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塔的入口是一个小天井,计冰代跃进去后,倒掠而起,双腿勾上孤单的悬梁,澹台然依葫芦画瓢,和她挤到一根悬梁上。
低头一看,幸好没有冒冒失失跳下去。
左侧墙面上射出无数细针,籁籁如疾矢,若是射在人身上,不成刺猬也成箭靶子。细针的路线很奇怪,左墙面射出,隐入右墙面,两人在悬梁上看了半天,不见此针有停歇的迹象。
室内只有天井透下的一点光,计冰代凝神盯视右墙,终于发现墙面上刻有无数凹槽,细针射出后,被右墙吸附,针顺着凹槽下行,隐入地板。如果她没猜错,地板下必定有几条管道,细针从地板下的管道回到左墙位置,再经过机关发射出来。
如此一来,细针循环不息,难怪半天不见少。
“风多力原来是这种意思。”她嗤笑。
澹台然也瞧见了墙上的凹槽,听见她笑,不由问:“我们是不是要找机关按扭?”
她四下看了看,墙面光秃秃得让人气馁。她忖语:“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机关,只要斩断一个循环点就行。”
他盯着墙面瞧了一会儿,“不如我把针截住。”暗器没了,循环也就环不下去了吧。
她微怔,斜眸佯笑:“好主意。”这个方法也不是不可,就是太费时太费力,她一向不喜欢友意喜欢做的事。
身边风动,他已经跃下去。
“小心。”她叮嘱。这么多针要截下来,只怕一时半会……
他身影虚晃,已经提着一大包某物跃上来,包东西的正是他的外衫。
“……”她瞪他,半天无言。
“冰代,我截住了。”他像做对事向长辈邀功的孩子。
她以一种崭新甚至惊艳的目光直视他,眸星深处两朵火焰,火辣辣亮晶晶,将他的脸也灼得烫起来。
在她以为,武功除了用来保护自己,还可以让戏演起来更精彩,像友意那种对武学入痴成魔的境界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就像他们不理解她对权术的迷醉,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彼此的关心。她的武功只是按寻常路数来练,离家后遇到我尊,基础功夫都是他教的,然后被庸医灌了几次药,煮了几次,内息才有今日境界。友意让她挑武功练,她选《镜反功》,也是见猎心喜。
友意,虚语,庸医,华流……不知不觉,这些让她关心的人都来到她身边了啊……
如今又多一个……
他的武功究竟到了一个怎样的境界,才眨眼功夫……也许他天生就是大侠的料……指尖在他颊上轻轻抚过,沿着颌骨缓缓游离,在下巴中心停住,指尖划出一道弧线勾向自己,无意之间竟拌了些许引诱在里面。
他不知自己是做对还是做错,笑容慢慢僵化。
“冰代……”他小声叫她。
“然……”她欺身靠过去,“你有没有看到地板上的八卦?”
“啊?”他低头看去,光秃秃的铁板地面上果然是个双鱼八卦,阳面光滑可鉴,阴面有些细细的纹路,两颗卦心则正好相反。
她跳下去,衣裙飘摇,大袖翩然。他提着大包跟着跳落,心思还在墙面上,怕有截漏的暗器。
他的确没拦截干净,地面遗落了几根细针。她拾起一根,用食指托起针的七分处,慢慢抬手,让细针处于攻击的循环层上,只听“嗖”一声,指尖上的针飞速射进右侧墙面,转眼从左侧疾射而出。
咯!折扇弹开,疾转。
收回时,一根细针扎在扇柄上,险象环生。
“果然。”她从扇柄上拈下细针,微笑,“你看,这个房间就像一块磁石,右墙对针尖有吸力,对针尾却没有。”说着,她又将细针放平于食指,却是针尾对着右墙。
细针在她指上轻颤,似司南指针在寻找方向。
突然,细针飞快旋转,针尖调转过来,“嗖”地向右墙飞去。
咯!扇开扇合,细针扎在扇柄上。
额角一滴冷汗终于忍不住滑下来:冰代,照你这种玩法,我还要多备一颗心脏才够。
“我们怎么从这颗磁石里面出去?”他不得不问。
“卦心。”她指指脚下,“整块地面只有这两个卦心略有松动,我们站在上面一起跳,说不定就能停下机关。”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提着一大包细针默默站到阴卦的卦心上。
“我数一二三,然后跳。”她站到阳卦卦心位置。
一,二,三,两人同时提气跃起,沉气下落。卦心被他们同时压下,地板初时平静,渐渐开始轻震,轻微的机械轮轴转动声,双鱼八卦从中缝裂开,露出第四层。
她一言不发跳下去。他叹气,只能跟着跳。当然,没忘提上一包战利针。
四层的机关名为:依井蝶。
澹台然瞪着前面的“自己”,升起称不上美妙的预感。
满室的镜墙,层层叠叠,如迷宫迂回,不知出路在哪里。
她诧讶轻呼,折扇在指间一转,慢慢走到镜墙前,注视镜中自己。
就说嘛……澹台然放下一大包针,抬头看着五层地板慢慢合拢。
她曲指在镜墙上敲了两敲,折回他身边,退到他身后,一手揽住他的腰,以不显露情绪的语调说:“把镜子全部打碎。”
他怔了一下,点头:“好。”
“当心,别让飞溅的碎片伤到。”
“嗯。”他摸出一把细针,注气射出,四周刹时响起清脆的碎裂声。
声音停止,四周亮起来。
第四层的外墙虽为铁铸,却是一根根铁条,透光又透风。如果你沉陷在寻找出路的执着里,反倒绕不出这个迷宫——所以说,与其绕来绕去,不如全部打碎。
当机立断是何等的境界。
她一直在他身后,就算镜子全碎了也揽着他的腰不放。他等了半天,不见她动静,回头。
扇子掩去面容,不辨情绪。
“冰代?”
“我……心痛……”
“啊?”他大惊失色,“伤到了?”
“不是。”她摇头,从扇面后慢慢露出一双眼睛,“吾每日三省吾身,不料今日却碎镜自省,心痛……”
他被她吓到心痛。
光照进来没多久,墙边的地板慢慢升起、延展、收缩、下层,最后,露出一道楼梯。
她花了一盏茶的时间缅怀一地碎片,提裙下楼。他默默尾随。
三层很花。
地板绘着莲花,墙面装饰了无数莲花,似铁似金,有骨朵,有半开,有怒绽,有莲子,莲形各一,慢慢欣赏也不失乐趣。
两人正打量,墙上的莲花中喷出浅浅白烟。
雾夕莲……两人同时想起三层机关的名称。
烟无毒,甚至,有股淡淡的桂香。
计冰代嗅一缕便知白烟是迷香,而且,是带有感染****的迷香。所幸药性很浅,对身体无害。她被庸医试过药,这种轻量级的迷香对她并无效。
但是,对她无效,对澹台然却有效,很有效。
身后不寻常的喘息让她惊讶回头,他满脸通红,双目紧闭,五指成拳垂在身侧,显然在拼命压抑迷烟的催情效力。
“然?”她无奈,举步走过去。
澹台然内力浓厚,迷乱的神思已被压制,但她一靠过来,什么自制都飞到九霄云外了。她是他心系之人,心猿意马早已脱缰,哪还压得住。
双眼遽然睁开,亮得吓人。
她被他一把扯过去,心头的无力感更深。在他丢失神智的最后一刻,她将腰边的一块玉放到他鼻下。
他皱眉飞快扭开头。
好臭!
“清醒了吗?”她将玉托高。
“清醒了清醒了!”他连连后退,什么意马心猿都没了。
她笑吟吟将玉重新挂回腰边。
“是什么?”他捂鼻子。那块玉居然可以像瓶子一样拧开,里面还暗藏玄机。
“庸医配的醒神药。”她摇扇子。
“……”
她突发奇想:“你说,向暇生一个人闯到这里,他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自己解决。”他转过身掩饰尴尬神情。
“下次遇到问问他。”她郑重其事。
他闻声回头,她正弯眉斜视,妖面薰目无法分辨是笑是嗔,但嘴角一点弦,让那张勾绘的代面在诡异中透出一点醉人春意。
人生在世,浮尘百年,追名逐利,勾心斗角,蝇蝇苛苛到头来,有时也不过但求一醉,那一刹那的、心醉。
他一时恍惚。
迷烟不断从莲花中喷出,她挥挥扇,走到一只莲骨朵下,伸手就拔。莲骨朵竟然被她连根拔出墙。迷烟仍然从细小的管孔中喷出,照此绵绵不绝之势,似乎不放倒他们就不罢休。她抓了一把细针塞进管道,烟量立即减少。
满墙莲花,依此类推。
他一边塞针一边问:“冰代,这样有用吗?”
“不知道。”
“用布堵会严实些吧。”
她一口回绝:“我才不要撕衣服。”
他默然。
“你也不行。”她拍掉他的小念头。
塞完一圈,她找不到机关键,百无聊赖的拿起一只半开的铁莲花。他盯着地面,突然蹲下去,顺手捞起一枝铁莲栽进地面莲花的莲子心里。
……栽进去了。
不用他说,她立即将满地拔出来的铁莲全部塞进地面莲心。
等待……
莲心向上抬起,仿佛生长于水中的莲花徐徐浮出水面。莲心下是笔直的铁柱,随着莲心的上移,地面出现一个大洞。
又要跳?两人难得心有灵犀,顺着莲心铁柱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