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再次相见,虞昊和籽绯都感叹时间的欷嘘,才半年,却已物是人非。
看着他抱着尸身已僵硬的籽瑞,她想哭,泪却不出来。
“籽瑞?”她轻声唤着,像是怕惊动她却更想唤醒她,籽绯哽咽着声音,叫了一遍又一遍。
虞昊双瞳赤红,脸色苍白如籽瑞。他的泪已流干了,这十天来他日夜兼程,把籽瑞带了回来。意外得见籽绯没死,却只给他带来微薄的喜悦。籽瑞死了,看着和她有些神似的籽绯,只会触痛他的伤。
“节哀吧,籽绯。”公孙哲一得消息,早已守在籽绯身边,“虞公子,该为籽瑞下葬了。”
“她的身份,请你继续为她保密。”
虞昊目光呆滞,公孙担心不已却又无从劝说:“我明白,至于死因我会上报朝廷,毕竟她是因公殉职的。”
“籽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含泪的籽绯还是美丽如初,就如当年含泪离开自己的籽瑞,他多希望时间能回到与籽瑞初识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互为敌对的身份。一起赏悦晨夕、策马雪原——
“三哥?”
“将我们合葬。”
来不及了悟他的意思,但虞昊已一手握着短刃插入自己的心脏处。他的血溅落在籽瑞苍白的脸上,仿佛点上了胭脂红。
“三哥!”
“虞公子!你何苦这样?”公孙哲眼疾手快,扶住他后倒的身子。虞昊得身体已很空乏,就是输给他真气也只会徒增他的痛苦。
“三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怎么可以丢下我!”籽绯扑向他尖喊着,已挽回不了他为籽瑞殉情的决心。
“这么……多年了,我、我一直在等她……如今,终于……能和她一起了。“摸拭籽绯的泪,心还是很放心不下她,微弱地喘息着,他依然努力对她微笑,“别哭,好好……活着……记住……二哥,二哥他变了……你、你要小心……”
“三哥!三哥——”
三天后,是籽瑞和虞昊出殡的日子。雪花很大,他们的脚印很快就被覆盖了。
推开棺盖,籽绯想要留住最后一眼;轻抚籽瑞冰冷的脸,籽绯咬着唇,点滴晶莹无声地落在籽瑞脸上。她的悲痛已到了极点,几乎要失去所有知觉了,她想唤醒籽瑞,但她明白籽瑞再也不可能再看自己一眼。另头,同穴而眠的是虞昊之墓;他们尽管生不同时,但籽绯也应他要求,将他和籽瑞和葬了。
“瑞雪年兮……扬绯雨,吾家……出兮并蒂莲。白清兮……映红桃,馨来兮百里知。佳丽颜色倾……城国,王孙……闻声竞相见。年岁流,曲儿响,春去秋……来兮伊人笑。拜相见,意诚挚,日月晨昏兮……公子求。”
她断断续续地唱着,下一刻仿佛就要晕阙;同时失去两个至亲的人,她强装的坚强面具龟裂了。踉跄地倒在地上,公孙哲急忙过来抱着她,很用力的抱着,不忍她独自承受如此的沉痛。
旁边的仆人将棺木盖上,她哭喊着,伸手想要阻止;但公孙哲抱得严实,没再让她靠近半步。铺上夹着厚雪的黄土,籽绯终于不忍看了,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声嘶力竭地哭着。
她悲伤继续着,在他的怀抱里;忘却了时间这个概念。夕阳沉沦了,伴着小雪末,黄土上点点白雪,格外凄美伤人!
公孙轻声道:“让他们安心的走吧,路上双双作伴,对他们而言,其实也是种幸福。”
是啊,虞昊等候她的回眸很久了,只是籽瑞不曾回首。情人墓,同穴眠。生不同时,死同布衾。他们等待已久的幸福,只是用一种凄人落泪的方式来演绎罢了。
担心她会触景伤情,公孙哲已做主将籽绯接入府邸;虞严不知何时会出现,会做些什么,他多少也担忧她的安危。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籽绯还是沉默寡言,她的活动范围之限于自己的房间。任凭方滕和公孙哲如何开导,还是茶饭不思,难以入眠。
她躺在床上,双眸闭着,仿佛沉醉于梦乡。但这是假象,公孙哲很清楚的知道她是醒着的。她真的很疲惫了,可每每在入梦时都会惊醒;伤心说不出口,所以她只能落泪。无声的落泪,叫他疼怜不已。
“今天出太阳了,比较暖和,我们出去走走?”她没反应,但公孙哲还是温柔的对她说话,不愿她感到寂寞,“院前的梅花开了,是师傅去年栽的,起来看看吧。不出去也行,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了。”
没得到回应,公孙哲握上她搁在被子外的手,凉凉的,尽管被窝里很温暖,但她的手却和她的心一样,不能被温暖。
“师傅很担心你,看到你这样,我们都很难过。明白你需要时间去平伏心里的悲伤,但已经够了,你的回忆和缅怀,留点给以后的自己吧。”
屋子一依然鸦雀无声,外面的偷溜进来的光线,已从床头移至床尾。籽绯封闭着自己的身心,还是在悲伤里,默默流出的泪,都被他一一拭去。
听到他的安慰,他的叹息,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那一刻,她有挽留他的冲动。寂寞,她太害怕了,想留下他陪伴自己,但她明了自己有多么的自私。他对自己的好,她根本就偿还不起。
夜里,公孙哲带来了沉香,悄然为她点上,希望她能安心入眠。拨开薄纱帘,看到她一脸安祥,这次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轻轻的,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才又悄然离去。
终于,籽绯愿意离开那张床了,躺了近半个月,她才感觉到四肢都被睡软了。她的脸上,没有哀伤和悲痛了,只有淡漠和清冷。今天一早醒来,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报仇!
虞严杀自己,她明白他的苦衷,已经谈不上原谅与否了,但他必须为籽瑞和三哥的死付出代价。她的容忍也到极限了,他的改变,她不会再心软。
来信一封,告知了他弟弟的死讯。
酒不醉人人自醉,虞严的悔恨和自责,都已是无意义的。若知道“罗震”只是她的假身份,知道她是籽绯的姐姐,知道她是弟弟念念不忘的人,他绝不会杀她!但如今,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他情何以堪——
想见籽绯,但他没有胆量了。就是知道她还活着,遥在天朝也近在天朝,他却不敢跨过去了;他可以想象籽绯对他的恨有多深。
酒香如毒,好比籽绯当时所喝的,他笑了,笑得颠狂,他竟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水池里的锦鲤很漂亮,嬉戏清荷间好令人向往。
但籽绯的目光显然没在欣赏,月明星疏的夜晚,府里显得格外宁静。公孙哲忙于明天上奏皇上的折子,可一个晚上下来,却无从下笔。摆脱困境,又不至于再得罪皇上,谴辞用句真的要经得住推敲。
“太傅。”
“籽绯?怎么还不歇息,有事吗?”
她虽在微笑,但目光是淡漠的:“太傅之前说的话,还有效吗?”
“什么话?”
“让我冠上你的姓氏。”
公孙哲的神情竟格外平静,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她会突然说起这件事;但他的心情却是激动而复杂的。喜悦是因为他终于如愿以偿,但话出自籽绯,他却看不到她脸上有丝毫喜悦和真心。他明白,她想利用自己也利用他。
看着她,公孙哲的表情一下凝重了:“籽绯,我爱你所以想娶你,但我不要各取所需的婚姻。”
“太傅,目前最重要的是稳住你的地位,卸下皇上对你的心防;别的事可以往后在商议。”
公孙哲苦笑着,籽绯愿意下嫁自己本该高兴,但此刻看来倒像在谈判。他知道她要什么,成婚后,籽绯就可凭他的名义,知道或更甚的接触到虞阀的事——助她复仇。
“为了复仇,你用自己的以后作交换,不值得。”
自己的心思被他看了透彻,籽绯顿感狼狈和难堪,但她不想理会了:“我觉得值得就够了,若太傅真的不愿意,也不必勉强,我会另想办法——”
“你的另想办法不就是另嫁他人,只要对方掌握军政大权。”
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只替她感到悲伤。籽绯虽知道他的话不是故意,但心里多少感到不舒服;此刻,她都觉得自己很卑鄙,利用了一直对自己爱护有嘉的他。
“对不起——”籽绯只想落慌而逃,但公孙哲的话拦下了她的脚步。
不忍看她走错路,公孙哲折服了,长叹道:“你喜欢嫁衣是龙凤绣还是鸳鸯绣?”
“太傅?”
让苦涩在心里沉淀,他笑着握住她的手:“该改口了。”