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上玲珑(伽蓝七梦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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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怕黄昏玲珑憔悴 (2)

“小姐!小姐!”放下书的饮光小侍女以不打扰不惊扰的声音轻叫,“他在后面跟了三天,只吃过一碗面一个镘头。”

乌眸斜飞,妖目一勾一笑,她伸手挑开车帘向后看了一眼,懒洋洋开口:“不能让他饿。到下一个城镇后,给他一顿饱食。”

“是。”车外的刑九日垂首领命。

“窟主,我们要把他引到哪里?”

银柄双鱼镜不轻不重在自家小侍女头上一拍,“当然是引到一个对的地点。”

“再——”

“借他人之手,将他……”想到即将发生的趣事,近妖的容颜不禁绽出一抹偷腥的悦笑。镜中人亦是笑容满面,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仲春天气,驿道边林林星星开了些早春的白色小花,听到笑声,不禁缩了缩柔弱的茎杆,恨自己开得太早。

马车抵达城镇时,天色已近黄昏。刑家兄弟将马车牵入客栈后,孙子子跳出来,对墙角后探头探脑的人勾勾手指。那人畏手畏脚走过来,不意外,澹台然。

等他走近,她转身将他引进酒楼,指着满桌子菜:“吃!”

“……”

“我家小姐说了,华宅大屋,良妻美眷,只要你开口,现在还有效。”

“我不要!”他——又是一身邋遢的澹台然——愤声拒绝。

孙子子气得一掌拍上桌子,菜盘跳三跳:“你想要什么?”

“我想……她能不能原谅我,听我解释……”

“我家小姐为什么要原谅你?为什么要听你解释?”

“……我骗她。”他涩涩低头。

“哦,你终于承认了!”小侍女的指头几乎戳到他鼻尖:“你趁人之危,狼心狗肺!”

澹台然无言,但酒楼里食客甚多,此情此景看在其他客人眼里却有些误会。

“快吃!”

“……”他不动。

“你不吃饱,我怎么向小姐交待!”

他眼中一亮,以为她是关心自己,立即举筷狼吞虎咽,很快将六盘菜一扫而光。

趁他口里塞得满满的,孙子子甩出警告:“小姐难得心情好了一些,你,不准去打扰她!不然——”

手扶到腰间的琥珀索上,恃强凌弱地瞪他一眼,饮光小侍女嚣张转身。

他塞了一口饭,僵坐不动,静了许久才动动眼珠,看到旁桌人的指指点点,听到背后人的窃窃私语。难堪地低下头,咽下又干又涩的饭,心头满满全是悲伤和萧瑟。盯着筷子,盯盯盯,蓦地,他重新往嘴里塞食物,拼命塞,拼命咽,直到菜汁一滴不剩进了肚子才停下。

肚子很涨,心却隐隐作痛:这是她给他的东西,就算是施舍他也要全部留下来。

如此,又赶了两天路。

澹台然依旧跟在马车后面,每有停留,车中人都会命孙子子或刑家兄弟为他准备一顿饱食,但是,她不见他。而每天入夜后,他总想偷偷潜到她住宿的窗子外,但每次都被刑家兄弟赶出来。

他想明白了,不求其他,只希望她能静下心听他解释。师父从小教他远离江湖,不要沾血腥,七破窟是江湖里的蛟党孽龙,他自知惹不起,但他想要她明白:他对她是真心诚意的,绝不欺骗。而且,窟佛赛总是很凶险(……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认知),他要保护她。

她的威胁……其实她还是心软,他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出现了,也没见她把杨家怎样啊。她天天都让孙姑娘喂他一桌,也许她想把他养胖一点……有银子就是好,他也有,就是没带出来,藏在澹间居里,也不多……跟在马车后面,他总是乱想有的没有的。

想通之后,他当马车尾巴也没那么难受了,一心一意保护她,每到夜深人静时就试图潜进她的客房……

难怪饮光小侍女甩着琥珀索讥讽:夜有盗心,居心叵测!

扳指头算算日子,她的马车已经走了七天,都快到开封府了……

仲春日丽,澹台然追马车追得正欢快,一砣重物突然从天而降,砸到他脑门上……是说差一点砸到。他接住重物,轻轻放下。

天上砸下来的不是银子,是女子,还是英气逼人的江湖侠女。

眼前这位侠女和他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是铁板岩石般、真正的侠女。容貌秀丽,四肢纤长矫健,眉目之间略有英气,却不显鲁莽,帼国不让须眉之态。

“丐帮的?”侠女被他放落地后,神情不见扭捏,落落大方抱拳一拱:“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丐帮……澹台然一头乱发张牙舞爪,顿感萧萧向北风。

他长得像丐帮还是怎样?

蓦地,侠女跃身而起,将纵上树梢的另一砣重物踢下来,脆喝:“于度思,乖乖跟我走,你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

那砣被称为“于度思”的重物在地上滚了两圈,撞上澹台然的腿,就势再一个野狗打滚,躲到澹台然身后。

“凤姑娘在阴某的手里抢人,未免名不正、言不顺。”第三道声音响起,一名身着紫襟带赤朱袍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他头戴槐木簪,双手以绿、黄、白三色丝络缚缠,腰边垂着银牌青绶,足下是一双云边黑靴。再看他容貌,不知是否朱衣紫襟衬映的关系,映得他肤白胜雪,双目暗似沉香墨,冷俊阴逸,令人望而生畏。奇妙的是,如此白皙阴冷的一个人,气度上却不失凛然。

“人是我先找到的,说起来,是阴巡检你跟我抢人才对。”侠女淡讽。

“官府办案,天经地义。”被称阴巡检的男子不见恼怒,语调平直无情,“凤姑娘私拿人犯,与理不合。”

“阴巡检这话又错了。”侠女指向澹台然身后的那砣重物,“我只是请他到云门做客几天,何来私拿人犯?”

“做客可以推后,阴某要请他回司衙问话。”说着,抬手就要捉拿于度思。

于度思是名瘦小男子,脸上无须,眼神闪烁,看样貌约四十。他见阴巡检手臂一动,立即扳着澹台然的肩闪步躲过。侠女立即出手逼退阴巡检,又将借机逃走的于度思拦回来。反复几次后,形成了一人躲闪、两人拦截又互斗的尴尬局面,澹台然夹在中间被于度思当成救命稻草,成了三人缓冲的炮灰。

他被三人绕得眼花,又看不到马车,心急气怒,不由提气大吼:“停!”他还要追娘子耶,哪有时间陪他们绕!

吼声震耳,阴巡检和侠女皆是一愣。

趁三人定住,他用力抽回被于度思抱住的大腿,皱紧眉头:“你是谁?”

“我就是江湖人称‘百事通’的于度思,这位丐帮小侠,你年少有为,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今天折磨我的,一个是开封府云门门主凤天希的妹妹凤天虹,一个是巡检司衙的银豹巡检、人称‘雪豹’的阴射鱼。如果我遭遇不测,一定是他们下的毒手。如果我没命活过今天,就请丐帮小侠将今日真相公布天下,还我清白。”于度思死抱他大腿,一串话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倒出来,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楚听明白。

“……我不是丐帮的!”他欲哭无泪。

“哦?”于度思微愣,双眉一扬,又道:“这位少侠,我就是江湖人称‘百事通’的于度思,你年少有为,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今天折磨我的,一个是开封府云门门主凤天希的妹妹凤天虹,一个是巡检司衙的银豹巡检、人称‘雪豹’的阴射鱼。如果我遭遇不测,一定是他们下的毒手。如果我没命活过今天,就请少侠将今日真相公布天下,还我清白。”

“……”

“巧言令色。不如随我回司衙再说。”阴射鱼快手如电,一式小擒拿将于度思双手反剪。侠女……是说凤天虹,快腿直扫,破了他的小擒拿。他转手如风,以几式刚硬的快掌将凤天虹迫远,趁此须臾,一手提起于度思,一手扣住澹台然手腕,纵气跃起,冷音响在半空:“既然要做见证,那就随我一同回司衙问话。”

“阴射鱼!”凤天虹跺脚嗔叫,紧追而去。

阴射鱼是官府中人。

于度思倒豆子似的一段话只让澹台然知道了两人的名字:凤天虹和阴射鱼。真正认识到阴射鱼是谁,是他被带到朱仙镇官衙后的事。

朱仙镇位居开封府南面,它拥有开封府唯一的水陆转运码头,重要的交通地理让它成为繁华的商埠之地。要去开封府,必经朱仙镇。

澹台然亲眼目睹阴射鱼直入朱仙镇县衙,熟门熟路就像家里的后院,那些衙差也不拦他,任由他拖了于度思关进刑房、锁上刑架。澹台然将他的名字反复念了数十遍,终于联想到他平时听来的江湖八卦。

阴射鱼……他的身份不一般啊……

朝廷设有巡检司,职责在于缉捕盗贼,盘诘奸伪,以警奸盗。巡检司下养有都门巡检一批,吃官粮,办江湖案,但这些都门巡检也分级别,最高级别者身佩豹头银令,故称“银豹巡检”,次级者佩豹头铜令,又称“铜豹巡检”,再次者只佩腰牌,以兹区别。当今巡检司由夏侯伏南掌控,他旗下“银豹巡检”之中以三人最为有名,因为处理了不少江湖案件,在武林中树立起威信和名号,并称为“三大名豹”。江湖宵小听到“三大名豹”的名号,无不如雷贯耳,闻风而逃。

对盗辈恶贼冷血无情,出手从不心软,其人肤白,容貌冷俊阴沉,令人望而生畏——雪豹,阴射鱼。

“姓阴的,你懂不懂江湖规矩!想要消息就拿银子来!你还想严刑逼供?”于度思在刑架上大叫。

刑房光线不足,白玉般的脸半明半晦。火盆的光将黑影投射在墙上,影子随着火光扭曲跳跃,就像林木深处伺机的猛兽。

“识相的赶快放了我!”于度思用力扯了扯手上的铁链,“不然,我让你名誉扫地,在江湖上无法立足。”

截着烙铁的阴射鱼轻轻笑出声,于度思立即闭嘴。

“阴某以为……”白玉般的脸抬起来,瞟了于度思一眼,慢条斯理:“江湖之上从来无法让人立足,有舟才能泛。”烧红的烙铁在于度思脸边晃过,于度思大气不敢喘,听他再道——“阴某拿的是朝廷俸禄,保的是百姓安乐。有案子就要查,有消息就要报。你私瞒消息,阻挡巡检司查案,包藏祸心,扰乱民心,于理当诛。”

烙铁离于度思的鼻尖不过毫厘,热气从鼻间直冲肺腑,吓得他屏住呼吸。

“说!”

“你……你想要我说什么……”于度思没了气势。

“你知道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

“……”阴射鱼偏头,对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的人展唇一笑,“这位公子,你做个见证,阴某是在多次劝说无效之下迫不得已才用刑。啊,还没请教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澹、澹台然。”

“澹台公子,阴某无意冒犯,刚才情急之下才将公子请入县衙,不敬之处还请见谅。”

“没、没关系……”澹台然飞快摇手。

半明半晦的白玉脸重新转向于度思,手中的烙铁也很认真地在他脸上比划,考虑印在哪个地方比较合适。

“啊——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于度思倒戈。

“你知道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