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古陌终于不负众望的醒来。
一睁眼,看到眼前紧紧握住自己双手的人,她一愣,脑子有好半天转不过来。
“你醒了!”他激动的抱着她,忍不住鼻尖泛酸,差一点就要再度失控淌泪,却硬是将这股浓得化不开的爱恋咽了下去,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古陌呆呆的任颛孙顼和抱了半晌,还是没能想明白此刻的状况。他唧唧歪歪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堆,她都没有听进耳朵里,眼神木然的看着周围的布置,渐渐的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突然,眼神转回方才扫视过的某一点,古陌木然的瞳孔慢慢聚焦,慢慢由失色的黑曜石变回了泛着莹润光泽的宝石。
这个人——这个人是——
“别说话!”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璟封慢慢走到她面前,“他看不到我,只有你看得到!”
再度听到这个充斥着她每一寸灵魂的声音,古陌恍如隔世,眼眶不由自主的泛起薄雾。刚想扑向璟封的怀抱,发现自己的身体依然被固定在颛孙顼和的怀里。本能的望向璟封,在看到他那个不正经的招牌动作,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审视着她的时候,她才有回到现实的真实感。
片刻的暖流划过心间,她急于知道事情的始末,于是轻轻推了推不知说到哪一国哪一年的颛孙顼和,安慰地笑道:“陛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么?您又何必如此挂心?您身为一国之君,理应心系百姓,胸怀江山,古陌实不配令陛下如此担忧。”
璟封一愣,一时难以消化她说话的神色语气。
她真的是古陌?别是坠崖的时候摔坏了脑子吧?!
原本滔滔不绝的颛孙顼和突然沉默了,他深深的看了古陌一眼:“你我,非要弄得如此生分吗?”
古陌眼角的余光瞥见璟封双手环胸,似是等着她解释的样子,她暗道不妙,但表面上仍是一脸漠然:“陛下请莫要再忘了自称‘朕’。古陌大病初愈,实难抵御夜寒侵袭,今日天色已晚,陛下明日还需早朝,不如早日回宫就寝。古陌身子骨虚,就不送陛下了!”
颛孙顼和闻言,凝视了古陌许久。当他起身欲走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他道:“既然大祭司身体不适,朕今夜就不再叨扰了。只是,明日殿前设宴庆祝你大难不死重归南陵,万望大祭司能够赏光露脸。”
“陛下如此重视微臣,微臣怎敢不来?”古陌微微欠身,看待颛孙顼和的眼神,自始至终都谨守着君臣之礼,丝毫没有逾矩,“明日微臣定会前去,恭送陛下!”
得到想要的答案,颛孙顼和满意的离开,脚步没有丝毫踌躇停顿。
虽然对他今日的爽快感到奇怪,但古陌也未加细想,她的满心满意此刻都挂在了璟封的身上。
颛孙顼和一离开,古陌就本能的想扑进璟封的怀里。但一思及自己在临死前对他说的那番话,以及他当时对她冷冰冰的态度,她的心就疼得厉害。
明明已经跨出去的一脚,又硬生生的收了回来。站在原地,头垂得老低,就是不肯再靠近他一步。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璟封主动的上前揽起她的纤腰,叹息道:“阡阡,我整个人都站在了你面前,你还不懂吗?”
古陌一愣,为他的话,也为他对她的称谓。直觉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应该发生过很多事,古陌直接抬头问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还没……”
“为何你还活着?”璟封接下她的话头,不让她有机会把自己和那个字联系在一起。深深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他缓缓开口,将这些天来发生的种种全数告诉她。
当他说到自己给了她一千年道行的时候,古陌心惊脱口而出:“你疯啦!”
璟封浅笑,望着她的目光里,有一种很柔很柔的东西在里头,看得古陌整个人飘飘然的:“傻丫头,这是早就注定了的,就算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也会因为其他理由而为你丧失千年道行的……何况是为了你,那个让我千年道行一朝丧的人是你,我觉得,很值得。”
古陌的双颊不住的有泪滑下,他也不嫌麻烦,一遍一遍温柔的抬手为她擦拭。可他每擦一遍,她又会有泪滑下,到最后,他擦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她哭的速度。
他叹为观止的叫道:“哇,你还真是能哭啊。擦得我手都酸了,还有完没完啊!”
被他夸张的演技给逗乐了,古陌终于破涕而笑,收住了泪势。心满意足的将脸埋进璟封的胸膛,她觉得今晚,出奇的温暖。
璟封本想问她关于颛孙顼和的事的,但一看到她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便什么话也问不出口了。她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他又怎会不信任她?其实他更多的只有好奇。
古陌以这种僵硬守礼的方式对待颛孙顼和,这样的她很是让他意外。他从不知她还有这样一面。难道她对于不喜欢的人,均是采取这种冷漠疏远的态度回避的吗?
思及此,璟封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怀中的这个女子,是一门心思,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呢!
哪怕她有他的千年仙修、哪怕她倾国倾城、哪怕她的术法天赋远在他之上,她还是心甘情愿的依附在他的怀里,只做他一人的小女人。
紧了紧手臂,璟封将古陌的身子更加贴近自己的心房。
两人就这么相拥入眠,室内温馨得仿佛有一室的花朵绽放围绕一般,祥和而美好。
所以他们没有发现,门口有一双嗜血的眼神,狠狠地瞪着两人,许久许久,方才离开。
第二日,古陌依约早起,由宫女们梳洗挽髻,华服着身。
头戴桃花金步摇,两鬓贴黄花,发后挽着的髻上并排插着三支雕龙刻凤的金色发簪。暗金色的里衣上镶着亮线金丝绣成的桃花图案,天衣无缝的配合着完美无瑕的姣好身段。外套一件宽大的艳红色祭典专服,同样绘有龙凤呈祥的图案。
当古陌穿戴整齐打扮完毕回过身时,就连阅女无数的璟封也不由噤声。
穿上华服的古陌,连同表情都变得严肃端庄起来。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不可挑剔的完美。她华美得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神,凡人不论爬到怎样的高度,都触手不及,只能认命仰望。
这么一个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的女人,他何德何能又何幸,能够得到她的垂青?
璟封赞叹的一笑:“你好美!”
古陌面露羞涩,低头不语。任由众侍从宫女簇拥着坐上轿辇,驶向前殿。璟封尾随其后。
今日的她,有些陌生。虽然同样是那个心中填满他的小女人,却不似以往那般任他牵扯。今日的她,站在他需要抬头仰望的高度。他从来不知道,在她的世界里,她是如此受人尊敬,被人仰慕。
他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害怕她会就这样一去不回。
所以他不假思索的跟了过去。跟随一个女人的脚步,只因她已成为他命中的全部。他不在乎自己只能待在她身后。
当古陌以最华丽的姿势步入大殿的时候,全场哗然。
璟封在她身后扬起嘴角。他所拥有的女人如此引人注目,如何不让他有成就感?
但是——一看到龙椅上端坐着的那个人,他就怎么也笑不出来。
颛孙顼和自从古陌一进大殿,眼神就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就是这件衣服啊……那一次,她也是穿着这身华服,那样贤淑有礼的劝慰他。
这般聪颖美貌的女子,这般深得他心的女子,该是她母仪天下啊!
收敛起飘飞的心神,颛孙顼和强装镇定的开口:“大祭司请入座!”
古陌微一欠身,示以感谢,尔后莲步走向早已为她备妥的专座。
刚一入座,便听得上方君王威严的声音响起:“当日大雨,当朕赶到之时,只见青龙窜入神庙,朕被众人护驾而归。青龙离去之际,朕第一时间赶到神庙,却不见半个爱卿的影子。爱卿可否告诉朕,多日不见,你究竟去了何处?”
古陌面不改色的施以一礼,柔声道:“回陛下,微臣乃是被一仙人所救,置于仙人居所,因此未能及时归国。”
“哦?”颛孙顼和不动声色地问,“那爱卿所言的仙人,如今身在何处?何不为朕引见引见?他救了我南陵国第一祭司,也让朕当面言谢一番!”
“既是仙人,自然是云游四海,居无定所了!”古陌淡淡的道,言语中丝毫听不出任何不妥,“古陌归来之日,仙人已出发仙游去了!现下臣也不知如何寻他!”
璟封到今天才发现古陌有说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特质。当然,她另一项假正经的特质,在昨天他已经见识过了。
“你还在骗我!”座上的国君突然咆哮,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古陌面前忘了自称“朕”,“他就在你身后!你到底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古陌大惊,终于第一次不顾礼数抬头望他。
眼前的人,目如夜叉,貌似修罗,半点不像平日里与她谈心的谦谦君子。
他的愤怒充斥着整个大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了。不寻常的是,在座的人并没有惶恐跪地,皆是低着头端坐于位。
古陌冷冷的将四周扫视了一遍,最后将目光转回,定在了颛孙顼和的身上:“陛下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其实她更好奇他是如何能够看到的。
注视了她好一阵后,颛孙顼和重新坐回了龙座,尽可能用比较平静的声音向她摊牌。
“从一开始。”他答,“从你一回到神庙,还未苏醒之际,我便看到了你身边的他。当时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因此没有动他。要是我早知道你和他是这种关系,我早该杀了他!”
颛孙顼和眼神充血的瞪着古陌身侧同样一脸诧异的璟封,似要就这样将他的身体瞪穿一般。
“我和他的关系?”看他决定坦白前因后果,古陌反倒比方才平静了一些,“我和他什么关系?”
“你——”她居然还有脸问?
“更何况,”古陌迎向帝王的怒容道,“他——不是你轻易便能动得了的人!”
仿佛所有人都命悬一线的静默之后,是一阵疯狂的长笑:“哈哈哈哈……”这笑声来自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颛孙顼和仰天长笑了许久,久得他嘴角开始发酸这才作罢:“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你才敢用这样的口气同我说话?”笑声转淡,但他依旧在笑,只是这个笑,怎么看怎么酸涩,怎么看怎么令人心痛。
“古陌啊古陌,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他直白的问,但并不打算让她回答,只是笑,只是眼角情不自禁的淌下一串帝王泪,“你可知道,为了寻回你,我不惜把灵魂卖给了修罗?!”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古陌、包括璟封、包括整个王朝的文武百官,齐刷刷的将头转向龙椅上不可一世的国君。
完全不在乎群臣知道这个秘密,他只向她一人坦露着心迹:“所有的豢,在植入身体的那一刹那,等同于与修罗签订了契约。神伺们得到的,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我所求的,便是能够再度拥有你!我以我的灵魂与修罗签约,交换条件,便是让你重回人间!我能为你连灵魂都不要,他——”颛孙顼和一手指向璟封问道,“他能吗?!”
古陌根本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僵着身子站了起来,艰难地问:“以灵魂与修罗交换我的起死回生……你竟用你的魂……换我重生?”
他竟是以这样毁天灭地的方式爱着她!
璟封此时才明白为何月老说只要把古陌送回人间她便有得救了。原来……人间有个愿意付出灵魂来召回她生命的人。
微一点头,颛孙顼和算是回答了古陌的提问,看向璟封的眼神却充满杀意:“所以,我看得到他,所有神伺都看得到他——与修罗签约者,得见鬼神!所以,今天,他休想全身而退!”
“不要——”古陌这才发觉事情居然以她无法控制的速度,朝她最惧怕的方向发展了,“你要做什么?!”
古陌恐惧的看着颛孙顼和一个手势,殿内所有的神伺便迅速摆开阵法,朝各个角落踩点站定。
“擒鬼阵——”古陌和璟封异口同声的唤出阵法的名称。前者惊恐,后者淡定。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这个男人对古陌的爱过于狂热猛烈。
他有那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勾勒出撼动天地的气魄,鹰眉邪恣,唇线坚毅。种种迹象都暗喻着这个男人的专制和绝不妥协。
这样的男人,倘若真正爱上一个人,他的爱必然会如同烈焰火燎般,焚尽自己,焚尽对方,才愿罢休。
“没错!”颛孙顼和以一种俯视的姿势望着璟封,对众人道,“率先擒获此人者,朕将分于他半壁江山,决不食言!”
语出,全场皆惊。所有阵法中已摆好姿势的神伺,神情均是一凛,以看待猎物般的眼神盯着璟封,半点都没有松懈。
古陌将璟封护在身后,眼神中的决然不输给眼前的众人:“你们谁敢动他!”
可在半壁江山的诱惑之下,古陌的话丝毫起不了作用,即便知道她的法力在他们每个人之上,但是他们几百个人一同迎战,想要胜她,绰绰有余。
“动手!”殿上的颛孙顼和一挥手,全殿的神伺立刻冲上前去擒拿璟封。
古陌一惊,第一次面对昔日一同在庙为伺的同伴,为了璟封,她心无旁骛直接动手。
心随口动,结印念咒。一咒未完,双手已先一步变换动作结出下一个手印,继而续念另一咒。她一边念咒施法,逼退一众神伺,一边以自己的身体挡在璟封的面前,护他安危。
璟封的道行已经不够施法念咒了,纵是脑中才华横溢,修为不够便如同书生无笔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以自己微薄的能力为古陌看清周围的形式,不让自己陷入危机,成为她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