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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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

徐家的宅邸是一个二层的建筑,加上不大的院落,在以奢华著称的本城里是屈指可数的简朴,不过只是表面工夫罢了。

徐俯带着讥讽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搂着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在院子里哭泣,阳光映在她脸上,丝毫不见血色。

徐俯的心突地一跳,心中那最隐秘的痛痂被揭起来,痛得他几乎是本能般地慢下了脚步。

影像就那么突兀地跳出来,那个女人曾经也是这么抱着他,低低地哭泣……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寒风凛冽,他本就穿得不多,冷得连话都说不出,只剩下呼吸间的白气。

这所房子的室内却是极暖,如春一般。那个男人冷冷地看着他们,随即把支票狠狠摔在了她的脸上,凶恶地道:“永远别在出现在这个孩子面前!”

她那天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鸭绒棉袄,别人不要的东西她捡了来,穿在她身上十分的肥大,领口袖口都已经洗破,露出一簇簇细细白白的鸭绒毛。

“对不起,妈妈太穷了……”

陌生的语气,陌生的神情,唯有眉目之间的憔悴是他熟悉的。

他不顾一切地追出去,却被人拦下,北风呼啸着拍在脸上,泪水流下来像是成千上万柄尖利的刀子刮过肌肤。

那个女人亦是边哭边走,边不停地回望,眼中满满的痛苦挣扎,然而还是走远了,最后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远远的影子,那样遥远,那样模糊。

许是见他脚步犹疑,跟着的手下想要去处理,但被徐俯拦住。

他再也不会哭了。被母亲舍弃,被父亲买来,从此他没有了父亲,过往的所有都只是用沙子堆塑出来的,一个海浪打过就都会覆灭。

书房里的徐亚把徐俯带来两个U盘接到电脑上,边一项一项地审查过去,边开口道:“最近不常见你过来,身体还好吗?天凉了记得多穿点,还有记得多回来陪你妈妈吃吃家常菜。”

他抬眼看去,见徐亚面上一派祥和,眉目之间极是慈蔼,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嫌恶,冷漠地挑眉说道:“外边又有人在卖孩子?”

徐俯清冷而没有感情的声音在房间里震动开来,冰冷得像是敲打在岩石上的清泉一样。

徐亚陡然从电脑上移开眼,怒道:“放屁!”

“说中痛处了,所以这么生气?”见徐亚已经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眉挑得更高,语气更加冷漠恶意却也更浓,“对不起,爸爸,我忘记你身体糟糕得已经不能玩女人了。”

瞬间,名为狂怒的风暴席卷了徐亚,与其说是被事实刺激到,不如说是被徐俯话语里的态度刺激到了,书桌上除了电脑就只是笔筒和钢笔,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抄起黄玉的笔筒,狠狠地扔了出去。

他仍是坐在椅子上,连动都未动,笔筒便重重地落在他的额角,然后掉落在地上,带着巨大的响声支离破碎。

徐亚的妻子段涵淑闻声走了进来,看着徐俯额角上缓缓流下的血,和徐亚暴跳如雷的样子,仿佛见怪不怪,即使经过岁月的洗礼依然美艳的容颜上像是镶嵌了一层面具般的无感情,冷淡地开口:“血压高怎么还发这么大火?”

“你看看他,要么不回来,要么就是回来气死我。”

“阿俯,快跟你爸爸道歉。”

“他生不生气跟我有什么关系?”血缓缓流过眼角模糊了视线,他似不觉,起身拿起徐亚已经准备好的文件,签上自己的名字,加盖自己的印章。

“你放心,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现在打死我再去买一两个儿子还是能继承家业的。”

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在徐亚眼里十分的刺目,举手还待打下去,却迟迟不能落下,最后脸涨得通红,从牙缝间挤出了三个字:“给我滚!”

他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去,身后段涵淑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到底是买来的,不如自己身边长大的好。”

他只是冷冷地勾了一下嘴唇。

这些人和事,只不过是他注定舍弃的一部分,对于垃圾他早就不抱有任何情感。今天……只能说他失常吧……

午后时分下起了小雪。

都说雪落是无声的,可是绿绮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屋外的雪声,就仿佛夏日的雨后木棉花断断续续坠地的声音。如果不是正预习曲目,她一定会被吸引到窗前观看。

柴可夫斯基的《悲怆》,第三乐章。

那是被命运一点一点击垮的愤怒和悲哀,无法逃离的束缚,不甘束缚的愤怒不平绝望以及渴望的决绝!

也许正是她目前的心境。

“这就是你今天要弹奏的曲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杜教授走了进来,皱着眉看着绿绮,“换一首吧,肖邦的怎么样?”

“我以为在把我的出赛名额转让给傅夕景后,教授您应该知道呢!”

绿绮侧首看向杜教授,眼神亮晶晶的,却充满了一种危险的恶意。

毫不掩饰地,像一只隐藏了本性的狐狸看着到手猎物的眼神。

被这样注视的杜教授愣了一下,才道:“什么?”

单手撑住自己的下颌,绿绮轻轻笑了一声,笑得云淡风轻,又有一种不惹人厌恶的得意洋洋在里面。

“今时今日,您已经没有了向我指手划脚的权力,不是吗?”

杜教授一听这句,忍不住退后一步,脊背上阵阵发凉,狼狈得不知所措。

室内静极了,但也只是那么片刻而已。

门口传来咔吱一声响,打开门的声音。一个满鬓苍白的男人走了进来,怒目看着绿绮,大声道:“那谁有?连自己的恩师都这样对待,心灵丑陋琴声同样不堪。不要小瞧钢琴,也不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奖就可以嚣张得不可一世,你这样的女人即使弹奏的技巧再怎么巧夺天工,琴声里面也是冰冷得荒芜一片!”  “范老,柳小姐……柳小姐她跟徐家……”紧跟着进来的工作人员站在范老面前,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焦虑不安地看着绿绮,“柳小姐,这是范成,范老。他的脾气有时候很大,请不要……”

“跟徐家有关系又怎么样?这样的人品我觉得还是不要参加今天的表演比较好,并且今后国内的音乐界想必也都不会欢迎你!”

范成这几句对话下来,如同雷霆重钧,压得在场所有人耳膜作疼。

其余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出一声。

一时间,本就空旷的练习室内,沉寂如死。

柳绿绮一双隐在镜片后的眼,荒凉得如同降雪的漠漠平原。看着范成,也看着他身后隐隐露出快意的杜教授。

“非常荣幸,那么我今天就告辞了。”

上了车,还没等绿绮开口,一旁的助理就紧张地说着:“柳小姐您可得罪了不得了的人,听说范老是音乐界的泰斗,为人刚直不阿,同很多政界高层交情深厚呢!”

“是吗?”

绿绮摘下了眼镜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同淡然的口吻相反,指节却渐渐发白。

回到别墅内的徐俯并没有着急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但下沉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情。

手下人都知道他每回从徐亚那里回来心情都必定不好,所有人都已经悄悄退了出去。

室内静极了,静得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卟卟,卟卟……他将手按在心口上,却觉得奇怪,明明是有一个鲜活的物体在里面,为什么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空荡荡得叫人害怕,不,连害怕都没有了,只有绝望的虚空。

打开窗,狂风挟着雪花打在面上微微生疼,张开口把手中的一杯威士忌一仰而尽,寒风随着辛辣的感觉一起灌进胃里。

他没有醉,他清醒地听到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打破这样死一样的安静,蠢蠢欲动。

希望他不安、落魄、焦虑、失败吗?希望他走进地狱吗?

“伤口沾到雪会感染吧?”

淡然得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让徐俯转过身。

她站在那里,寒风狂暴地从她丰润如云的发上拂过,一缕缕如蛇般飞散起来。

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美杜莎。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绿绮,她伸手拥住了他,笑意柔和地漫过她清秀的唇,那双眼宁静得没有一丝颤动和害怕。

“先把伤口包扎上,好吗?”

徐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任由着绿绮把他按在沙发上,绿绮也像是被他的沉默鼓励一样,白皙优美得像是艺术品的手指在轻轻抚过他的额角。

长而直的头发随着她伏低身子垂了下来,黑色的发丝衬着苍白的肌肤,就像是温柔纠缠的黑夜与白天一样……

他忽然有非常温柔的感觉……抬手轻轻抚摩,感觉掌心有如水的触感流淌而过。

“痛吗?”

药水落到伤口,冰凉的带着一种刺激性的疼痛,瞬间让他清醒,于是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冷冷道:“有事情就直说,何时你也学得和那些女人一样转弯抹角了?”

“我就是没有事情啊。”她缓缓替血迹擦净,而后,换过一瓶药水,将纱布沾了药水贴在伤口上。

手势轻柔,语气也轻缓地说着:“倒是你,好像有些不对呢。”

“我不对?对逼你舍弃爱人的人柔情以待的你,就很正常了?”徐俯一直闭着眼,用一种不屑的语气道,“我一直很好奇,明明那么爱着魏小虎,抛弃他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为什么没有哭和痛苦?”

雪融化在落地窗上,由于水和玻璃的折射,四面墙壁有不规则的波浪形光斑流淌。

记忆里,她也这样透过落地窗,看着他站在草坪上。

他在玻璃窗上一笔一画地写:我在恋爱,你呢?

她看向他的时候,他笑了起来,笑容衬着虎牙,带着一种奇特的孩子气。

忽然陷入软弱,让绿绮感到一阵眩晕,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她就又恢复了平静。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由于下雪的缘故,天色是昏暗的,但仍有一些青灰色的光照射进来,面前男人的脸庞有一半在光线里,英俊而冷漠。

绿绮细细地看着他,伸手帮他拢了拢头发,手势轻柔,语调却是淡然的。

“以前,在一家酒吧里,年华老去的男人总是在唱一首歌。他年轻的时候英俊迷人,一个眼神就能让女人沉醉,一个微笑就能让女人迷恋。曾经有一个亿万富翁的遗孀,拿着许多的钱,说只要他属于她,她会给更多。男人那时已经有了恋人,他接过钞票扔进了马桶,看着老女人的丑态放声大笑。而现在,他年华不再,贫穷的岁月暗淡了他的双眼,憔悴了他的笑容,当年的恋人也早就离他而去。他在唱,现在,现在如果面前有一叠钞票,即使被扔进马桶中,他也会把手伸进马桶一张一张地捞起。”

“所以?”

他这才睁开眼,深黑色的眉紧紧锁着。迎着外面照射进来的光线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眼中有他,只有他。

以他为轴心旋转着深黑的漩涡,以柔软而冰冷的力量,在引诱着他下沉。

“所以,有什么好痛苦的,又有什么好哭的?这就是生活。贫穷和弱小就是罪,我在洗脱罪恶和……保持自己的尊严而已。”

“尊严?”

“要么不被践踏地活下去,要么迅速毫无痛苦地死。卑微得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且偷生,有损我的自尊。”她说这话时候,眼镜后的眼微微眯起,掩饰住了里面涌起的黑色阴霾,“我不会去践踏别人,也不会等着被践踏,这就是我的自尊。”

“我看今天的你,确实有些不对,发生什么事了?”愕然看向绿绮,随即冷笑,“还是……你遇见了魏小虎?”

“那个助理不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吗?她整天都在我的身边,有什么情况她会向你报告的。”绿绮也笑了起来,一向漠然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有了笑容而稍微缓和,反而像是戴上了一层假面一样的冰冷。

为了掩饰这样的冰冷,她抱住紧绷的身体,依靠在他的怀中,用一种近乎是微弱的声音开口:“没什么,只是……我毕竟太年轻……许多事情上还待磨炼,今天的我太浮躁了……”

微弱得仿佛每一个字从口中说出来,都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徐俯的手一伸出去,正好搭在她肩上。

他想,这几乎是一个拥抱了。

是一个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的拥抱。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然后再度微笑……虽然现在混合在那俊美面容上的到底是冷笑还是微笑实在很难判断……

从深深的睡眠中逐渐转醒,绿绮朦胧地感知右侧的床垫波动了一下,片刻后传来穿衣的声。

她睁开眼睛,卧室中的浅紫色织纹窗帘虚虚地遮住了清晨的光线,较远处的羊毛地毯隐没于昏暗的光线。

站在床边的徐俯正穿着衣服,依旧皱着眉,仿佛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昨夜他们相拥而眠,没有性爱,甚至没有吻,她只是蓄意地蜷伏在他怀中,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

想到这里,绿绮非常轻微地笑了笑。

笑容稍纵即逝。

像早冬落下雪花,消失得无声无息。

然后,她翻了个身,抓住他的衣角,青色的毛衣,握在手中是柔软的手感。

“要走了?”

他仿佛还在气着什么,并不答话。

绿绮也并不介意,只是用力地拉着他的衣角,他被迫缓缓低下头,“路上小心……”

其余的话淹没在吻中,他并不专心只是敷衍地轻柔地啄了几下,可是她蓄意纠缠,一次又一次,变幻着角度地深吻,于是气息渐渐变得灼热。

她的睡衣不经意从肩头滑褪至肩下,露出了胸背部包扎的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