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炉火不曾停歇,时刻都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有人也只愿永远沉睡,如此,不醒过来,或许这也是另一种幸福。
“她已经昏睡七天了,怎么还没醒过来?是不是毒……”公孙哲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和她的额一样的薄凉。
“放心吧,她虽中了毒,但毒在体内的时间不长,而且她在落水时汲饮了不少水,也相对冲淡了它体内的毒素;而且我们用药及时,还让她服用了天山雪莲。现在还没醒,只是她的身子过虚,你放心吧。”方滕铺开插满银针的布绢,温和地笑着看他,“你们还挺有缘的。”
床上躺着的,正是坠崖的沐籽绯,她被急流冲出河道时,正好让经过“莫若河”的公孙哲救起。方滕看着他如此紧张的神情,七天了,他日夜照看着她;此刻公孙哲握着她的手而不自知,那种情愫,就如当初他看到籽绯的画像时,那惊鸿的瞬间,方滕不会看错的。
第二的大劫,籽绯总算是熬过来了;但方滕没料到,她第二个贵人竟是公孙哲。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会相遇,难道真是天注定的命数?
“虞家已经宣布她的死讯了,你打算怎么办?”
“她回不去了,更不能回去!如今她还活着,若让虞严知道,誓必会夺回她!”
“那你意下如何?留她在天朝?她虽是沐将军的女儿,却也是虞家名义上的‘女儿’,身份尴尬若此,你要如何做才不会落人口实?”
“学生愚钝,还没头绪。”
“不,你已经有办法了,只是此刻还有一叶障目罢了。”方滕意味深长地捋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派人送个信给罗大人,让他知道籽绯在这儿。”
“罗大人?为何要告诉他?”
方滕开怀地笑着,没料到这得意高徒,至今还没看出罗籽瑞的真身:“罗大人其实是女扮男装,是沐旭将军的长女,籽绯的亲姐姐;你说,是不是该让她知道籽绯如今平安着。”
“女子?是罗籽瑞?”果然是深藏不露的角色,公孙哲失笑道,“是学生看走眼了。”
午夜,籽绯终于幽幽转醒。耳边有细碎的私语声,声量都是刻意低压着,不时还有炉火里烧炭的“嗞啪”声轻响。神智越清晰,耳闻也更清楚;她还听到羹碗相碰的清脆声,有男女在低声交谈——男声!?
“大人,大人!姑娘醒过来了!”
伺候在旁的丫环欢喜地叫道,而在偏厅用宵食的公孙哲闻之快步进来。
只见还恍识不过来的籽绯,迷蒙的眸子仿佛深深埋入他心头,公孙哲有种说不清的激动!就是这双眼,每个朝暮他都与画中“她”共处,如今目睹真人,风姿明显鲜活了起来!
“我、我没死?”
“你没死!放心吧,这里很安全。”她的意识还很模糊,“好好在这休养……”
若下了黄泉,她相信自己不会有温床暖枕如此,还有绕鼻的熏香和食物香;舒服得让她的神智不愿清晰过来。朦胧地映见眼前这男子的容貌,文质清贵仿佛仙人;尤其他的目光,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安心。
“你、我在哪?”
“天朝京都……我是公孙哲……”
接下来,她又沉睡了,耳边还模糊地听到一把叫唤自己的声音,但她太累了,无法回应。只是在梦里,她的心很安稳——从来没有过的安稳。
春暖花开,天朝这边迎来短暂却温暖的两个暖月;不知不觉,籽绯已在公孙哲的府邸静养两个月了。渐渐的,她已经适应在这里的生活了,虽然同样是高门深院的府邸,但这里没有会危险到她的人。
儒雅的公孙哲对她无微不至,闲时会偶尔陪她下棋解闷,也由此了解到她才华横溢,果如师傅所言。尤其每每聊到兵法之道,她的思考总会让他惊诧。府里上下的人都对她尊敬无比,或许慑于公孙哲的威信,或许是因为她高雅的气质。她虽无所闻,但公孙哲知道,如今府里的都私下小语她来历不明的身份。而她的美丽,更为她的身份增添神秘色彩。
而虞阀所在,已与天朝开始了战役。虽现始只是小战小役,没酿成大战事,但时局迎来又一次动荡,荼炭生灵。为了让籽绯安心,公孙哲破例为她将籽瑞从前线调遣回京都。
“籽瑞,你辞官吧!君任臣命,哪天要你冲战于前线,太傅可不能如此容易调拨你回来。我毕竟受虞家恩惠这些年,眼看你们交战我实在于心不忍;籽瑞,把官辞了,你恢复女儿身,我们一起离开,答应我好吗!”
微笑着,慨叹她的天真:“一日为臣终身为臣,谈何容易啊!尤其在这种时候辞官,倒像逃避什么,成为众矢之的。”
“我只想得到解脱。”当初她愿意赴深渊,不仅是为了成全虞严,更是想得到解脱。
“籽绯,答应我要好好活着,不管以后如何。”
籽瑞一直没告诉她,当得知她坠崖的消息是怎样的痛心疾首,她后悔自己在乘船时没将她也带上。痛苦如煎熬,日夜折磨着她自己。
为方便照看籽绯,方滕已在太傅府上住下。因战事开启,公孙哲每天都有讨论不完的议会,与虞阀为宿敌已久,根本就不是易解的结。
公孙哲批阅着在朝上所议的战略,拧着眉目边用朱红点划着:“好不容易等到虞严率先宣战,皇上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但怎么个打法,还真伤头脑。毕竟如今的虞严像是出闸的雄狮,根本不按常理出招。”
“因为他疯了。”方滕靠近窗户,看着对面的小阁楼,那正是籽绯的房间,“他亲自对籽绯下毒,兄弟失和,心理根本就无法承受这样残酷;在某程度上,他已经把自己逼到一个颠狂的极端。”
“他早该料到的。”虽对虞严深感同情,但实在无法认同他的作为。
“所以啊,如今手握大权,他当然要借战役来发泄心头郁积。”方滕看着他,心里有几分莫名的担心,“公孙,权倾朝野有时不仅不能自保,更会自毁一生。”
“明哲保身,师傅想我退出战争议会?”他听懂方滕话里的意思了。
“你和虞严的交情虽浅,但你别忘了,你这儿可有一个沐籽绯,她是你们看似毫无关系之间的一个很重要的联系——她的身份太敏感了。”
“嗯,我有想过给她一个新身份,不然在她天朝,很快会被虞阀的人知道。”
“还有朝廷,这种时局,他们若知道籽绯的存在和与虞严的关系,定会立即押她上战场。你的府邸几乎每天都有官员进出,他们迟早会发现籽绯的。”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根本就没有思考过为何要保护籽绯,却已经身体力行了,仿佛是他的使命:“学生明白,议会我会尽快退出的;至于那些官员,只要我闭门谢客不参与战事,他们自然不会再来。”
“你想清楚就好,走,我们去看看籽绯。”
当他们正要敲门时,里头传出的谈话内容,公孙哲愣住了,而方滕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你在这里打扰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麻烦着太傅;而且男未婚女未嫁,实在有损名声。等再几天,我将自己的四合院修葺一下,打扫干净了,就接你过去。”
“嗯,住在这里麻烦了师傅和太傅,我的确也不好意思了。再说,我很想和你住在一块儿,就像从前一样!”
“以后若有人问起,就说你是我的远房亲戚,就表妹好了。”姐妹相视而笑,得来不易的幸福,她们再也不愿分开了。
方滕拍了拍他的肩,把入神的公孙哲唤醒,示意他到一边去。
他懂得方滕的意思,但一时心里无措,只有选择逃避:“她终究是要离开的,不过就是在罗大人住处,师傅要去看她很方便。”
“那你呢?”说透彻了,方滕执意要知道他的心思,“机会稍纵即逝。”
花香吹散在太傅府四周,迷人也惑人!偏头枕在凉亭栏杆上,呼吸这样难得的馨气和暖气。公孙哲寻她而来,见伊人卧息美如画,他不敢亲近,仿佛她受了惊动就会羽化登仙。
在河道石岸边发现她时,他终于相信了奇迹。当时她只有微弱的生命迹象,但他是多么的庆幸!
“太傅?”籽绯轻唤他,弯唇一笑让他感觉恍如梦中,“我正好有事要告诉你!”
“你说。”
“我在府上打扰也有一段时日了,实在麻烦你;所以,今天我和籽瑞商量了,再过几天,我就搬去和籽瑞同住。”
“也对,你们毕竟是两姐妹,分开这么久了,也该团圆了。”公孙哲看着她,心里的话却有口难言,“你……你的新身份……”
“就说是籽瑞的远房表妹,只要我不露面,天朝之下,大概也没多少人认识我。”毕竟是三步不出闺门的大家闺秀,除了近亲和好友,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她。
“名字呢?想好了吗?”
“这个——还没喔。”籽绯闻之倒开始认真地想了,“太傅要不要也帮我想一下?”
“是想了一个。”公孙哲看着她此刻毫无戒心的信任,苦笑了,心里的情意此时不说,他怕真会如师傅所言,机会稍纵即逝。靠近她,深深望进她乌眸深处,沉稳低缓的声音让人迷醉,“冠上公孙的姓氏,你愿意吗?”
冠上公孙的姓氏,你愿意吗?
这句话已在她的脑里回响三天了,只要闭上眼睛,记忆里会是他那双诚挚无垢的眼。他是那样清贵的男子,而她——真的是祸水红颜吧,这半生过来,她都没有带给身边的人带来平静,更别说如意。公孙哲那样位高权重,又是自己的恩人,于公于私,她都不会回应他的感情。尤其这种感情只是短暂的朝夕相处,说不准只是他一时迷惑,根本就不是他的真心意。更何况——
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手,五指修长整洁,宽坦厚平,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主子,不似那双满是厚茧子,厚实有力的手。籽绯的心痛着,眼前如此温暖友善的手,她望之止步;而她所不能忘怀的,却是那双伤害自己最深的手!
“公孙都跟你说了?”
“师傅。”意外与师傅在这儿重聚,他此时过来,当是为公孙哲而来。
“沉默了三天,你想好了吗?”
她想借撒娇来逃避,卧在木桌上,将脸埋在双臂里:“别问了师傅,我不知道。”
“还想着虞严?”
“与从前无关了,师傅,哀大莫过心死;何况我已死过一回了。”
“籽绯,既然死门关都走过来了,就该好好考虑接着的人生,你才二十岁啊,怎么可以这样放弃自己?心里的空洞,不是籽瑞的亲情能填补的。”
“师傅觉得,我必须找个丈夫来托付众身?就因为我是女子?”
“不,前提是要有好的选择。公孙的为人如何,我相信你大概也了解了。”
“师傅,我就知道你是来做说客的。”
“因为我知道你的未来,籽绯,若不助你一把,我怕你会孤寂一生;这是师傅最不愿看到的。”
“我的未来?师傅能看到?”她半信半疑,但他的眼神却是那样无庸置疑,“师傅,没有爱的感情,是不会幸福的;太傅对我不是爱。”
“籽绯,师傅只想你好。”方滕一脚才跨出门槛,却忽然想起什么,“我觉得,你该去他的书房看一看,说不定,你会有更明白一些事情。”
“明白什么东西?”
“例如——爱。”
战事紧张,公孙哲已有三天没回府了。夕斜瑰丽,照红了整间书房的外围。那里是禁地,除了方滕,公孙哲是不许别人接近的。在门外徘徊已久,籽绯迟迟不敢进去。
“例如爱?”籽绯轻喃着,实在不明白师傅所说的爱,是哪种定义。而且,这种珍贵的感情,她不敢奢求了。终于,推开门,她缓步入内。下一瞬就被里面的景象震撼了!
除了偏厅的的小卧室,着摆着案卷的大木桌,墙上、地上竟满是她的画像!
一颦一笑,一愁惘一哀思,竟都跃于纸上;题字赋诗不仅是佳作,更是很好的与画中的神态交相辉映。但最令她震惊的,是被悬挂在正中的一幅,那是师傅所画,却是所有画中时间最早的一幅。为何师傅的画作会在他的书房里,籽绯愈想着,愈害怕知道真相,不知该如何面对公孙哲了。
收拾简单的行囊,拜别师傅和公孙哲,籽绯便随着籽瑞轻装细软的离开了。
“她还是选择离开啊,果然,有些事情不是人为可以扭转的。”
“师傅,你一向随缘,这次,也就别强求了。”
“为师是替你们俩婉惜。”
话出嘴边却说不出了,对于籽绯,公孙哲是看透彻了,但心里难免还是酸涩。他了解,她的心里还没放下虞严,每每看到她迷惘的神情,都是她在无声的怀念着虞家的人和物。但他不明白,真的是爱之深,恨之切吗?为何他在籽绯的脸上、眼里,都看不到一丝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