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下璇机(伽蓝七梦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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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非万觯我求 (3)

无词,只那时细时粗时长时短却始终没有尽头的“啊”,已唱进众人耳中,勾进众人心底。

蓦地,乐起。

彩衣飞翻,香馥弥散。

受天之祐,神化四方,神至灵爽,神坐云翔。

天飨神歌!

青郊启蛰,和风习习,芬流紫宸,惟皇是宾。

地飨神歌!

素臆回文,临风舞怪,自尔神俊,天飨,地飨,人飨!

大——圣——乐!

多年之后,当人们提起今日之见之闻之憾,无不眉飞色舞,唏嘘感慨。而今日的窟佛赛之结果,却如千年画柱伫于天地,成为江湖绝响。一曲大圣乐,绕耳数月不止息。后人再要兴风起浪,姽婳魑魅,却终是超越不了今时今日的七破窟。

歌止,舞停,曲终,香散。

水墨绸面铁骨伞已至眼前,琴师立起,六名部众抬三张红木软榻缓缓上前,放于千佛阁轴心位置,并于左手侧各放一只长腿四足圆木案几。七破窟部众面向正南,齐齐跪地:“恭迎窟主!”

风动人至,一人已出现在铁骨伞边,除了几位眼力好的,再无旁人看清他是从何方出现,

似乎他原本就站在那里。

一袭对鹿花树纹绫袍,短发轻垂额角,俊容顾盼,视线扫过伽蓝僧众时蓦然一笑,众人眼前刹时一花,满目的深秋枯枝瞬间变为春日杏瓣,一池春水,暖暖荡漾。

夜多窟主,闵友意。

又一人踏足出现,苍发披肩,黑衣如墨,衣摆下绣几朵白蘑菇,随着他的走动,白菇跃跃欲动,不显突兀,倒令人觉得清灵可爱。

“你跑那么快干嘛?”他手中捏着一株草,根上泥色新鲜,显然拔出来不久。

“老子高兴。”闵友意歪头。

“……”他抿抿唇,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绢将带泥的草包好,立即有彩衣女子提篮上前。他小心翼翼将草株放入篮中,冰容如玉,偏偏向彩衣女子道谢时唇角微勾,似一缕东风吹破冰玉,入心入脾,宛然东君临世。

厌世窟主,翁昙。

两人同时回身,一顶七彩软轿迎面抬来。纱有七重,色有七彩,重重密密,让人无法窥得轿内风景。

闵友意伸手:“冰代!”

轿后跃起一人,足踏轻纱,越过七彩轿凌空半转,如美人顾影,足尖在闵友意掌心一点,飘然栖落。

一柄折扇掩去半容,素裙清浅,只在袖边、裙摆两处压花,以五彩丝线绣草书天地文,状如藤蔓花枝,裙纱取春水绿茶色染就,素素淡淡,不破不兀,或静或动,宛如一只懒懒的五彩凤。

五采文身,质美光炫,是为凤尾裙。

妖眸熠熠,扇面书有四字:“终老烟波”。也不知何人所写,四字的字体无一相同,下笔有神,依稀组成一张泼墨山水。

终老烟波一弹即收,妖容显露,却是平素无奇的正旦妆容,只那炭线勾魂眼如凤魅飞翘,眼尾扫了淡淡的胭脂红,有唇檀丽日、媚体迎风,喜之态,亦有星眼微瞋、柳眉重晕,怒之态。

饮光窟主,计冰代。

他人表情暂且不提,八风吹不动的句泥和七位禅师却微微动容。八位皆是得道高僧,长侍佛前,世间能让他们动容的事恐怕不多,此时动容,心弦必然震响。

自窟佛赛以来,他们不曾见过七破窟如此阵仗,如此威仪,今日,七破窟只怕是……

倾巢而出!

是福是祸?

“让诸位久等了。”计冰代背手一笑,七彩软轿在她身后停下。

众人看得明白,她并不是坐轿而来,那么,轿内坐着何人?

彩衣女子与琴师无声退回,计冰代信步慢走,向句泥抱拳:“我听说诸位今日要废窟赛,歼妖女,句泥古锥,你们可有这个意思?”

“但求今日有个结果。”句泥似答非答。

“好!”终老烟波扇往掌心一拍,“今年赛事,今日结果。诸位要废窟赛的,不妨给点耐心,等今日结果出来再行论断,可好?”

一句话挑明众人的心思,倒让各门派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玄十三呢?”虚秋道长质问,“今日既然赛事结束,为何他不出现?”

“我尊已将赛事交我全权负责,诸位窟主都不曾有异议,虚秋道长,你有何异议?”皇帝不急太监急。不咸不甜的调子,如金针倒拈,嘲讽立现。

“今年窟佛赛掀起江湖腥风血雨,不比也罢!”奈何师太出声助力。

“好!”终老烟波扇再度往掌心一拍,妖容笑绽,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诸位要废赛,那就废吧!”

废吧!

如此轻易就说出口,蓄意良久、早就准备一番恶斗的联盟帮派顿时傻眼。他们正气凛然,他们团结一心,他们多方推演,他们釜底抽薪,他们蓄势待发,他们只等贺夏景一句话就挥剑而出,清江湖,澄中原,冒天下之大不韪……废窟赛,说废就废啦?

众派掌门拿眼角瞟贺夏景。

“诸位怎么愁眉苦脸?”她坐上千佛阁中轴线上的软椅,立即有侍女奉茶。

她移开茶盖,茶水居然是热的。另有糕点奉上,闵友意一见,立即扯了翁昙坐上软椅,一起喝茶吃糕点。

可怜早膳只用稀粥馒头填肚子的人,腹中立即传来违和的饥饿感。

贺夏景不负众望,震声问:“饮光窟主是诚心废赛?”

妖眸一抬:“当然。”

“既然如此,贺某还有一言。”

“南武盟主请说。”

“窟佛赛多年来惹尽恩怨,事因皆由玄十三和众位而起,如果你们保证五年内不生事端,安守一域,玄十三与众位窟主幽居隐世十年,今日诸门派便不会难为你们。”

“这可是……坐地起价?”兰花指徐徐一送,花腔诡谲。

“贺某所言只为武林太平,并无欺压之意。”贺夏景淡淡一笑,“何况,四周早已埋下火药,你们若想反抗,只会死伤无数。”

她凝眸一眯,似笑非笑:“埋了多少,我怎么不知道?”伽蓝地势他们熟过这帮人,何时埋了火药他们会不知道!

贺夏景笑意不减:“既然是埋伏,自然不会让饮光窟主知道。”

他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事,众人倒猜不准了。

她垂眸啜茶,随即偏头笑道:“既然南武盟主早有准备,我们好像只有答应的份?”

“你做主啦!”闵友意嘴里塞了一块松糕,吐字不清。

她提裙站起,踱开两步:“要我们答应南武盟主的两个条件也不是不行。不过,既然是为了武林太平,那就按江湖规律来办事,以武定胜负!”

贺夏景知她意思,点头:“饮光窟主要心服口服,贺某就让你们在群雄面前心服口服。”

“爽快!”她弹扇轻摇,“如果我七破窟输了,南武盟主刚才的两个条件,七破窟答应。但如果南武盟主输了……”

“贺某但为武林公义。”

“……吾每日三省吾身,都不及贺盟主这一句‘武林公义’来得透彻啊。”她掩面惭愧,“温故知新啊!你看那——花花草草,是是非非,多多少少,恩恩怨怨,厌厌消消。”

饶是贺夏景面不改色,也被她语中的讥讽刺得眉心抽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不快,淡问:“饮光窟主要如何以武定胜负?”

“你想知道?”她侧身一笑,俏皮可人。

贺夏景嘴角一抽。

终老烟波凌空半转,她垂下一段皓颈,体态风流,语调娇憨似小儿无赖:“我不告诉你!”

贺夏景面色微黑,身侧,澹台然却面无表情。

妖眸似有似无从澹台然脸上扫过,长睫垂敛的然刹那,寒星点点,闪烁不定。

奈何师太终是受不了她的做戏,拂袖冷讽:“妖邪魅世,不知羞耻!”

她将扇子往后一抛,闵友意接下。只见她抬臂合拢双掌,指尖对准奈何师太,两片掌心似莲花绽放般徐徐打开,十指自然弯曲,侧面看去像张开的兽牙。

啪!掌心突然用力拍合,十指交错而握,似闭合的参差犬牙。

“羞不羞耻,奈何师太刚才不是见识过了!”她笑意猖狂,此番动作,分明是暗示刚才的螭咬阵。

如此挑衅,佛都起火。奈何师太气得大喝一声“妖女”,道衣扬起,身影过空,五指成爪袭向她。

同时,闵友意动了——他把翁昙推向奈何师太。

翁昙避开那一抓,两指在奈何师太右臂上一点,转身错开。奈何师太倒退回位,右臂垂在身侧,脸色青红交加。

翁昙拉拉衣袖,坐回原位,非常之淡定。

不高兴的却是计冰代。她夺回终老烟波扇,反手在闵友意头上敲了一下:“你怎么把庸医当暗器?”

“我不喜欢老女人。”闵友意脸不红气不喘。

“……”

“无妨。”翁昙安慰似的冲她一笑。

七破窟部众们不约而同叹气,叹得是秉天地之浩然正气,摧枯拉朽,鬼斧神工。

她只当没听到,转看奈何师太,眼底竟然浮上一点同情之色:“奈何,奈何,无可奈何!”

“够了!”贺夏景沉下脸,“如果饮光窟主不想言明如何以武定胜负,那贺某就……”

“七局四胜。”她说得飞快。

“……”

“想不到南武盟主竟然气出了一双柳叶眉,不愧是神仙般的人物啊……”

怎么把扶游窟主的那套学来了……部众们沉稳淡定,从容不惊。

七局定胜负,也就是双方各出七人,哪方胜出四局,哪方为胜。

伽蓝高僧自双方开始争执时便不曾多言,就算他们选人,伽蓝高僧也不言不语,将自己摆在中间位置。

七破窟今日也不为难他们,与各门派一番商议后,各自挑出七人迎战。

南武盟主这方选出的七人是:贺夏景本人,武当掌门虚秋道长,北岩派掌门游通通,浣溪山庄水月公子,庐山派掌门大门徒元佐命,以及澹台然,路清风。

浣溪山庄水月公子是贺夏景的大舅子,虽然浣溪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号不是很响,但浣溪剑法却独当一绝,水月隐居山庄,剑法尽得真传,有他出赛,众人没有议异。

至于武林三蝶之一的“玉面”路清风怎会成为南武一派的代表,这要从澹台然说起。

当贺夏景推举澹台然时,各门派没有异议,有异议的是七破窟。

“澹台然?”出声的是饮光窟主,“此人无门无派,凭什么代表中原武林?”

“谁说他无门无派!”一道宏音响自天外,一人轻功跃至,如过空幻影,站到澹台然前方。青衣沉水冠,玉树临风。

“路清风?”有人认识他。

路清风抱拳一笑:“澹台兄是我昆仑森罗峰无色宫之人,怎可说他无门无派。”

有人知道路清风师承昆仑山森罗姥姥,听他如此一说,也不知澹台然到底是什么身份了。澹台然不认识路清风,皱眉道:“我不认识你。”

“但你的师父认识我的师父。”路清风上下打量他,摇头移开视线。别人不知他摇头何意,闵友意却笑起来——澹台然容姿一般,入不了路清风的眼。

“我师父回来……”澹台然待要问,空中一道钟鸣般大喝——

“森罗峰无色宫就是他的门派。老身在此,小姑娘还有什么话说吗?”一名白发美妇纵身落地,身后跟着服色相同的男女侍者。

计冰代已猜出白发美妇的身份,礼貌上还是问了问:“不知前辈……”

“老身森罗姥姥。”

计冰代垂头一笑:“南武盟主好大的面子啊,连隐居昆仑的森罗姥姥都能请动出山。”

森罗姥姥懒得废话,手一指:“他归于我宫下,有门有派,可以参加你们的比武了。”

“就听姥姥的。”

“清风。”森罗姥姥又一指:“你也算一个名额。”

“师父……”路清风一脸苦瓜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中原干了些什么!”老人家拐杖狠狠一跺。

“……是,师父。”路清风乖得像猫儿。

森罗姥姥转视贺夏景:“南武盟主,清风代表你们比武,你可有意见?”

贺夏景是聪明人,自然道:“姥姥推举,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澹台然早听冰代提过师父年轻时与森罗姥姥有段宿缘,趁机拉过路清风,低问:“我师父在哪里?”

路清风甩开他的拉扯,“你师父被我师父扔进寒潭里泡着,正准备酿酒呢。”

“……”

森罗姥姥一眼瞪来,路清风缩脖子。

“你这孩子……”森罗姥姥招手示意他过来,打量片刻后,点头:“倒也有模有样,比我那不成器的清风强多了。”

路清风偷偷撇嘴。

别一方,七破窟——

他们挑出七人并无难度,分别是:闵友意、翁昙两位窟主,扶游窟座侍桐虽鸣,夜多部众莫东归,“化地五残”之一黑木瞳,以及饮光窟主的菊花侍者刑九月、刑九日两兄弟。

挑人的时候很安详,却在对手的分配过程中产生争执。

第一局:贺夏景对桐虽鸣。

第二局:虚秋道长对黑木瞳。

第三局:路清风对翁昙。

第四局:水月对莫东归。

第五局:游通通对刑九月。

第六局:元佐命对刑九日。

第七局:澹台然对闵友意。

闵友意第一个不满意。“老子不要选他。”他对桐虽鸣说。

计冰代冷笑:“你没得选。”

“我要和虽鸣换。”

桐虽鸣瞥来一眼:“别想。”

“那老子和东归换。”

莫东归叹气:“窟主你就别挑了,没一个是女儿家,挑谁不是一样。”

“……”

在众人无异之下,七局人选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