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它们,就足够了。”徐俯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两个U盘,“所以绿绮,别有什么顾虑,跟我走吧!” 绿绮看着他一怔,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心头便像有火烫了下,忽然哆嗦了一下,脸色重又惨白了。
“跟你走……”轻轻地念着这句文字,一种异样的情绪在体内泛开,她垂目错开他明亮到有些刺目注视的眼。再抬头的时候徐俯已经来到她的面前,把U盘放在她的手中后,然后抬起她的下颌。
“你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然而,他的指尖触摸到绿绮皮肤的那一瞬间,一种沉闷的声响后,剧烈的疼痛自心口爆裂,抽搐一样地波动到全身,血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一点点仿若繁华盛开似的在土地上形成惨烈的图案。
瞳孔不可置信地紧缩,身子一动不动。他看着她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迷你手枪,装着消音器的枪口还冒着硝烟。
一直望着。
“别用这种我背叛了你的眼神看着我,别忘了我是你花钱买来的女人,别忘了我是可以毫不犹豫舍弃一切的女人。”绿绮似笑非笑般轻嗤了一声,高挑的眉下描绘得极精致的眼微眯着在灼灼闪跃。而她惯于弹奏音符的美丽手指拿着枪时,亦出乎意料地沉稳,连一丝颤抖也没有,“没错,我是说过一直在你身边,但前提是你能够帮助我。”
徐俯终于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上,手死死地捂住胸前致命的伤口,指甲嵌进血里,掐得指节发白。眼中的光芒像尖锐的剑气一般迸射,似乎要凌迟着眼前的女人。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什么?我最恨仰着别人鼻息,看着别人脸色过活。”
绿绮也望着他,那种近乎绝望的眼神,仿佛望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她的脸色却比他还要惨烈,好像血色随着扳机的扣动被夺去。
“我若跟着你,必得时时刻刻如此。太累也太难,所以我做不到……”然而从口中迸出每字每句却始终平静无波,好像她握着枪的手,“所以,对不起……俯,你必须死……”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也是最后一句,徐俯终于动容了。
许多年前,雪下得如身下的泥土一般松软,那个女人站在雪中也对他说:“你必须得走。”
血液一点一点自身体里流失,明明天这么炎热,冷汗却滑过他的额角,淌进他的脸颊,模糊了他的视线中。
“那么,你还在犹豫什么?”
绿绮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然而只是瞬间,又毫不迟疑地向他走近。抬手把枪对准了他的头。
“不要!”
说出这话的不是绿绮,也不是徐俯,而是跑得一头汗水的魏小虎。
“绿绮,别开枪……”
跑到了近前,魏小虎反而放慢了脚步,连声音都是怕刺激到她似的温柔。
“不开枪怎么行,他不死,我就注定无法安眠。”绿绮的眼睛不曾离开徐俯,声音里有种决绝的意味。 魏小虎怔了一下,又小声哄她:“不管怎样,你都不能为了他成为杀人犯!你现在杀了他,手里沾了他的血,仍会一辈子都做着他的噩梦!”
绿绮这才转头有些奇怪地看向魏小虎,然后看起来不可置信似的笑了笑,“你是说,不管我杀不杀他,他都是我这一辈子无法摆脱的?”
这话说出来,魏小虎也无语了。
徐俯一语不发,死死地盯着她。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这句话的分量一点一点地显出来,他的胸口一起一伏,交织在蓄乱的呼吸,所有的一切一直一直下沉,沉到死亡的巢穴里,便完全变黑。绿绮恍惚着,手指在扳机上僵硬着,扣与不扣此刻成了她一生最艰难的选择。多少个夜晚,她幻想着就这样扣下扳机,如今真实就在手中,魏小虎的一句话却将她凝住。原来早已经无法摆脱,原来早已经无法舍弃,原本已经是这样,那她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手指想要收紧,然而越是这样做,越是清晰地感觉,割裂了血肉一般的痛不欲生。
这是这样一恍惚,魏小虎已经扑了过来,抢过了她手中的枪,将她抱在怀里,抖着声音道:“没事了,没事了,绿绮……”
她久久不语。
魏小虎安抚着她,转头再看,地上已经失去了徐俯的身影。血迹蜿蜒着向前再向前,魏小虎抬头看去,徐俯已经站在悬崖的边上。
“你做什么?!”
徐俯冷笑,并不看魏小虎,只对着绿绮悠然一笑。
“这样的男人优柔寡断,连斩草要除根的勇气都没有,怎么配得上你?”他站在悬崖边,一只脚几乎已经踏进了空中,蜷缩中承受着剧痛胸膛,像一株从灰暗泥泞中艰难绽开的常春藤,一节一节直起。语气是出乎意料的自然,冷静,而决绝。
“不过,他有一句话还是说得很对,我无论生死都注定与你纠缠不休了。”
然后,徐俯跳下悬崖的动作在绿绮眼中缓慢得仿佛经过了几个世纪的变迁。
绿绮微微愣了一下,一瞬间的脸庞上弥漫上一种悲哀,然而,一瞬间又消失了,唯一残留的,是一种麻木。
愕然地看看自己怀中的绿绮,又看看空白的悬崖,再看看绿绮。最后魏小虎跑到悬崖边上查看,而绿绮依旧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莫名地在空气中茫然一伸,片刻又狠狠缩回。
在魏小虎回身看向她时,绿绮已经晕倒在地上。
仿佛在做一个古怪的梦。她被包裹在深深的海水中,入眼只有一片黑暗,周围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想开口呼救,然后口中吐出的声音都被湮没在黑暗中,连一丝回响也不曾激起,显得更加寂静。眼前恍过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徐俯的景象。总是冷冷看着她的他,藏在眼底的却是他自己也不曾得知的疑惑,一遍遍问着她,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推开她的他,却在每一个推开的瞬间寂寞孤独的他……紧紧抱住她的他,总是在质疑她的他,然后笑得像个还在对她说,跟我走吧……一切仿佛清晰得就在眼前,一切却又恍惚得像一场梦。最后是仿佛一只白鸟跃下悬崖的他……奇怪的是,她虽痛却并不觉得后悔。大抵,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如此选择。
艰涩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黑白两色,这里是她老弄堂里的房子。
魏小虎坐在床边,默默地注视着她。青色的胡碴布满了腮颊,才一夜之间,就仿佛憔悴了很多。他们目光轻轻一碰,谁也没有说话,仿佛都知道该如何开口。
“醒了……饿了吗?”
小心翼翼的语气,让绿绮不由难过。
“小虎。”
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听见,眼神不由得一亮,笑了笑,便握住她的手,“我在。”
她没有反握住他,心里却不由得一紧,就好像有人不轻不重地抓了一下,止不住地跳了又跳,跳了又跳。终于终于咬牙,只是轻轻一握,旋即放开他,说了一句:“我们喝一杯吧……”
魏小虎愣了一愣,有些呆呆地看着她。
“啊?”
她只是笑得淡淡地道:“就当是庆祝,庆祝我们总算是成功了。”
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忙站起身,“好,我去拿酒!”
等魏小虎拿了红酒倒好后,绿绮又道:“红酒的话再放片柠檬最好了。”
于是魏小虎又下楼切了柠檬片,再回到楼上时,绿绮已经端了杯子坐在窗前,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忙坐到她的身旁,往彼此的杯子里放好了柠檬,然后看着她,举起杯子像看着小孩子似的歪着头想了片刻。
“为什么呢?”
“不是为我们成功吗?”
绿绮的笑容里带着一种奇怪的悒郁。
“那个不好。”他摇头,顿了顿,又用那种别有深意的语气说,“还是为我们的将来吧!”
“将来?”
魏小虎很认真地看着她,忽然狡黠地笑了笑,说:“是啊,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为了这个干杯。”
“岁岁长相伴吗……”
“对。”
绿绮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正正地迎上他明亮清澈的目光。心里一动,自语似的开口:“为什么?”
“不要想那些有的没有的。”魏小虎却像是窘迫得不敢看她,目光满室地绕,看着酒杯,看着墙壁,甚至看着窗外和地面,就是不看着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还有很多将来。”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绿绮默默地听着,只觉得他最后一个低喃似的尾音,仿佛掐捏着心底某处脆弱的角落。
于是她半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红酒还是太涩,来一点香槟好了。” 魏小虎这才把目光转向她,愣了愣,还是起身道:“我去给你换。”
听着魏小虎的脚步下了楼,绿绮一直平稳握着酒杯的手才开始抖,抖得几乎握不稳,连放下杯子的简单动作都重复了又重复。
魏小虎重新上来,只拿了一瓶打开的香槟却并没有拿酒杯,径直走到刚才未饮的红酒杯前,拿起就要饮下。
绿绮悚然一惊,急忙开口道:“你做什么?”
杯口已经几乎碰到了唇边,却被制止。魏小虎奇怪地看着绿绮,笑道:“腾杯子喝香槟啊,你怎么了?” 绿绮心蓦地一跳,连忙把头低下,将心里慌乱掩饰过去,“傻子,这种郁金香杯是专门喝葡萄酒的。”没有说完,过了一会,顿了顿,她又抬起头看着他又说,“香槟的杯子要细长的才行……”
“唉……真是麻烦啊,不就是一杯酒下肚嘛,还要讲究这么多!”
这会儿魏小虎只能是无奈地看着绿绮,然而在她坚持的目光下,他只能又下楼。
再次听到魏小虎下楼的脚步声后,绿绮拿起他的郁金香酒杯,把酒倒进了洗手池,又用清水涮了又涮,最后倒满一杯重又放在原来的位置。等做完了所有的一切,才觉得彻骨的寒意从足底慢慢地升起,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夏日,冷汗却浸湿了她的后背。
魏小虎上了楼,举着手中的细长高脚杯,问道:“这回对吗?”
她粲然一笑,“对。”
黄金色的液体倒进水晶杯,还冒着一层层的泡沫。举起杯子,魏小虎的眼神印在她的心里,像是水滴渗进顽石。
“为我们的将来……”
“为我们的将来!”
低头小口小口地品着香槟,可是思绪忍不住地却又飘了过去,呆呆地想了一会,她忍不住又开口问:“小虎,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不抛弃我吗?”
“我会的。”
听到他毫不迟疑的回答,绿绮沉默了半晌。
“那两张U盘的密码是他生日的天数再加上三天。”
那是他被舍弃的日子。
绿绮说话时的声音平淡,淡到了一个平静的深渊中,结着一层薄薄冰霜的眸子没有任何感情流露,没有任何爱恨悲欢。
魏小虎怔在那里,眉头不露痕迹地微微一皱,直盯着面前几乎与之前判若两人的绿绮。
她不再看他,径直起身把一张CD放进了唱机,熟悉的曲调顿时响彻寂静的室内。
“这是什么曲子?”
“悲怆的第二乐章,爱情。”沉默了一会,她抱住他,“我想……我是爱你的……”
魏小虎半晌才抬起几乎不属于身体一部分的僵硬手指,拥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