岩微微点头:“前两个问题,在各位兰若心中自有答案,只要相信自己心中的答案,都算明白了问题的真谛。而第三个问题:成圣成魔,哪条路易走?各位兰若以为如何?”停顿片刻,不见有人出声,他续道:“今年窟佛赛之比,比的就是——成圣成魔,孰易孰难?”

各派掌门初时未解其意,细思之后,脸色皆是一变。武当掌门沉下脸,怀霜也是一脸凝重,质疑道:“何意?”

“就是以一年为限,双方各自选定武林中或圣或魔者,加以引导、诱劝,看谁能轻易扭转乾坤!”计冰代弹扇傲立,直观明了,顺便瞪了怀霜一眼——猪!

怀霜几欲拂袖。他直视句泥,厉声质问:“请恕贫僧直言,这岂非给武林带来一场浩劫?”转魔为圣是好事,可转圣为魔……七破窟本就难辨正邪,他们若将正道之士引入邪魔歪道,武林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是否浩劫,就看你们了。”计冰代笑了笑,“句泥大师,让在场各大名门正派帮帮你,我七破窟要输也不过拊掌之间的事。”

句泥不语。

“今日请各位来,可不是为了看戏。”她侧身踱步,“各位都是武林有名、有德、有情、有义之辈,既然到此,就做个见证,等到他日乾坤大定时,这场窟佛赛的输赢定夺,全权交由各位来决定。孰易孰难,自有定论。”

怀霜心直性烈,大喝:“武林安危,岂容儿戏!”

“比不比,在七佛伽蓝,又不在你少林。和尚,不要喧宾夺主。”欢喜参差扇甩了一甩,像赶苍蝇。

怀霜脸色铁青,掌中佛珠一紧,正待出声,另一道声音却比他快——

“不知双方是否已有……赛事目标?”是贺夏景。

伽蓝必是劝恶扬善,导魔入圣,无论这“魔”是谁,无论能否劝动,至少对武林的影响不会过大,而七破窟却诱圣入魔,将原本的正人君子诱入魔途,这必是武林侠义的损失。

换言之,谁是倒霉鬼?

计冰代转扇飞眸:“魔岩禅师,你们……目标可定?”

魔岩合掌:“天知。”

“那你知不知道我七破窟的目标?”

“地知。”

“既然都知,我就不多废话了。”

咳!武当掌门清清嗓,“饮光窟主,既然要我等见证,至少也要将赛事规则交待清楚,我等明白之后才能判断孰对孰错啊。”

“在理,在理。”计冰代点头称是,瞥了玄十三一眼,转眸浅笑:“这次赛事的规则就是无规则。”

“无规则……”武当掌门沉吟,“既无规则,要我等如何判定?”

“决定权在你们手里,你们也可以无规则判定啊。”自由度够高吧,伸缩度够大吧。欢喜参差扇摇出得意洋洋,她再道:“是阻止一场武林浩劫,还是成就一段武林辉煌,可全靠各位英雄的见证。”

“强词夺理!”怀霜怒然拂袖。

人群中突然传来大叫:“杀了妖女,阻止武林浩劫!”

哦——饮光窟主的视线移向声源。

有时候,一个念头就像一粒种子,人人都觉得这场赛事有不妥之处,但人人都纠结于赛事规则,却不曾想过:如果没了比赛的对手,窟佛赛又有何意义。那人的大叫就是一粒种子,虽然很容易就被她踩死,不过至少发了芽,见到了阳光。

环顾四下,方才脸上显示不赞同神色的人均不自觉点了一下头。

“英雄,你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吗?”欢喜参差扇一收,绛袖用力拂向身后,“我七破窟既然请得众位英雄、前辈见证,就襟怀坦坦,光明磊落!魔岩禅师,这场赛,你究竟是比,还是不比?”

“般若我佛!既有见证,自然要比。”魔岩垂下僧袖,慢慢合掌向在场众人深深一揖,“诸位兰若,这次赛事比的是:成圣成魔,孰易孰难。赛事规则是无规则。时间期限是一年。赛事目标今日暂且保密,武林江湖,烟波浩淼,机缘巧合之事由不得人,我佛慈悲,自会定断。但适才所提赛事是‘武林浩劫’却也言过其实,伽蓝既然入赛,便不会让武林染上浩劫。”一番话,入情入理,似法音盘旋,让浮躁之心宁静许多。

然而,肘腋生变,两人举剑跃向计冰代,剑气凌厉,隐隐散发出黑暗的杀手气息。

闵友意眯眼纵身,耳边飘过祝华流的叮嘱:要活的。

老子知道——眼神如此说着,他已挡下一人,毫不犹豫一掌击向那人胸口,不看也知道结果是落地、吐血,随即转踵向第二人射去……半路停住了。

因为有人比他快。

“不准伤害我娘子!”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青年大叫着踢飞第二人手中的剑,又以简单拳脚挡下那人攻势,最后站到饮光窟主前面,以身为盾。

惊蛰未到,天际隐隐有雷响起。

两名杀手被部众趁机拿下,点了搬回七破窟。顺序上,应该先送到化地窟,等化地窟问明前因后果,再将他们送到厌世窟,至于被厌世窟拿来做什么……心知肚明,不提也罢。

饮光窟主声容不动,只乌金般的眸子向右侧一飘。

孙子子甩手,空中一道脆响,琥珀长索直击青年后背。青年闻风回身,快手如电接下琥珀索,心里焦急,匆匆打量数眼,见绛衣妖容的饮光窟主全身无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放开琥珀索,心虚地低下头。

玄十三唇含缈笑,左左右右打量青年,似在讽刺,又似在深究。

“娘子……”青年声如蚊呐,像做错事的孩子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赶紧垂下头。

缥缈的妖眸定定锁在他脸上,一丝冷怒渐渐染上乌眸。突听侧方有人说“原来饮光窟主已经成亲了”,怒意刹时从眼底退去,只剩冷漠。她绕着青年走了一圈,笑言:“又是你?你这人也真是有趣,只不过不知在何处见了我一面,就心生连翩,飞梦乱作,是痴了还是傻了,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真?”青年垂头不语,她再道:“你配叫我……娘子吗?”

原来是被妖女美色所迷的傻小子——众人心头渐渐明白。

“友意……”她弹开欢喜参差,“我瞧他心烦。”

夜多窟主今日心情本就不好,原想找杀手出出火气,没想到这么不经打,听她如此开口,俊容绽出一抹妩媚风流,杏花眼底流光溢彩,“楞迦变相十六式”中“灵龟摆尾”应气而生,身影缥缈如烟魂,直取青年下盘。

青年以等同的速度避开他的攻击,遥遥站定后,双拳护于身前,眼底有丝惊诧。在遥方郡遇到这位夜多窟主时,只当他是陌生人,保护溪儿用的也是粗浅功夫,今日他来势汹汹,厉风过耳,莫怪能纵横江湖嚣张恣意。大概溪儿也是如他这般的人吧……

杏花眼光芒瞬绽,兴味入眼。以绵绵细拳开路,五十招之后转为快掌,忽大忽小,忽赤忽白,三十招之后转掌为刀,劈、挂、点、拐、提,每一式都用上七成力道,以试青年身手。百招之后,他提气八成,以“楞迦变相十六式”中第十式“云龙蜕骨”快击一掌,正中青年胸口,将青年击飞,眼看就要撞上佛塔一角——

僧袍飞扬,袈裟过空,俊容的僧人险险拦下青年,带回坡前阶下。

青年偏头欲谢,蓦而喉中一腥,涌出一口血,足下趔趄不稳。僧人在他身后扶了一把,垂眸轻叹:“般若我佛!”

“戒香师兄!”有台挤啊挤啊挤到僧人侧方,好奇看了青年一眼,问:“他没事吧?”

戒香盯了有台一眼,眼神遥远朦胧,仿佛从这一眼里看到些什么。修行不可贪嗔痴怨……他轻轻“嗯”了声,放开青年,垂下的眼掩去适才浮动的情绪。

有台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黯然,心头也是一痛。一年前,伽蓝三香共修佛法,各持所长,喻为江湖美谈,而今,三香只剩戒、慧两位,定香师兄却因迷上须弥窟主自觉愧对佛颜,被释摩兰逼得当众殒命……这人,是勾起了戒香师兄对定香师兄的怀念吧。

赛事在即,别出其他乱子才好。有台闪闪神,扶过青年小声道:“这位兰若,你受伤不轻,且暂时忍一忍吧。佛云:如无所有,如是而有。愚夫异生于一切法无所有性,无明贪爱增上势力,分别执着断常二边,以于诸法不见不知,分别过去未来现在,由分别故贪著名色,著名色故分别执着无所有法,于无所有法分别执着故,于如实道不知不见,不能出离三界生死,不信谛法不觉实际,是故堕在愚夫数中。”

青年听得头晕眼花,加之受伤让他气血翻涌,差点又喷出一口血。“你说什么……”他皱眉。

“……这些人都是些蛟党孽龙,惹不起,惹不得。”有台耐心劝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怜他定香师兄就是忍不下一口气,郁郁寡欢,让释摩兰有了可趁之机。

青年:“……”

“小古锥,见了师叔还不过来恭迎?”闵友意卷袖追上,欲捉青年。

戒香移步挡下,却被他闪掌缠住袖布拉出阶外。

“要的——就是——你!”夜多窟主笑面生狞,鬼哭狼嚎中隐隐有丝笑意:他要找个耐打的才行,那小子轻功虽好,却心不在焉,打伤了也没趣。

青年要追上他们,有台眼快手快拉住他,“兰若你别动,等夜多窟主气消了,他、他就不会找你麻烦……”话虽如此,却有点底气不足。

“可是……”

“请听小僧一言,饮光窟主来来去去总是妖风阵阵,切莫沾身。”

“……”

念念叨叨之间,远远佛塔上,两道身影交织错落,蓦地,悬钟破空长响,声动天下。

等到悬钟唱静,精致妖容低垂如醉牡丹,欢喜参差旋旋掩面,绛袖翻软,声若九天玉音:“各位对本届赛事可还有异议?”

“……”

“若无异议,请移步千佛阁,签下各位的大名,以兹见证。”

“……”

“魔岩禅师,指教了。”拱手福礼,牵衣入轿,对有台身边的青年施舍一眼也懒。

魔岩向僧众点了点头,立即有小僧人引群雄入千佛阁。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商那和修偷偷走到有台身后,左手“啪”地弹开一把扇子,右手“啪”地再弹开一把扇子,前后摇摆,滑稽似孔雀开屏。

“商那和修!”有台满脸通红。

少年勾唇逸笑,眼睛盯的却是嘴角带血的青年。

有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跳起来拦在青年前面:“他、他受伤了,你……你不要欺负他……”就是底气依然不足:商那和修可是记仇的人,这位兰若又打伤过他,难保他不会借机找这位兰若的麻烦……

两把扇子不轻不重敲在有台的青青脑壳上:“多口阿师!”

有台吃痛捂头,瞧到商那和修又举起扇子,赶紧闭上眼睛等着接下来的两敲。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他睁开一只眼,前方空空一面,哪有商那和修的影子。呼——才松一口气,衣袖却被青年捉住——

“小师父,请教一件事可以吗?”

“不敢不敢。兰若请问。”小和尚谦虚低头。等……又没动静?他抬头,青年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迎面向他倒来。“兰若?兰若?”小和尚大惊失色,搀抱住青年,回头大叫:“大师兄,帮我扶一下!”

欢喜丸看了小师弟一眼,伸手与他一起架起青年往后院禅房走去。

窟佛赛……师父究竟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