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她不顾他的拒绝,喜爱自说自话。四年后的她,似乎变得喜欢逗他了呀。只要有机会,她会在他身边套上宽大的居家服,若有若无的香气直直冲入鼻息,害他心跳五百兼抽筋。而她,则会在套上衣衫后偎到他身侧(据听觉判断),明明能感到气息吹在脸上,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他睁眼。大概是看够了,才会听她说一句:“真可爱。”
若他找借口躲去露台洒水浇花,回厅便是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静静盯着他,不知想什么。
同居一个半月,她睡卧室,他睡……瑜伽室。
他们之间的约会是动物园、展览馆,花鸟鱼虫市场,迄今为止只看过一场电影,还是恐怖片。真是……像老夫老妻了呀,郁淇奥闷闷地看向天花板。
追一个自己拒绝过的女人,需要前思后想吗?
追一个自己爱上的女人,需要瞻前顾后吗?
他常常反省自己四年来的迟钝,也不明白如今的她……
黑影扑上面门,馥郁芳香的身子偎进怀里,“帮我擦头发。”
“好。”听话取下脑门上的毛巾,他依言为她拭发。
如拭珍宝般,细细拭擦那头碎发,怀上腰间的手臂引他一震。她喜欢逗他,她喜欢逗他……默默为自己催眠,郁淇奥努力抛开脑中过于绮丽的……遐想。
“凡、凡九,这些天你上班晚回家早,研、研究项目不、不忙是吗?”为了赶跑绮思,他只能干巴巴地找话题。
“啊,第一阶段研究结果比较成功,这段时间可以放松一下。”听着心跳,她随意道。
“你……在研究什么啊?”他继续干巴巴。没办法,不能总是说今天什么书好卖好租,明天哪个作者出了本新书哪本作品被译成中文出版吧?
这段时间,他说,她总静静听着,间或“嗯”一声表示没睡着。身为一个体贴的男友,他也希望听听女友的声音,听得懂听不懂在其次,只要她说,他就愿意听。
“研究老鼠啊。”
“什么老鼠?”
伏在胸口的脑袋移了移,转靠到肩上,“能够再生的老鼠。前期发现有一种老鼠能器官再生,断脚重新长了出来。所以研究组这段时间研究再生老鼠的基因,如果成功,人类肢体的再生也不是不可能的。”肢体再生?真是奇妙,看来《龙珠》里的沙鲁型生物的确存在。想到这儿,他感叹:“一定……很有趣吧。”
“嗯。”脑袋向他颈内滑动,鼻尖蹭上颤动的喉结,明显感到毛巾后揉拭湿发的手僵硬起来。
恶劣,她真是恶劣呀。
得意的笑绽放于唇角,她说得漫不经心:“人类器官的缺失目前只处于替换或移植阶段,必须借助外物,若找到再生基因,人类就可以完完全全的躯体自我再生。只要大脑不受伤害,所有一切肢体都能重新生长。”
“真、真的?”很像科学狂人说的话。
“当然。”她打个哈欠,“其实,动物有再生能力,并不是什么好现象,这表示该物种免疫系统严重缺失,就像壁虎的尾巴、蝾螈的四肢或海参的内脏,在失去后能重新长出,这些全是低等生物。只不过……嘿,人类自诩为高级生物,未尝不是一种缺失。”
“是吗?好深奥。”他听得雾煞煞,也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无知,“为什么?”
“低等生物受伤后,基因向伤口发出的信号不是愈合,而是再生,所以低等生物的伤口在愈合前便长出新的细胞和软骨。高等生物则不然,进化得越是高级,愈合能力也越强,当伤口愈合之后,表皮阻断一切,也就失去再生的能力。”好喘。歇一口气,她诲人不倦,“其实,人类的血液、表皮、膀胱也能再生。”
顺势拍拍他的腹部,果然又是一阵僵硬。
看不到她刁钻地皱鼻,他不再多问什么,指尖绕在她脑后轻揉,心神有些缥缈。
隔着轻纱似有似无的引诱,反倒比明目张胆更惑人心神。
当忙完一切静下来时,她总爱偎在他怀里,或者看电视、或者像刚才一般闲聊,香郁的身体填补了怀中的空洞,可,他依然觉得……寂寞。
人在怀里,她的心,在哪儿?
“凡九……”拭发的手不知何时钳制在腰上,越抱越紧,越抱越舍不得放开。怅然叹息,他低语,“你……还爱我吗?”
“你的问题真奇怪。”微哑的声音依旧是漫不经心。
“我们这样……算什么?”头埋进她的颈间,他嗅得满腹香甜,“你还在气我……四年前的拒绝,对吗?”
怀中人动了动,无语。
“那时的你……突兀得让我那时不知该如何去接受。”而等他回神过来,她却抽身离开,逗他很好玩吗?
“我突兀?”她的声音轻飘得怪异。又是突兀,她犹记得咖啡厅重逢,他也说过她突兀。她哪里突兀啦?“对。”他点头,轻轻吻上裸露的香肩,低叹,“凡九,如果四年前我轻易让你追到手,你有想过我们的结果会如何?”
“……”
“你一定没想过。”气息吹在她耳畔,恍惚的迷蒙之余,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凡九,你其实是个很残忍的人呢。”
“……”
“如果四年前我轻易让你追到手,接下来,你一定会觉得厌倦,因为你的新奇感一旦过去,就不会有任何的留恋,我说得对吗?”她喜欢种盆栽,却没耐心等到植物开花,露台上稀稀落落的植物便是证明。
她动了动肩,小手停在他的腰后。
“只不过……”他沉沉笑了声,唇瓣似无意抚过她的颈,“没想到我会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最后三字被她含入唇中,眼中,是恍悟、是歉意,也是愉悦。
吻他,轻轻的……
明明一个温柔似水般的吻,她却觉得呼吸紧窒,喉头干哑。
——凡九,你其实是个很残忍的人呢!
话绕耳畔,心,抽疼起来。
是吗?她很残忍?
四年前,只觉得心动,只想巴着他黏着他,只想去爱他,却从未想过追到手后会如何。真的没想过啊。她的半途而废之于他,是伤害吧。
将他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去想,努力让自己淡忘,他呢?可是一直想着她念着她?
四年的淡忘换取四年的魂牵梦萦,她该满足的。
对她而言,没有哭过的爱情,是否真如他所说,她——不会珍惜?
跆拳道,她只会一招;柔道,她只会一招;空手道,她只会一招……但凡能学的武道,她只会一招。银戒,她亦只相中一个,丢失之后不再佩戴。
以此类推,爱人,同样如此。动心,她这一生只会也只想“动”一次。
随心所欲的爱恋,此一生,够了。
纵使与再多人相遇,一见倾情的心却早投向了他,哪还有多余。即使四年流逝,也没可能再生一颗出来。
犹记得,在那个凉风习习的午后,推开玻璃门的一刹,她的眼从此映上他的身影,不曾淡逝。
然而,时隔四年,那一句“爱你”,她却再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
“为什么?”华歆赏一边将超市货架上的橡皮糖扫入购物车一边调笑道,“因为你心中有情,眼中有怨,两两相抵,当然会迟疑、会左右摇摆、会难以抉择的啦。”
“什么意思,文学白痴?”盯着友人一包又一包,陶凡九习惯地拨拨碎发。
难得周六两人都有空,正好相约超商购买粮食储备——零食。
“意思就是——你自己在闹别扭。”再一包扫入购物车,娃娃脸转向巧克力区。
“我闹别扭?”推着车前行,陶凡九咬牙,“喂,你就不能说得明白点?”
“简单说,如果你对他的感情是寒武生命大爆炸,瞬间爆发,俗称一见钟情,那郁淇奥就是煤。你炸开了,他却要经历漫长岁月之后才能发烧发热发光。”
多么生动的比喻,赞自己一把先。华歆赏为自己的文采沉醉。
“也就是说,从最佳温度、最佳盐度和最佳心情酸碱调和度考虑,我和他都是最配的,是吗?”陶凡九摸着下巴思考久久,突一掌拍向友人后脑勺,“文学白痴,你能不能说得再明白点?”
“很明白了。接着——”一包摩卡抛向友人,华歆赏忍着当场撕糖袋的冲动,手臂勾入友人臂弯,“凡九,再大方的女人都会有那么点小肚鸡肠。毕竟当年是他残忍无情地拒绝你,如果是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啊。”
“我不恨他。”盯着咖啡盒上的品牌标志,陶凡九说得心不在焉。
“哎呀!”华家姑娘跳脚,“我没说你恨他,我是说,心中有气,不能轻易原谅郁淇奥是正常的,所谓有比较才有鉴别,建议你找其他男人试试,比如抱抱某个爱慕你的男人,吻吻某个你看得顺眼的男人,比较他们给你的感觉与郁淇奥有什么不同。”
“……”
“还是想不通吗?”华歆赏垮下肩,重重吁气,“凡九,古人有句话,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恋人,我想应该是旧的好。”
文学白痴,馊主意!陶凡九眼神如此说着。
过奖过奖。华歆赏笑纳。
你要为此付出代价。陶凡九白眼瞪过去。
是吗?华歆赏无所谓耸肩
代价很快就来。
待两人提着大包零食晃悠悠回到小区,迈过大门便看到凉亭下两个相谈甚欢的男人。
咦,他们怎会凑到一块?
对视一眼,两人向凉亭走去,适巧男人侧首,各自冲心爱女子温温一笑,起身走来。
任郁淇奥接过购物袋,陶凡九盯着华歆赏身边的男人,咧出古怪的笑。
“歆赏。”
华家姑娘应声回头,友人古怪的微笑尽数入眼,立即道:“想都别想。”
“是不是朋友?”纤臂搭上友人的肩。
“是,但别想。”华歆赏重重摇头。
“你的糖我吃了,你的床我睡了,现在把你的男朋友借我用用有什么不可以?”不多废话,陶凡九一把拉过挂着温文笑意的男人。
“不行。”再一把拉回身后,华歆赏拍拍男友的胸,“糖可以给你吃,床可以给你睡,不过,只有杜先生是属于我华歆赏版、权、所、有。”
男人在两人的拉扯之间摇晃,笑容沉稳不变,只在望向倚入怀中的女友时,眼底多出一份不可名状的……愉悦。
不知为何,郁淇奥只觉胸口传来阵阵窒息,似乎轻轻吐口气也能引来钻心般的疼痛。
羡慕吗?
是的,不骗自己,他羡慕这个男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凡九做朋友的女子,想必与她有着同样的独占心。四年前,那个满脸笑容的女孩也是这般霸道啊!霸道地冲他说……
淇奥,我喜欢你……
拒绝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