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上玲珑(伽蓝七梦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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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怕黄昏玲珑憔悴 (1)

睁开眼,看到的是略显纵远感的木梁屋顶,横木和梁架组成“伞”字型,鼻息间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和烟火味,混而不浊,震而不刺,是佛门特有的香气。偏头打量四周,桌椅柜案都是木竹所制,是一间简陋但不失清雅的……禅房。

桌上点了一盏油灯,已是月升时分。

“吱呀!”门被推开,走进一名少年僧人,青青的头顶上九点香戒,手上端着一碗飘散热气的东西。见他醒了,少年僧人赶紧放下碗,惊喜地跑过来:“兰若你终于醒了!”

“……”

“你经脉略有损伤,要好好休息。”少年僧人转身将那碗飘着热气的东西端过来,“快,趁热把药喝了。”

“小师父……”

“小僧法号有台。”

“谢谢有台小师父。”他接过药碗,一口饮尽。

“兰若……你是不是有事问我?”有台羞羞答答数佛珠,脸上写着四个字——知无不言。“啊,还没请教兰若高姓大名?”

“澹台然。”

“澹兰若……”

“我复姓澹台。”

“……澹台兰若,你怎么会叫饮光窟主为娘子?”

沉默。

不理小僧……有台摸头,讪讪后退:“兰若、兰若好好休息,小僧出去了。”

“小师父,你对七破窟几位窟主很熟悉吗?”澹台然突然叫住他。

“啊?”有台愣了一下,赶紧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小僧不是很懂他们……”见面是很多,可他摸不透他们的心思。

“窟佛赛是你们在比,在你眼里,那几位窟主都是怎样的人?”澹台然盯着前方,目光疏落遥远,不知看什么,不知想什么。

“怎样的人……”有台重复他的话。

“我……”澹台然移目看他,涩然一笑,“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了解多一点关于她的人、关于她的事。

“兰若啊……”有台老气横秋地叹气,搬了张圆凳坐到床边,“你要看开些。七破窟有七位窟主,虽然这些年和我伽蓝比赛,但我们真正见过的只有六位,夜多窟主、扶游窟主、厌世窟主、化地窟主、须弥窟主……”说到这里,话停了片刻,少年僧人眼中浮些一种失落和遗憾的情绪,他合掌诵喏,再道:“和饮光窟主,贤劫窟主却一直没见过。”

“玄十三不是吗?”

“玄兰若?”有台睁大眼,“不不不,他是尊主,位列七位窟主之上,有时候他还找师父下棋呢。夜多窟主武功高强,为人风流,不要惹。扶游窟主样貌和善,但口吐妖焰,不要惹。厌世窟主性子倒是淡泊,但他有两个徒弟,喜欢给人吃些恐怖的药丸,不要惹,最好躲开。化地窟主……还好吧,只要离他远远的,通常他都不会太刁难我们。须弥窟主……须弥窟主……唉,也不要惹,红粉骷髅啊。至于饮光窟主,总是花着一张脸,来去之间妖风阵阵,听说她毁容了……”

“才没有!”澹台然大声打断。

有台被他的大声吓到,静了半天才呆问:“你见过饮光窟主的真容?”

“……”

“小僧明白了,你是觉得她勾的脸好看,对不对?”

“……”

“兰若,小僧明白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但小僧还是要劝你一句:剃尽心花始剃头,他生缘会此生休。”倘若定香师兄还在,倘若定香师兄还在……想着想着,有台眼中悲怆一片。

眼角微热……

依稀之间,那人站在怒放的佛桑花前,拈指一笑,净眸无垢,桂魄莲骨。

恍惚之际,那人合掌佛前,以空灵的声音慢慢说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染不净,不增不减,非过去,非未来,非现在。波若配法华。醍醐配涅盘。”

迷蒙之时,那人含着趣笑,伸出指头在他脑门上一弹,摇头:“强背无益。要知,万法无非是经。”

定香师兄……

澹台然心有牵挂,一时也没在意有台的异常,又问了一些关于七破窟的事。有台耐心十足,将自己知道的、体会的、能说的全都告诉他,希望能打消他对饮光窟主的痴恋。

远远传来古钟悠韵,澹台然看了跳跃的油灯一眼,无端想到《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风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明明是春夜,他也没有坐在寒冷的江舟上,为何觉得肩背凉寒刺骨?

几日来,澹台然留于伽蓝养伤,有台一有空就跑来找他说话,两人渐渐熟悉。当有台问起他的身世、家住何处,他也如实作答,并不隐瞒,只在遇到溪儿和成亲两件事上避而不谈,有台也没联想到其他。其间,欢喜丸来找有台,看到他,只问他身体可有不适,疏淡有礼,并不多留。

距离开赛已过了四日。

饮光窟,大慈大悲楼——

苍璧色的银丝滚边袍轻覆纤体,今日只用炭线勾了一片烟薰眼的饮光窟主手持一叠写满字的字,仔细读完一张后,沉吟片刻,在桌上找个地方放下。桌面上,这种纸张早已铺了满满一层。郦虚语坐在她左侧位置,手捧牡丹樽,中有花果茶,浅啜慢尝,眼睛盯着前方,兴致勃勃。

各自的侍女——子子和少典,一人手里端了一小盘南瓜子,聚精会神盯着前面,神情认真,嗑嗑嗑。

“猢孙哪里走!”手托七层玲珑塔,身披黄金锁云甲,粗眉大眼的李天王站在缭绕云雾之中,手比剑指对着下方的毛脸人猴大吼。

“你这老头好不知趣,小圣不过盗了几只仙桃几件仙衣,你竟然送走我金鼎国公主,好生可恨!好生可恨!”孙悟空摇着铁棒当仁不让。

李天王瞪眼:“我儿哪吒,快将这猢孙拿下!”

“是,父亲!”哪吒从云雾中跳出来,十六七岁的模样,粉妆玉面,身披红绫,手持金刚圈。

饮光窟主突然抬眼:“哪吒。”

哪吒正要向孙悟空扔金刚圈,听到叫唤收了手,乐颠颠跑过来:“菩萨叫我?”

“你刚才从云中跳下来,身姿不够轻盈。”

“属下今晚就去夜多窟请教,一定练好轻功。”哪吒惭愧垂头。

“悟空。”饮光窟主继续叫。

“菩萨!”孙悟空乐颠颠跑过来。

“铁棍转得不够伶俐。”

孙悟空扁了嘴,委委屈屈:“窟主,属下会剑、会刀、会暗器,就是学不会棍法。”

“多去伽蓝,看和尚怎么用棍。”

“是。”孙悟空颔首领命,回到戏场。

几声鼓点,云纱飘飘,哪吒战悟空拉开架势——大慈大悲楼是饮光窟的议事正堂,同时,也是部众们练戏之地。

郦虚语从头到尾都在笑,觑一眼垂头沉思的女子,她伸指弹指纸张:“我知道友意那天黑脸的原因。”

炭线勾魂眼斜斜一瞥,计冰代顺着她的意思问:“谁惹到他?”

“还能有谁,淹儿。”郦虚语笑得银牙露一排。

计冰代点头。也只有他的妻子才能让他闷烦又没办法生气,所以,憋到脸黑。

“淹儿想去伽蓝观赛,他不让,淹儿生气了,讽刺他想在赛会上勾引敌方女子又不想让她看到,两人小吵了几句,所以黑脸。”郦虚语放下牡丹樽,叹气,“我来之前,淹儿向我抱怨,她才四个月身孕友意就什么都不让做,八个月的时候怎么办!”

计冰代盯着纸上的字,一动不动。

“冰代……”郦虚语拿起桌面的折扇,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这事,你总要有个决定。”

这事……少典和子子停下嗑瓜子,佯装看戏,耳朵却支愣起来。这事的确很重要,窟主避而不谈,她们也不敢提起,但总要解决啊。

近妖的饮光窟主竖起一指,徐徐推开折扇,淡笑:“我自有分寸。”

郦虚语也不介意,一格一格打开折扇,似笑非笑盯她半晌,蓦道:“你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哪!”

她浮起兰花指,盈盈在空中一拉,花腔拔声而起:“看透虚空,饱来觅睡,睡起——逢场作戏——”

“……”郦虚语嘴角一抽,以扇点纸,“怎样,看中哪家了?”

咚!孙悟空一棍打在哪吒的脑门上。李天王脚下趔趄,差点从屋顶……是说云雾中……滑下来。

“痛啊!”哪吒捂着脑门飙眼泪。

“啊……失手……”孙悟空赶紧道歉。

子子偷偷叹气:扶游窟主,您也靠不住,就不能强势一点让窟主直面问题吗?这事、这事耽误不得啊……

少典捂住子子的嘴,瞪她:你叹那么大声干什么?窟主都听到了。

郦虚语移移墨眸,在眼角凝了须臾,转而注视计冰代。纸上都是她扶游窟查到的江湖动向和近段发生的事情,门派、大小事、当今江湖侠俊、关系、恩仇、亲怨,一一列明纸上,厚厚一大叠,冰代已经看得七七八八,桌上也铺满了,就等她挑棋步局。

“那!”她从桌面挑出两张纸。

“哦?”郦虚语扫去一眼,意味深长地昂头,微笑:“解释一下。”冰代的古怪太难猜,她放弃。

“戏若是说破,就没了看的乐趣。”莲色指尖在郦虚语额上娇嗔一点,她起身对着院墙叫道:“商那和修!”

静了一会儿,一颗貌美如花的脑袋探出来:“饮光窟主,您怎么知道我在?”

“我叫悟空的时候你就来了。”

“嘿嘿……”商那和修吐吐舌,跳落到她身边,“我是想禀告饮光窟主,那人还在伽蓝养伤,和有台走得近。”

“你和有台走得也近。”她转袖微拂,“明天,你去伽蓝的时候,可以向有台抱怨一下,就说……饮光窟主不日将离开熊耳山。”

聪慧的少年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笑问:“那……我要说您去哪里?”

“这儿。”她抬起左手的纸。

“饮光窟主放心,我会很大声的抱怨。”商那和修按按拳头,“保证抱怨得让人听见、听清、听懂。”

赞许地垂下乌墨色的眸,近妖的容颜迎风浅笑,朱唇似离非离,风卷壁玉衣,绽绽扬扬。

赛事既已拉开帷幕,那就阵将列位,生旦净末,各展所长,各施其计。浓浓的油彩之下,谁是谁,谁不是谁,谁又分得清?

丝弦成乐,乐几何?

二月初十,一驾马车缓缓驰出熊耳山,马车后面二三十丈的距离尾随一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马车一路往北走,没多久便出了湖广地界。

车行稳健,过淮河,行经汝宁府,夜宿睢州,再到归德府,一行人从不露宿野外,就算天色尚早,若无法在日落前抵达下一座城镇,他们一律停车住店。

坐在车里的当仁不让是七破窟的千年祸害,和——祸害的贴身侍女孙子子。刑家兄弟骑马护于两侧,驾车的则是一名十六七八的少年。少年一边驾马车一边气沉丹田,下盘稳稳当当,闷了还和刑家兄弟说说话,车里面却格外安静。

里面的人不闷吗?

孙子子肯定是不闷的,她在看《西游记》,六本二十四出,厚厚一叠,聚精会神,忘乎所以。

计冰代也不闷,她在对镜自恋……是说自省,并且已经自省了两个时辰有多。

银质轻柄,纹双鱼于镜侧,鱼尾曲钩,如托云台,镜中一张素颜……也未必真素,只不过勾绘不多,只用金墨将右眼及额上画出一片飞云,云尾在唇角带笔一勾,流连欲醉。她伸出中指在右眼下轻轻抚过,如蛱蝶翩迁,又似蜻蜓点水,指腹停在眼角,若即若离,香霭氤氲。

动似颠狂静似愁,怎么都看不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