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的琴音本就是美妙超凡,而那姑娘的心声又恰合蝶恋花的意境,两者结合起来经那位姑娘十指弹出,必是天曲仙乐。且曲子亦悲亦怜,听者谁不想好好呵护那位弹琴姑娘的一生?那些逗留福运来不肯离去的公子们怀着的便是此等心思了。
“这头一天还好,大家倍感惊奇,纷纷沉醉在那只应天上有的仙乐之中,倒也相安无事。而这第二天第三天,连连两****福运来的生意竟是番上几番,晚些时辰来的客倌竟然全都没了位置,他们也不计较愿意就站着听,如此老夫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随他们去了。本想啊,事情是解决了。”老板说到此处,口有些干,执起楚上河桌上的酒壶给自已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才又接着道:“却不曾想,反而惹了事非。”
“惹了事非?莫非是大家为了争看弹琴姑娘的真颜而大大出手?”楚上河猜道。
老板一个击掌,“对!正是如此!”
“那老板是如何善后的?”老板与店小二皆是平民百姓,凡是大大出手起来便是拳脚无眼,刀剑无情,而他们别说有能力解去纷争,就算是用于自卫的武功都没有了,何来此刻的相安无事?
“说来老夫也当真是鸿运当头了,因着弹琴姑娘赚了些许银两,虽也因她损了些许,但终究还是赚的多。而这惹来事非,老夫虽有能力解决,店中却来了两位江湖好汉而得以解决,自此来本店的客倌全都自律自制,不再闹事。”老板说得头头是道,言语间满是庆幸之意。
江湖好汉?楚上河冷笑。现今江湖上还哪来的好汉?不都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人模猪脑么?何时有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了?!
见楚上河不信,店小二不禁帮起腔来,“公子,我家老板说得都是真的!那是一位妙龄女侠与一位家世不凡的小公子,那女侠的武功当真不凡,只见她刷刷几下就把闹事的人给摆平了。而那位小公子更是奇了,看着也就七八岁模样,说起话来却是一副大人架势,起初我还全当是小孩子爱学大人扮深沉,却不料那女侠竟听命于他!”
店不二这一番话里,楚上河没认真听到几句,而最后一句却让他有了兴趣,问道:“那女侠当真听命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自然是真的。”老板笑着回答,与店小二对看一眼,至今两人仍觉得奇怪呢!
“老板,再来几壶酒吧。”听够了,他的耳根也需要清净了。
老板终究年长几十年,察言观色自是比店小二强得多,看出眼前公子已是不胜其烦,随即又笑道:“公子若觉得本客栈水酒还算可以,便请尽情饮斟。但不知客倌可要住店?”
“倒也可以,便与我备一间房吧。”
果真如店小二所言,夜深人静之际,仍未见那弹琴姑娘的身影,客栈内住店的已是上楼休息,没住店的也早吃足喝饱回家去了。
楚上河饮尽了最后一壶酒,仍神采奕奕,丝毫无倦色之容,只是胸口旧伤有些隐隐作痛,应是喝酒过度了,他却不甚在意,仍吩咐了不停揉眼哈欠连连的店小二去拿几壶酒送到他房里,他便起身上楼去了。
看了一眼楼阁最深处的那间房,据说便是那位弹琴姑娘的房间,而与她相邻的最近几间房早已住满,似是那些欲近佳人的公子所住。转身举步踏到与她对之最远的房间,推门进房,对于自已一时兴起的好奇心感到好笑。
在楚上河踏进房门之际,那扇最深处的门扉悄然无声地打开,一抹纤细的身影从门缝中缓缓映出,咖啡色的眼眸望着他的房门出神。
只见她一身黑衣,脸上黑纱遮面,不是挽帘却又是何人?
长夜漫漫,寂寞廖廖。
轻风低呼,闯入窗台吹灭了烛火,房内刹间黑暗一片,挽帘仍安坐桌旁,任风拂过她的脸她的发,安静得就像一尊瓷娃娃般一动未动,心中眼底满是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日,她骑着白马向东南方缓缓而行,酉时末刻已出了吹灯林,望着零碎的星光点点,蒙云半遮月,夜幕初临下的一切皆似雾里看花,蒙蒙胧胧,像极她极其矛盾的内心。
从师兄推她坠入天壁峰底,从她死里逃生醒来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师兄定是有什么缘由才非置她于死地不可。虽然她至今仍想不透到底是什么缘由,竟让师兄不顾十多年的师兄妹之情,硬生生地摔碎了她捧上前的真心。
恍惚中,清脆的马蹄声不知不觉嘎止,马儿似是通晓主人心意,竟是停了下来。
她坐在马上看着前方的路,再过不远,便到了天壁峰下最近的小镇清苔镇,夜色也愈见昏暗,她若赶紧入清苔镇,那么她可以不必露宿野外,可以不必冷夜挨冻,可以不必忍受相见却不能相识的痛苦。
可,她明明不舍,明明想陪在师兄身边……
当白马奔腾在吹灯林小道上,似鬼如魅的夜林漆黑一片,阴风在耳旁呼啸着,直钻进她薄弱的身子骨,教她冷得发抖寒得打颤,黑纱下的唇畔却泛着一抹暖暖的笑意。
任务的期限是两个月,所以她还有时间。
而她,想要一个答案。
“挽帘……”
忽来一声轻唤,挽帘心房猛地一跳,郝然起身,侧过脸看着倚坐在窗台上的小人影,银辉洒落在他的背后,让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他是谁。
起身行礼:“殿主。”
“不必多礼了。”极无崖一个俐落翻身下了窗台,缓缓走向她身侧的圆桌,拾起桌上的火石,敲打了几下重新燃起烛火,房内瞬间明亮许多,随之坐下指着桌旁的另一座椅,道:“挽帘,你也坐吧。”
挽帘不明他的来意,只能静静地看着他。见原本体弱的殿主不知是为了何事竟亲身下昆仑山来,定是为了重大的事吧?
极无崖映在通红的烛火中仍透着几分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之人,但见他双目有神,精神亦是神采奕奕,却也不像。
“怎么了?本主来了你很不自在?”察觉到她的打量,他抬首笑问。
挽帘一愣,随即回以一笑,“不,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可是奇怪本主是为了何事而下昆仑山?”见挽帘颔首,他又道:“本主年幼,又自小体弱,名义上虽是我收留了你们几个,但事实上却是你们在日日夜夜照顾着我。此次任务虽是寻常,但对你来说,却非好事。”
挽帘不语,稍顿一会,才道:“殿主可是来劝挽帘回去的?”
摇首,极无崖从不浪费口舌,更不会强人所难。
“那殿主是为何而来?”
“你每日辰时所弹奏的曲子,我都有听。”他轻轻说着,轻眸看着桌上的古木琴,“蝶恋花,很美的名字,却是一首极悲的曲子。”
听他说起“蝶恋花”,挽帘情绪不由感触,眼眸随着他的视线落在圆桌的古木琴之上,有些飘浮。
“挽帘,我送你一份礼物吧。”稍会他说着,“皇嗔,进来吧。”
极无崖话语刚落,窗台之外一抹身影轻跃而进,是徊生殿祭司皇嗔,她手中捧着一物,笑盈盈地走近两人,向极无崖施了一礼而后道:“殿主,落冥古琴我带来了。”
“本以为你至少也得两年后方能让你下山,却不料这次你执意接下此次任务,我一时乱了思绪,你也走得匆忙,我便忘了这本要送与你的落冥古琴。现在,你收下吧!用它来弹奏魔乐功力可双普通古木琴连番十倍。”一口气说完,极无崖气有些喘了,接过挽帘为他倒的热茶便喝了起来好润润喉。
挽帘起身看着皇嗔手中的落冥古琴,眸中闪着又惊又喜的光芒。她喜欢弹琴,自然熟知音律,连带的一些有关琴的流传她均稍有狩猎。
落冥,原本是远古时代的一块古木,后雕为古木琴,千年吸天地之灵气自化为精,又因有仙缘后被观世音点化为仙,成了掌管天上美乐的仙子。然,花无百日红,落冥却因贪恋红尘而私自下凡与凡间男子相恋,天帝知晓后勃然大怒。
所谓天上两日,地下两年。
落冥刚好下凡人间两天,总算与凡人相公相处了两年的美好时光,在天兵天将捉拿她之时,她死命不从,在天兵天将误伤凡间男子之后,更是怒骂无状,即时祸从口出,天帝为之大怒!一道金光劈下人间正中落冥,瞬间归还真身,灭了仙缘。天兵天将撤去,凡间男子抱着古木琴日日痛哭,不久后,男子抑郁而终。
自此,古木琴流落凡间,下落不明。
纤指摸着落冥古琴上的点点如泪状的疙瘩,挽帘幽叹:“这就是传说中那凡间男子流下的泪珠?”
见挽帘有感而发,眸中隐约闪着晶莹之光,皇嗔忙引开话题,笑着轻道:“这也只是传说,当不得当真还得细说。不过这流传百世的古木琴却当真名贵,挽帘可要好好待它。”
接过落冥古琴,挽帘紧紧抱在怀中,转向极无崖谢道:“挽帘谢过殿主赐琴美意!挽帘也绝不会枉费殿主的一片苦心。”
殿主此举,也是为了她能顺利完成任务而备。
“你武功尽废,虽后来重习得轻功,但若无魔乐护身,自保尚无力,何谈杀得了那人?!”极无崖轻道,冷冷咧咧的稚嫩声音却蹦得老紧。他并无责备之意,只是怕,怕她未杀得楚上河完成任务,便先搭上自已的性命。
“殿主放心!挽帘自不负主命。”殿主的忧虑她也明白,只是她是铁了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极无崖微叹,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了。
皇嗔上前刚要开口,不料挽帘倒先说话了,“皇嗔,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了。”
皇嗔一笑,“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无谓之争我可从来不做。我既然知道改变不了你的决定,岂会浪费口舌?”
自下山不曾笑过的挽帘不禁一笑,是啊,自家姐妹哪还有不了解自家姐妹的道理?
掏出怀中瓷瓶,皇嗔把它递给挽帘,尔后吩咐着:“这是泠雾亲手炼制的药丸,是专治你喉咙的,记得话不可多说,要是不可避免多说了而喉咙灼痛的话就服下一颗,便会舒服许多了。”
挽帘笑着点头,一股暖流渐渐溢满她的心胸。
喉疾,是她坠落天壁峰时震断了喉咙的神经,初时她完全不能言语,后来经泠雾的治疗才慢慢发出声音来,却至今仍未能根治,而泠雾也不放弃,一边为她炼制药丸缓解她的喉痛,一边找寻根治的方法。
“挽帘,我与皇嗔回昆仑山徊生殿了,你一个人可要好好照顾自已。若有事情,怎么找到我们的方法你是知道的。”极无崖起身,临近窗台边说着。
“挽帘知道。”
随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没入茫茫黑幕中,挽帘把手中的瓷瓶收好,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
她何德何能,竟能拥有五个这么好的姐妹!还有这小小人儿的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