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古陌得到璟封的道行毕竟时日尚浅,手法也不熟念。以一敌百如是数次,纵是再强大的人,也不免会有疲倦的时刻。
就在古陌额角沁出第一滴汗水的时候,一个地位仅次于她的神伺眼明手快的向她指出一个六指密印。
其实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她,他料准她身后的这只鬼会以身挡印。更何况陛下一早就下令不能伤及古陌分毫。所以他发出的那个指印,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六指密印,其实在发出的那一刹那,他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变幻手形,指出了一指“缚鬼印”。
缚鬼印,于一般凡人无关痛痒;于鬼,却能缚它于无形枷锁之中,浑身上下牵一发便痛全身,浑身如同被火绳捆绑一般,受尽焚烧鞭挞之苦。
这半壁江山,只怕十之八九能落入他手。
“小心——”伸手一抓,抓着古陌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后,璟封却没有多余的时间让自己逃开。
硬生生的受了那一指,璟封当场就吐了一大口鲜血。
“璟封——”古陌大叫着跑到他身边。
“啊——不要过来!”璟封因她的靠近而痛苦得再次吐了一口血。
“这个是——”古陌愤恨的看着罪魁祸首,“你竟然使出‘缚鬼印’!”
缚鬼印一出,被缚之鬼完全不得接近异类,稍一近身,便如同被地狱之火彻身火焚,五脏六腑俱受十八重火燎之痛楚。
“师傅教得好。”那人谦虚一笑,丝毫不在乎自己使出古陌当年教他的手印这样卑鄙的行为。
古陌愤恨地怒瞪他,但他也是听命于人,她的杀人的眼神丝毫影响不了他。只得将眼神转向后方始终冷眼旁观的颛孙顼和:“你究竟想怎样?!”
终于等到她开口询问,颛孙顼和眼神坚定的答道:“我要你——”
“你知道我身为神伺,而你,也已同修罗界签订了契约……”古陌觉得荒唐可笑。她已知晓倘若触犯神伺守则,豢会直接把她的魂带到修罗界。
既然得到她,他们都必须死,那他又为何如此执著?
“我不在乎!”颛孙顼和直视着古陌,眼底的坚决飘散着狂嚣的魔性,“即使只是任人操控的灵魂,我也要与你同化修罗,共赴魔界邪火!”
他要她的爱,即便是浴血于魔界也在所不惜!
“你这又是何苦……”古陌悲痛地抬起眼看他,眼泪不受控制的蓄满眼眶,满溢而下,“天下的女人何其多,你要谁没有?为何偏偏独独是我……”
“是的,天下女人何其多,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颛孙顼和重复着她的话,眼底有自己都无法克制的酸楚,“但是,普天之下,我只想要你,只想与你抵死相守,至死不休!”
她的喉头像是被人掐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每咽一次口水都会疼痛无比。
“我要你嫁给我,只要你肯应允,我便放他回阴间!”颛孙顼和作出最后的宣告。
“当真?”古陌抬头,本已失色的黑瞳再度染上些微色泽。
“不假。”他答。即便是以另一个男人相要挟,他也要得到她!
古陌低下头,很仔细的思考了好一阵。许久的沉默之后,她再度抬头,眼神清明如同宣誓:“我嫁你。”
“不——”璟封不顾身上的缚鬼印,一步步艰难的走到古陌的面前。每走一步,便吐出一口鲜血。
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口中直道:“不要再过来了!不要再靠近……”
一直到她的身子已经抵着身后的柱子,她才停下脚步,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她,竟好似觉得他一步步远离一般,每一步,都切割着她的灵魂。比起这个,他当初的视而不见和冷漠简直就不堪一击。
“阡阡……”一开口,他便吐出大片鲜血,斑驳的血迹印染了她暗金色的里衣,配上她大红色的外服,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妖魅。
“不要嫁作他人……”又一口,“即便是我死,也要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如果要她为了自己而嫁作他人妇,要她为他丧命,他又怎能独自苟活?如果一定要死,他也要拉她一同入地狱,绝不允许别的男人牵着她入魔!
这第十世的情劫,就算要经历死别,他也要功德圆满!绝不允许生离!
古陌痛哭失声,忘情的伸手抚向他干净的脸庞,原本温润如玉的面颊如今已是铁灰般死寂的颜色。
贪恋着她手指的温度,却无法克制自己喉头呼之欲出的血腥感,又是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终于不支倒地。虚弱地望着她,他喃喃地重复:“不要……不要……”
古陌不可抑制的号啕大哭,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声音霎时化作了锋利的刀刃,狠狠的刺穿她的心。她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让人如此痛彻心肺、痛不欲生、痛得肝肠寸断。
手臂一紧,还在断断续续哽咽着的古陌毫无预兆的跌入一个结实的胸膛。根本没有抬头看一眼拥着她的男人,古陌的视线始终紧紧的锁着璟封。
颛孙顼和被她的忽视激怒了,手指一把将她的下巴捏紧,已不在乎这样的举动是否会伤到她,逼着她抬头正视他的脸:“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趁着文武百官都在场,朕就下两道圣旨。”眼神一扫不远处伫立着的拟旨官,示意他拟旨,“第一道圣旨:即刻废除当朝皇后。理由就写:所犯七出,妒妇之条。”
忠臣哗然,各种各样的言辞沸腾了整个大殿。
“第二道圣旨,”像是没有听见这满殿的议论,颛孙顼和一揽古陌的纤腰,独占欲一览无遗地宣布道,“立古陌为后——册封‘圣贤德皇后’!”
此语一出,殿堂顿时炸开了锅,喧闹声比方才更加激烈数百倍。
“礼部尚书——”颛孙顼和不耐烦的朝殿中一人叫道。
这一叫,原本沸沸扬扬的殿堂顿时安静了下来,似是要看看他们荒唐的帝王还想要作何事。
礼部尚书会意的出列,深深一鞠躬:“陛下,此举实属过于轻率。历朝历代,还不曾有过在废后同一天册立新后之例啊!且不说皇后七出之罪是否属实,单单是立后,要准备的东西一样都没准备……”
“没有准备你就速去准备!不然我留你在世有何用!”敢质疑他的天威?颛孙顼和冷冷的怒道,突然话锋一转,转向笑得一脸邪魅,“不对,根本就不需要准备什么……尚书速去备妥合卺酒合卺酒即可!你我天地为媒,百官作证,喝了合卺酒,你我便成正式夫妻……”
古陌面无表情的任他提起她的脸蛋亲吻宣誓,毫无焦距的双瞳更显出她整个人的灰败与萧索。现下的她,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木偶似的任他牵扯拨弄她的命运,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未来会如何。
重臣用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那个曾经叱咤一时、不可一世的君王,突然全都安静了下来。
互相使了个颜色,礼部尚书拱手领命:“臣遵旨!”
不一会儿,两杯装在龙凤杯里的合卺酒被送到了二人面前。
颛孙顼和冷眼瞟了一眼杯中物,仰天长笑。他堂堂南陵国主是何等的聪明?就算是在此时此刻,被浓烈的爱情充斥着全身心,他依然能够将满朝文武的表情一一入目。
他们在私底下暗自算计着什么,他又怎会不知?
只是,他宁可与她一同毁灭,他宁可顺着众臣一次,宁可成为修罗界的一缕受人操控的魂——也要携她在身侧!
“一拜天地——”礼部尚书亲自充当司礼员,为他侍奉多年的君王完成最后的心愿。
颛孙顼和一把将古陌推倒在地,右手掌强行按下她倔强地昂起的头,令她与他一同跪拜天地。
一磕完头,他又将古陌背后的衣服用力一拎,将她从地上拎起,转了个身,面朝庙堂。
“二拜神君——”一声惊雷响彻云霄,堂上的朱雀神像隐泛红光。
依旧手势强硬的逼她跪地磕头,下手的时候却从不让她的额头与地面接触得太过猛烈,总是在距离地面三寸时便减轻力道。
他那份掩藏在强硬表面下的温柔,让她在额头触碰地面的同时,划落两行清泪。脑中不由自主的转过无数过往一同经历的画面,她无语问苍天。
他们两个,究竟怎么会演变到今天这般境地的?
收敛涣散的思绪,她抬头望向山雨欲来乌云密布的天空,嘴角擒着一抹苦笑。
怕是……要亡国了吧……
天地变色,风云俱起——她便是那惹得天吞地灭的祸水红颜……
磕完第二个头,颛孙顼和看着目光凄凄的古陌,喉头突然好痛好痛。
这个曾那样温柔、那样与世无争地伴在他身侧的女子啊……这个天下间唯一贴着他心的知己红颜,终究是被他亲手给毁了!
还记得当年她年方十二,初入宫闱,年幼却不失任何礼数。她是那样鹤立鸡群,以至于他在第一时间就被她身上所散发的耀眼光芒震撼了。
他对那一届新入宫的一众女子一一提问,每个人的回答都千篇一律,了无新意,给他的感觉如同嚼蜡,索然无味。只有她一人,了了数语,却暗藏玄机,胸中抱负隐约可见。
当他问到她对南陵将来的发展有何见树之时,她毫不隐瞒自己心中所想,坦然答道:“南陵会灭——四国纷争,总有一天都会悉皆消灭——因为民众都这么希望!”
他清楚的记得满朝文武宦官在听到她的回答之时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而她却视若无睹,继续在那儿大放她惊世骇俗的厥词:“所有的皇朝都会灭亡,没有人天生喜欢被主宰。身为帝王唯一能做的,是在迟早会被毁灭的历史洪流中,谱写一段不朽的篇章,记录自己最伟岸的形象,让自己的名字,千古流芳——”
“好一个千古流芳!”他击掌而夸,赞赏的问道,“那么你呢?你——想要在这历史之中,充当什么角色?”
他对她明显的示好,明显的青睐,任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当众暗示她,不论她想坐上后宫的任何一个宝座,他都会应允!
其实他的心底早有答案——要封她为后!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与他齐手一统这浩荡天下!
然而,她给出的答案,却令他前所未有的震惊。
她说:“神伺。”眼神灵动,一看便知此人胸藏一颗七窍玲珑心,“我的修为,足够成为南陵第一大祭司!”
她说得狂妄,惹来臣下一阵唏嘘。而他,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意气风发的自信,与一抹不易察觉的婉拒。
她竟以这样的方式,当众拒绝他在心里为她徒留的位置!
他一气之下允了她的请求,同时在一气之下册封了现在的皇后——一个始终有名无实,终日独守空闺的女人。
除了她,普天之下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宁可****被臣下催促早育龙子,宁可****对皇后眉间的哀愁和无声的期盼视而不见,宁可辜负列祖列宗的期望,甚至被宫人私下猜测成有龙阳之好……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每当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与他同品茗香;在他对国势战况举棋不定的时候,给予犀利的判断分析;在他误辩忠奸的时候,及时拉他回到正途……他就会不由自主的长叹:人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啊!
他一直记得某日朝罢还宫,他满腹委屈,习惯性的直奔古陌祈福的神庙一吐苦水。
一见到她,他茶都没喝一口直接怒道:“少间,朕定要杀了这个田舍翁!”
古陌不解的问道:“陛下要杀谁?”
“兵部尚书徐则!”他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了不下数百遍,还是不能消去心头火,手舞足蹈的说道,“这个莽夫,在朕面前从来不知道忌讳,仗着功高过主,总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朕难堪!”
古陌默默的待在一旁,静静地听他发完牢骚。尔后,一句安慰也没有,径自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正在他纳闷之际,古陌已身着华服回到了神殿内。他依稀记得,她当日所穿的那套衣服,就是今日她身上的这套。就连发型头饰贴花,都一模一样!
他不明所以的问道:“好端端的你换祭典专服干什么?”她不安慰他受气的心灵,反倒去换衣服?莫非是女为悦己者容?
古陌神色平静的施以叩首大礼,抬头看他的时候,目光清明:“微臣曾闻古训:‘上有明哲之君,则下有耿直之臣’,今日南陵竟有忠臣徐则直言不阿,可见陛下之圣明,能优容之故也。君明臣直,乃是千载难逢的国家盛世,微臣怎能不向陛下称贺?”
他这才幡然醒悟,顿时转怒为喜,长叹道:“古陌啊古陌,南陵有你,将永不亡国!”
“陛下谬赞了。”她总是这样,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告诫着他身为帝王的职责,每每令他印象深刻。对她的记忆,也因此而至死不灭。
她当时折射出万丈光芒的眼神,他至今都记忆犹新,而这双曾经为他出谋划策,大胆谏言的双眼,如今已被他亲手抹去了光辉,只剩黑漆漆的一片暗淡。
“吾皇吾后夫妻对拜,行合卺之礼——”礼部尚书拖长最后的尾音,看向这对新人的时候,目光中竟有难以言喻的悲痛。
他们的国君啊——那个始终高高在上,提笔江山的明君啊——今日,终是要在再一次的众叛亲离下阵亡吗……
璟封早已奄奄一息的倒在角落,只有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古陌,微张的双唇已经吐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不要……阡阡……不要……嫁……”
当颛孙顼和的手捏着古陌下颚,逼她张开嘴喝下合卺酒的那一刹那,突然从暗处窜出一抹人影——
在一干众等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古陌的腹部已被深深的嵌入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的另一端,握着的是一只苍白纤长的手,一看就知道手的主人曾经是一名大家闺秀。
一个此刻不知道该称作皇后还是废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